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李穗穗03

李穗穗03

顧憫派出去的人陸陸續續回報,手機裏叮叮咚咚地傳回一線的消息。顧憫去看望徐愛國,徐愛國腦子糊塗得不行,還是記得要去找李滔。

人心裏燒着一團火,到燒盡最後一根柴的時候看得出枯幹的征兆。顧憫從旁觀察,最終使她賭博似的相信了一個網上的計劃的,倒不是這些靠不靠譜,年輕人們的消息多麽信任——而是,徐愛國眼看就要燒盡了,即便不去找李滔,他很快枯幹,行屍走肉,渾渾噩噩——與其這樣,看徐愛國志得意滿的眼神,門前停着威武将軍般擦得锃亮的摩托。

隔着一扇窗,徐愛國巴巴地往外望,還追憶着:“那時候啊,他說家裏要給他娶媳婦的,我說:‘那我們這種市裏的保準受歡迎。’他就笑啊笑,我們騎着摩托去釣魚,天太熱,光着膀子,擠在一塊兒……”

眼睛比外頭摩托的外殼還亮,年老了,燒得奮不顧身,聚焦着太陽的光彙成一點,晃得顧憫幾乎睜不開眼。

就是為此,她決心去賭一把,她自己獻出什麽呢?是拿徐愛國來賭,徐愛國授權她來賭,似乎知道顧憫最後的決定一定是為他着想的。這麽一個不要臉的老基佬,有時候認不清形勢,不知好歹地說顧憫不好,死皮賴臉——人生孤苦無依,到年老的時候,竟然這樣信任托付。

他最後沒有騎着摩托上路,畢竟年紀在那裏,六十歲,跳廣場舞的運動量不足以讓他當個硬核大爺。

是坐着大巴走的,有志願者陪着他——還有吳澤琪扛着相機跟着,徐愛國興致勃勃,顧憫倒是把人拉到一旁說:“恐怕拍不到什麽好結果,你也想明白。”

“我可沒有劇本,拍到什麽就是什麽,要是我能安排命運,那我得是什麽級別的導演?”

就這樣,把徐愛國送走了,顧憫加了志願者微信,又被引導着關注了記憶追回官方微博,據說能夠實時看見徐愛國的動靜,結果好壞另說。

等人走了,顧憫還是惴惴的,空落落的,像有一根弦兒被拽了出去,是放了一只風筝,遙遙地飄在外頭,是肉眼看不見的,可知道他在那兒不省心着。

顧憫望了很久。

日子還是那麽過。

像是養了個少小離家的兒子,顧憫也覺得自己可笑,老了就多思慮,各種事情都往外蔓延,這事兒也操心,那事兒也要插手,把自己平白無故地焦慮起來了。

徐愛國的事情剛算是有點眉目,是往好的方向進展,李穗穗這裏又出了問題。

顧憫是被班主任一通電話從單位叫到學校去的。

老實說,顧憫在李穗穗上下學的路上嚴防死守,要把李穗穗打造成一座堅固堡壘,哪個男的也別想把矛伸進顧憫的戰圈。而那位班主任一個人還要照看一個班,雖然盡職盡責,但還是讓李穗穗鑽了空子。

倒不如說,正是這樣的警戒,讓李穗穗越發有了戀愛的感覺,在一衆暧昧對象中,對一個叫熊梓淇的男孩翻了牌子,感覺這個是她的真愛預備役,在值日的時候兩個人站在角落聊天,熊梓淇看李穗穗,越看心裏越萌動着各種念頭,低頭吻她腦袋。

李穗穗鬼精靈,幹這種事當然避着監控。

班主任也不是看見這圖像才把顧憫召喚來。

是過路正好有另一個李穗穗之前的暧昧對象看見了這一幕,頓時大怒。說好了大家都是魚塘裏的魚,你怎麽就突然上岸了,還沒等李穗穗臉上那點兒羞澀的紅暈下去,這男孩過來就揪住了熊梓淇的衣領子,擡手給了一拳頭。

李穗穗說你幹嘛呀怎麽打人呢!你們不要再打了!

那男孩眼睛紅紅,指着熊梓淇說:“你選他是不是?你別跟他了,你跟我——”

挨打的熊梓淇受了一拳頭,心裏相當不痛快,雖然人瘦瘦弱弱的,但心氣兒很高,攥着拳頭也還了一下。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男孩的對手,打了一拳頭就跑。男孩就追,兩個人跑過拐角,又被第三個男孩看見了,正好那男孩脾氣沖,看見他就心煩,追過來的時候波及,罵了一句“看你媽呢看!”

而這第三個男孩正好是媽媽是個殘疾人,最恨人說他媽媽,撲過來就把這男孩拽過來打,那男孩說你是傻逼嗎?就把熊梓淇拽過來,三個人也不知道誰打誰,就在樓道裏鬧起來,打得天昏地暗。

而李穗穗那位深情不改的前男友看見了這一幕,立即去向李穗穗告狀,說他們都是沒有大腦的四肢發達的野蠻動物……結果李穗穗心裏偏袒熊梓淇,語氣很沖。這位前男友清醒過來,也明白了這事兒或許就因為李穗穗,愛而不得又氣不過李穗穗的态度,轉頭就告了老師。

然而老師并不打算管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李穗穗是個海王,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女生們因此還排擠李穗穗,沒想到李穗穗這人就是死皮不要臉,被針對了還大搖大擺一副老娘最美的潇灑樣子,心理陰影是一點兒也沒産生。而勸她,她又一鼻子歪理,說她學習,人家學習也挺好的,索性就讓她自生自滅。

前男友回來,那幾個人好不容易打得消停了,一聽說這個人去告老師,就開始罵他,最後鬧哄哄一團,四個男生最後打得都衣裳破爛,那個給顧憫送過康乃馨的前男友被摁在水桶上罵知不知錯——不知錯就把他摁進拖地桶裏去。

這是打架鬥毆的事情,最後打得砸壞了一個水龍頭,把上廁所的無辜男生也淋成落湯雞。

最後全都叫家長來,班主任叫李穗穗家長的時候更是言辭激烈:“再忙能有孩子的事兒重要嗎?您不負責任還指望學校能把人改造成什麽樣?”

顧憫還什麽都沒說呢,話就讓班主任說完了,聽這架勢,她幹脆也什麽都沒說。

給方盈年發條消息說,李穗穗那邊有事,叫家長,晚上讓方盈年買菜,列了個單子。

顧憫過去的時候只看見濕淋淋的幾個男生站在辦公室裏,李穗穗渾身幹爽雙手背後,低着頭一副挨訓的樣子,讓顧憫感覺十分陌生。走廊盡頭的盥洗室還源源不斷地傳來水龍頭往外噴水的沙沙聲,維修的工人正提着包往樓上過來,和顧憫打了個照面,提醒說:“地上滑呢!老師小心點兒!”

把她當這兒的老師了。

顧憫一進辦公室,就看見辦公室一群老師好像要鬧天庭似的齊刷刷圍着半個圈站在對面,而自己這邊站着五個男同學,一個抽抽嗒嗒地哭,而另一頭孤零零地站着李穗穗,低着頭用校服袖子抹鼻尖,看見顧憫來了也沒說話,挪了兩步,似乎正要往顧憫這兒挪。

班主任就在老師群中央:“哦,李穗穗家長來了,咱們再等等,等等別的家長,咱們好好聊聊這個問題。”

上次看這位班主任還和顏悅色,現在看她已經氣得面露青筋,是氣得不輕。

顧憫也沒問什麽情況,老老實實地找了個地方站着,老師們這才散開到各自的位置上,讓顧憫坐了一個椅子。

顧憫之後,先進門的是一個小短腿女人,和顧憫差不多年紀,肚子大腿細,感覺血糖血壓都偏高,燙着蓬蓬的一頭卷,一進來就看向那個哭哭啼啼的男生:“你怎麽弄的?弄自己一身水?不好好學習,天天玩水?還把人家水龍頭弄壞了!”

哭哭啼啼的男生就是李穗穗前男友,他垂着頭,他媽媽擡頭看看,往班主任的方向挪了挪:“我們家鵬鵬怎麽了嘛?”

“您坐會兒,咱們等人齊了再說。給您介紹一下,那位是李穗穗同學的家長,李穗穗您知道的啊,就是之前跟您兒子談戀愛的那個。”

顧憫立即站起來了,她這會兒看着這幾個男生,再看看李穗穗,再看看現在的布局,忽然明白過來,這是對她的三堂會審啊!

自從她知道李穗穗像個皇帝選妃似的選真愛,和幾個男生同時周旋以來,她就老做夢夢見會有那麽一天,這幾個男生全都反過來把李穗穗咬一口。而她顧憫就是只可憐的母狼,叼着崽子疲于奔命。

眼睛眨了好一會兒,現在母狼也被圍住了,她露出個看起來沉着優雅的微笑,和鵬鵬媽媽打了個招呼。

“上梁不正下梁歪,什麽樣的媽養什麽樣的女兒,不正經。”鵬鵬媽媽冷哼一聲。

李穗穗在角落裏發出一句:“您還沒見過我媽呢就知道我媽不正經啦?诶呦您真厲害。”

顧憫說:“你快少說兩句。”

李穗穗哼了一聲。

班主任說:“你現在可以随便說,等到一會兒來了,看你二姨因為你的緣故,看看別的家長是怎麽看的。”

這話說得特別傷人,李穗穗還要說什麽,顧憫說:“老師,今天事情的前因後果,是我們李穗穗不對。”

鵬鵬媽媽嘴巴尖酸:“喲,是二姨,不是親媽呀,我看這一家子…… ”

顧憫回過臉,客客氣氣地笑笑:“等人來齊了再罵,省得一會兒沒有詞。”

有點兒尖銳地抛出一句,顧憫就知道今天結果不會好了,反而放下心,坐得穩穩當當。

陸陸續續迎來了幾個人。

一個瘦弱的病秧子似的女人,她孩子是無辜受害的病弱男孩,來這裏是接孩子回去,因為男孩從小嬌生慣養,似乎被淋濕了必須回家去休息,容易感冒。

一個笑起來很和氣的胖胖的女人,是洪梓淇媽媽,聽說洪梓淇和人打架,還因為李穗穗,看看李穗穗,又看看顧憫,琢磨了前因後果,往椅子上一坐,肥大的手指摩挲着大腿,半晌才伸過手給顧憫:“跟您結親家?我真不樂意,您家穗穗心高氣傲,看不上我們家孩子,心氣兒高——結不成。不過我看,今天咱們得是一個陣線,孩子回家再收拾,當着這麽多人面罵,多埋汰,您說是不是?”

她一笑,顧憫心情跟着好了點,笑着握握手,對方樂呵呵的,看見顧憫的樣子,還把椅子挪過來,毫不顧忌辦公室的一衆人,拖得椅子腿兒嘎吱作響,和顧憫肩并肩:“別怕,我家孩子淘,我老被叫過來,沒事兒,教育嘛,不見風雨哪能見彩虹,犯了錯就改。您別太難受了,回去好好教育,別鬧大脾氣。”

熊梓淇低着頭沒什麽表情,他媽媽跟顧憫拉關系,把手放在顧憫肩膀上拍了拍,樂樂呵呵迎接下一個。

下一個是魁梧的打人男孩的媽媽,普普通通,之後顧憫甚至想不起來這個人還存在過,進來之後也少言寡語,和班主任了解了一下情況,得知班主任要讓這幾個家長坐在一起理論理論後,也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就默默地把包放在腿上。

姍姍來遲的那個,是一個瘸腿女人,她上來的時候顧憫站了起來,感覺自己不能心安理得坐着了。

人們都來了,都在這裏,顧憫知道自己要被審判了,瞥一眼李穗穗,忽然想,要是就此讓李穗穗明白哪怕是這個年代,胡搞人的感情,腳踏好幾只船都是要沉底的。

可話到嘴邊,心裏的念頭又變了。

瘸腿的女人忽然哭了,掐着她兒子的胳膊:“你怎麽給我在學校裏打架?你怎麽能做這樣的人?打架?你厲害,你到社會上也打人去!你拿拳頭,總有人拿刀,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

她嗚咽着哭了好大一會兒,顧憫忽然不忍心,起身把李穗穗擋在身後,自己當了個靶子,迎接衆人的眼神。

她沒有說一句話,洪梓淇的媽媽忽然笑了:“哎,我看班主任老師叫咱們過來,應該不是來罵家長的。總得解決事兒吧?這事兒是個什麽事兒呢,就是幾個男孩把地磚砸了,水龍頭弄壞了。我看也不用說了,我是做生意的,這筆錢就我出吧!然後呢,這個感情問題,我看大人們也都別說了,李穗穗喜歡我們家洪梓淇,那就我們親家兩個解決,你們呢,都是被我們牽連。”

她叉開大腿,大大咧咧,像個粗野的莊稼漢似的往椅子上歪,笑呵呵地拍着大腿:“都說說,有什麽訴求!誰打了誰我不關心,我看大家都挂了彩,要是處分,那就處分。我上來的時候看打架鬥毆得回家反省,那我辦個什麽手續把人帶走了啊?還有別的事兒沒?哦,小姑娘就別罵了,臉皮薄,不知道這事兒不好,這次吸取教訓,校規沒寫不讓在談戀愛之前斟酌斟酌吧?無傷大雅啊,都笑一笑,親家母,你也笑一笑。”

顧憫皺着眉頭,李穗穗忽然說:“我不怕人說,我什麽也不怕。老師,你要是讨厭我的做派,覺得我是個賤貨,你直說不就好了。為什麽把我二姨叫過來替我挨罵?我不覺得自己是錯的,別說是二姨來,就是我親媽,我也——”

“穗穗。”顧憫按住了她的肩膀,轉過頭,鵬鵬媽媽卻冷哼一聲:“班主任還沒說話呢,沒人教你大人說話小孩兒別插嘴麽?”

顧憫終于理清思路,轉過臉,看着這些男孩和他們的家長,眨眼笑笑:“其實我來呢,我也是想解決一個問題。我先表明态度,我不反對孩子談戀愛,只要不影響學習,只要互相尊重,我都願意接受。但是穗穗還小,她不知道什麽才是愛,我覺得一直堵着一直反對不像話,我想幫她弄清楚,誰才是她真正喜歡的男孩,而其他人是她不忍心傷害的。我想解決的事就是,哪個男孩真是穗穗的男朋友,我就支持他,然後給別的男孩道歉。”

“就是當婊子還說得冠冕堂皇。”

顧憫聽見了,好脾氣地笑了一聲:“您說得對。但是您兒子就愛和我們這種人厮混在一起,近墨者黑,您的教育也有點兒問題。”

其實她哪裏知道對方教育有沒有問題,就是回嘴快了,牙尖嘴利?她年輕的時候才牙尖嘴利呢。

任哪個家長愛聽別人這麽說自家孩子呢?哪怕是李穗穗不對在先,可顧憫始終認為,李穗穗錯在優柔寡斷傷害別人感情,卻不是品德有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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