第11章 更年期06

更年期06

老牛山的活動圓滿落幕。

方盈年很會做電子相冊,整理照片發在群裏,花花綠綠還寫滿了煽情的話,什麽雖然路途艱難但我們奮勇向前……團結一致……

呸。

顧憫皺着眉頭覺得方盈年講話有違事實,但群裏呼應堪比開大會,口號喊着一愣一愣,如果不是顧憫在山頭親身體驗過這群人的不靠譜,她就要相信這群人真的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拽着老胳膊老腿上了山。

李愛華閱覽朋友圈之後說這活動好,趕明兒也在舞隊搞一個,但李愛華搞活動勞民傷財,舞隊裏面誰和誰站前面背地裏都是說不清的瓜子花生。

總之當舞隊群英勇攀高峰的時候,美隊群裏迎接了新人秦善卿。

秦善卿是方盈年自作主張拉進來,沒和顧憫商量,人一進來就寫詩歌集錦,形勢大好,顧憫沒說什麽。

要說顧憫心眼小,但在微信群這事兒上她心眼很大,拉進來就拉進來,不用登記在冊。木瓜小區因為不經同意拉群的事兒鬧出好幾場大糾紛,李愛華本人也牽涉其中。

有段時間很流行打麻将app,但是打麻将的規矩全國各地各處開花,本地的麻将app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全小區的棋牌室都響應政策,掀起一股互聯網+麻将的風潮。

年輕的運營小夥子們摸準了門道,混進小區給大爺遞根煙,摸清平時中老年人聚在哪裏打麻将,聊兩句摸清了本地打麻将的牽頭人,随即開始推銷自家app,線上麻将沒有噪音歡樂多,随時随地來一盤,說得好幾個人加盟。

線下麻将群就變成了線上開局,打麻将不贏錢就像做飯不放鹽,群友充錢找群主登記,充得越多,群主分成越多,三三兩兩微信群展開成花,也都不是秘密。

但秘密不是秘密之後,別的app就橫插一腳進來。之前李愛華牽頭打麻将,瘾來了不摸麻将睡不着,她群友多,分成也多,一時間像個財主婆,去日本做了個雙眼皮回來,這雙眼看見的世界都換了個模樣。

她發現app越來越多,別的麻将app見群就鑽。

一個群友直接拉了人進來,這人進群就放gg,說我們這個麻将app開局快,充一百送一百,好些群友跟着就走,斷了李愛華的財源。

李愛華就發了火,問誰拉進來的。

拉人進來的是收了二十塊,好些小gg說二十塊拉個群,不賺白不賺,不以為然。

兩人在線上使盡渾身解數對罵。從朋友圈到微信群,拉親戚找朋友,就像雷公對電母,一片電閃雷鳴鬧得不歡而散。

從那之後木瓜小區的微信群就不是微信群了,那就是母狼的領地,誰敢不經過群主同意就拉陌生人進群,就像是在打群主的臉。

方盈年公然打顧憫的臉,顧憫也沒發火,她氣量不大,主要因為她不像李愛華一樣在互聯網世界抽枝發芽,也不涉及經濟往來,不但不賺錢,逢年過節發紅包還要倒貼出去,實在懶得多管。

在“上善若水”的詩歌刷成瀑布之前,顧憫收到了徐愛國的消息:

你們什麽時候去爬山了?

顧憫:昨天啊?你睡糊塗了?你不是要我和老方給你牽線搭橋私下和老秦見見面?

徐愛國:我什麽時候說過?

顧憫擰起眉頭,忽視徐愛國接下來的表情包獻媚說這件事還請顧憫大好人多多牽線,多看一眼也可以滿足他的春心蕩漾。

如果徐愛國沒有說過,那麽方盈年為什麽撒謊?

謊言泛起心底的泥沙,揭過去的一件件一樁樁都翻騰到水面。顧憫手扶靠背重重坐下,李穗穗突然從沙發上彈起來,吓了她一跳:“幹嘛呀?一驚一乍的。”

“沒事,二姨我出去玩。”

李穗穗一捧手機貼在心口,腦袋略揚,額頭上貼了春心萌動四個大字,顧憫看她萌動得有異,給方盈年發消息讓她盯着李穗穗看——方盈年在樓下跑圈。

方盈年拍來幾張照片,其中幾張糊得就像在地上踩過幾腳。

但還有一張清晰的,李穗穗和一個男生面對面說話,男生穿着高中灰藍色校服身姿挺拔,手裏提着滑板,李穗穗把屁股一撅臉一擡,像長了個尾巴似的就要搖起來獻媚,看得顧憫直皺眉頭,臉拉得很長。

“給我把人抓回來,好好審審。”

“人家走遠啦。”方盈年縱容李穗穗早戀。

顧憫卻不能縱容方盈年,她想起方盈年撒謊的事,手指在屏幕上劃拉,拖來拖去,部首拼不出文字,文字組不成句子,手指輕顫,把寫好的字都删掉,合上手機,囑咐方盈年回來時買兩根黃瓜。

廚房油膩的地面還沒來得及大掃除,得方盈年回來和她一起。她坐在煤氣竈旁的小板凳上剝蒜,把往事剝開露出潔淨光滑的十五歲,眼睛一垂。

方盈年是很不會撒謊的人,十六歲時在運動會上揮舞鐵餅鉛球……她不記得了,揮舞着種種的東西瞄準了校長在主席臺上端放着的臉扔了過去。

人們都以為她是用力太猛失手了,等後來顧憫在辦公室外面等她,拍着方盈年的臉問她是不是因為自己。

方盈年還是那副少言寡語的樣子:“不是。”

眼睛會往上看,臉會變紅,嘴唇不自覺地抿起來,拽開顧憫難為情地貼着牆根走。

“是因為我呀?”顧憫緊挨着她一定很熱,方盈年的臉通紅,額上直冒汗,仿佛她剛剛跑完三千米似的,嘴唇越咬越緊,再推開顧憫,低頭猛搖。

“過來剝蒜。”顧憫剝了一半,白瓷碗推給方盈年。

人剝蒜時低着頭,顧憫在旁邊看,裝作不經意,卻又蓄謀已久,仿佛從表情上解讀出其他含義。

“我臉上有花兒呀?給你發現了?”方盈年擡頭遞回碗,因為不會做飯,打下手十分娴熟,注意到顧憫一直看她,眼睛彎了彎,“快聞聞,我手指頭一股生蒜味兒,可以祛僵屍。”

遞上手指給顧憫聞,顧憫拍開她手背沒說什麽,拿走碗切了做飯,方盈年拆洗床單窗簾填進洗衣機,各自忙碌,吃飯,一如平常。

直到方盈年再次說起徐愛國:“徐愛國問,說和秦善卿見面穿什麽好,西裝領帶太正式了。”

還在彌補謊言?顧憫垂下眼:“就平時的衣服好了,也不是相親,人家直男一輩子,別害了人家。”

“嗐,徐愛國見他一面把人吓跑了就心死了,之前沒有機會也得創造機會,不然他到時候就吹牛說差一點就和秦善卿好上了,對人家名譽也不好。”方盈年輕聲說話,聽不出在撒謊,顧憫像是對比商店的鞋子,把十五歲的方盈年和五十歲的方盈年對着看,反複比較其中不同。

“怎麽又不說話了?亂想什麽呢?給你看,這個表情包多可愛。”方盈年推過手機給她看聊天記錄,顧憫指尖一顫,有些做賊心虛似的指尖冰涼。

屏幕上的表情包是個小黑貓,圓滾滾的,舌頭是藍色的。

“這個叫羅小黑。”方盈年像是在教小朋友,輕聲細語。

“我知道。”顧憫指腹點在屏幕上,輕輕一劃,方盈年沒有反應。

被縱容地再往下一劃,劃到了昨天的消息記錄。

方盈年真的發了個視頻,隔着層層座椅拍到秦善卿,秦善卿正在朗誦詩歌,自己露出半截肩膀,笑得很不厚道。

底下是徐愛國的嗷嗷狂叫:我怎麽沒去!你怎麽不來把我踢醒呀!不厚道!不行,你和顧憫欠我的,得給我創造機會,我要再見見他。

方盈年沒有撒謊。

顧憫若有所思,摸出自己的手機,翻出和徐愛國的聊天記錄。

手機并排對比,徐愛國昨天說要和秦善卿見面,今天就說:我什麽時候說過?

目不轉睛地讓目光鑽進每一個字縫,确認自己沒有理解錯任何一句話的意思。

方盈年突然扣住兩只手機,手背青色血管藏在衰老的皮膚下,猶如暗河。手指收攏,将手機一并摞起放在角落。

“嗐,徐愛國這人,亂七八糟的,迷迷瞪瞪的沒睡醒似的。”方盈年嬉皮笑臉把手機拿走,掰正顧憫身子。顧憫凝視她,皺起眉頭:“這有什麽好撒謊的,你看看你眼珠子,都撇到哪兒去了?”

方盈年的眼神很不對勁。

“這是個秘密,徐愛國不想別人把他當什麽都不記得的癡呆。”方盈年吐出秘密,整個人輕松下來。

顧憫豁然站起:“去醫院啊!拖着到屎尿滿家誰給他收拾?”

“不是還沒到那地步麽,這有什麽辦法治……他一輩子打零工,也沒退休金,住得像狗窩一樣……你一鬧起來全小區都知道了,人們本來就瞧不起他。”方盈年也難得拔高了聲音攔住她,兩個人像母狼在各自領地僵持。

洗衣機叮一聲,随即陷入寂靜,衣服已經甩幹了。顧憫敞開門貓腰拽出床單,摸摸貼着發潮冰涼的布料,方盈年繼續拿起抹布擦洗家裏的角角落落。

仿佛剛才的争執從未發生。生活是一張洗了又洗的舊床單,褪色到近乎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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