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方盈年02
方盈年02
電話也沒接。
顧憫心裏倒豆子,撲碌撲碌地滾在鐵板上,蕩得心神不寧。
給老萬和顧憐發消息,八點了,五十歲的人,讓人操心,就像才五歲。
下樓,手心冒汗地試着找找,詢問過路人,見沒見一個頭發不長的女人,運動服,穿一雙白鞋子…… 個子還算高,四五十歲……
忽然把她扔在一個口音濃重的地方,本來是耐心的,可找人是在耐心上焚香,一根香燒到頭,耐心也用盡了。就看着拼命給她用蹩腳普通話解釋的水果店老板,顧憫急得跺腳:“是看見還是沒看見!”
“找人就找人,兇什麽…… ”對方被她吓了一跳,這才指了指馬路對過,“見了。”
方盈年在水果店買了一只梨——北方沒有買水果單買一只的,老板把她記下了。要不是她和顏悅色,實在是個好人的長相,恐怕要被當作是鬧事的。
見到方盈年的時候,顧憫攏了攏散了的頭發,抹了一把汗,壓了心頭火。
人在馬路牙子上蹲着,啃一只梨吃,背靠路燈,面朝車流,呼吸着車屁股煙,眨着無辜的眼,見了顧憫,指着某個車牌說:“看,有個二百五。”
“一天都在這兒蹲着?”
顧憫窩着一股火。
可方盈年就坐在這裏,像個流浪者,外衣也沒有穿,伶仃一只,人瘦瘦的,又上了年紀不能着涼,卻還是坐在地上。顧憫把人拽起來,方盈年拍拍屁股上的灰,把剩下的半只梨放在顧憫面前。
“梨不能分着吃。”顧憫拿出□□俗。
分梨,分離,顧憫現在敏感得把這習俗都當真,白了一眼,方盈年只好自己啃着。
也沒解釋為什麽就蹲在這裏,方盈年像是什麽事兒也沒發生。
找到方盈年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多了,顧憫困了,也懶得多做計較,這裏不是木瓜小區,不是老牛區,人生地不熟,她天然就不愛在陌生的地方呆着,像一條細弱的藤蔓,非得纏着方盈年這根竹竿生長。
要是吵架,談論莫名其妙出去一整天幹什麽,顧憫受不了,這事兒要秋後算賬。
方盈年也沒解釋。
晚上一道回去了,顧憫給老萬解釋,說是人生地不熟走迷路了,手機又沒有電了,給他添麻煩。老萬擺手說千萬別在意,反而是李穗穗越看顧憫越覺得她現在和顏悅色憋着大招,率先提出這段時間要住這邊,等典禮完了也要住這邊。
顧憐說:“你不上學啦?跟你二姨回去,我到時候過去陪你,你高考之前我都得陪着你吧?”
李穗穗懊喪着扭頭:“我有二姨管着我吶。小氣,”
雖然怕顧憫,但趁着顧憫和顏悅色,她開起染坊,開她二姨的玩笑:“喔唷,我二姨今天看方姨沒回來,臉都黑了,我還想呢我要跟方姨說好,來了這地方山清水秀趕緊跑,省得我二姨發脾氣。”
顧憫瞪眼,李穗穗立即改口:“我二姨這是關心則亂,我媽真是一點兒也不了解,我倆一起在公園找的時候還說——”
顧憐也瞪她,她閉了嘴,趕緊鑽進房間去,于是顧憫也不知道顧憐背地裏編排她什麽。
但想也不是好事。
都坐在沙發上聊天,顧憐倒了紅茶,老萬點起一支煙。不知道是顧憫對他太心平氣和讓他忘了繃着說話的餘地,大咧咧地問:“說起來你有二姐,你是顧老三,老大呢?沒見過啊。”
顧憐還好,只是沉默了一下,然而一擡眼,卻看見顧憫的臉刷白,像換了一張。
卻還是勉強擠出個笑:“嗯,還有個姐姐,去世了。”
老萬立即擰滅了煙,坐直:“真對不起。”
“是我沒說過。”顧憐急忙找補。
一直沉默的方盈年卻說話了。她從被顧憫領回來,就像尊石像似的靜默,是差點在這陌生地方走丢的當事人,卻擺出一副和她沒關系的無賴神情,躲在顧憫後頭一副吃軟飯的樣子,現在忽然開了口,把手按在顧憫膝頭:“那會兒顧憐還小,老萬,你不知道,顧家家教很嚴。”
她忽然嚴肅了,顧憫瞥她一眼,只看見皺起來的眉頭,雖然是說正經話的眼神,總也不兇,可抿唇蹙眉間,方盈年有自己的力度,她忽然借着顧家長姐顧恩的死,要來敲打敲打老萬。
這本來是顧憫要做的事,她一貫是唱白臉的。
可這次,方盈年卻一反常态地沒有擺出和事佬的表情,走丢一圈回來,人就嚴厲了。
老萬哎了幾聲。
“顧憫她爸爸嚴厲得人受不了,要你拿《詩經》你不能看《楚辭》,要你走兩步,你不能走三步。他過世早,生了病,不然現在輪不着我說這話。
“顧憫她母親去得更早,長姐如母,長姐也沒了,顧憐記事兒的時候就是顧憫教導的,二姐也是半個母親,我托大,替她說兩句。顧憐二婚,顧憫不同意,網上認識的,我們老古董,不同意,是顧憐要跟你過日子。我們之前沒見過你,也不知道你是個什麽人,我們這樣的家庭也不在乎你是不是村裏的縣裏的,一年掙三十萬還是四十萬,就一個要求,對她好。
“我們過兩天一走,你們就自己過日子。一兩天還新鮮,一兩年就煩,那才是熬人心性的時候,我們顧憐現在的目的就要過踏實日子,現在不是找刺激的心态,過兩年你們都更年期,心浮氣躁,你要是傷人心,我們就把人接走。”
方盈年忽然來了句冷冰冰的話,顧憫卻保持沉默,這話本該她來說,她已經打好語言更妥帖的腹稿了,可方盈年嘴裏出來的前言不搭後語的話還是讓她吞回了要說的話,看看方盈年似乎一本正經地擺着長輩的姿态說完了,才補充,忽然給她個紅臉當,還怪新鮮:
“你們都住這邊,離得遠,要是有個風吹草動麻煩的事兒我們也不方便過來。我來這兩天感覺顧憐眼光好,也信得過你,不過典禮還沒辦,我們這做娘家人都還是醜話說在前頭,免得人家笑話我們一家就剩女人了撐不起腰。要是你保證說對我妹妹好,咱們今天就到這兒,好好生活。”
顧憐張了好幾次口,都被顧憫瞪了回去,顧憐也知道此時此刻是顧家和萬家的對峙,又不是顧憫那嚴厲專/制的口吻,是方盈年說的,還算好接受。
老萬搓着膝蓋,後悔自己幹什麽沒事兒問人家死去的姐姐,現在自己理虧在先,只能順坡受訓。
“哎,你們說得對。其實我也想的是踏踏實實生活,跟顧憐和和睦睦地過,我保證不了別的,我沒什麽不良嗜好,就是愛抽煙…… 到了咱們這個歲數,第二春還能煥發幾次?說出去要人笑話,我也真知道顧憐難得,你們都是知書達理的人家,講道理,不鬧架,真挺不容易的。我也知道你倆從那個年代到這會兒還能過一塊兒,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過來人的建議,我都聽進去了。”
方盈年矜持地接受了“過來人”的稱呼,展露了個笑顏,舉起茶杯喝了一口。老萬也以茶代酒敬顧憫,顧憫舉杯,又說了句和睦話:“反過來也是一樣的,要是顧憐瞎鬧,你也打電話給我倆,收拾不住她我就不姓顧。”
氣氛緩和了過來,老萬頻頻舉杯,看出方盈年狀态不對,可顧憫就是要兜着,也看出顧憫是話事人,有什麽都和顧憫說。
方盈年是狀态不對,晚上睡覺的時候好一會兒都手腳冰涼,顧憫被冰得睡不着,翻過身:“你拿沒拿暖手寶啊,去捂上,快典禮了,睡好點兒,別讓那頭看咱們這邊氣色不好。”
方盈年蠕動着蜷縮,懶得下床。
顧憫翻身掀開被子,去行李箱裏翻找,方盈年細心,已經帶好了暖手寶,充了電放在一邊,很快就熱了,顧憫塞進被子,去摸方盈年的腳。
人自顧自地蜷縮起來了。
“怎麽了?心情不好?我前兩天/朝你發火,延遲到這兩天不痛快了?”顧憫開玩笑,還是摸到了方盈年的腿,“來,踩上。什麽毛病,手腳涼。”
“這兒吃得不好。”方盈年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顧憫簡直氣笑了。
怎麽越活越像個小孩,吃得不好,這地方也不是北京那種美食大荒漠,至于還懊喪成這樣麽?
“不是還啃個大鴨梨?”
“這兒油多鹽多,再吃就高血壓了。”方盈年聲音悶悶的,像是在幼兒園沒盡興。顧憫困極了,就笑了幾聲,回手勾住她肩膀按了按,把冰涼的雙手放在自己手心。
下午明明睡了一覺,這會兒又困了,顧憫知道這會兒睡着,第二天又起得早,人的年紀漸長,睡眠時間變少,好像是知道餘下時間不夠多,拼了命地要維持清醒,看看這将要離去的人間。
就在半夢半醒的時候,恍惚間聽見人說話,方盈年壓着嗓子:“你說人家秦善卿和吳秋實也辦典禮,老萬跟顧憐二婚也辦…… 咱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