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何嶼蕭去見葛征的路上,耳邊還響着文一凡的話,“我的工作經驗告訴我,永遠不要輕視人性的惡……”

“……但我也知道,我不可能勸阻你。”文一凡說道:“上次,我們去布林的目的他們肯定已經知道了。我們保險公司有個專門的空間,我把研究日記,還有名單都備份了一份進去。”

“若互換身體游戲的初衷是你所猜測的。他們能進行這樣的研究,他們還有什麽做不出來?布林很快就要離開H城了,所有的線索都會随着他們這次搬遷而湮滅。只有你的存在,是他們無法去除的。你現在的處境,絕對比你想象的還要危險。”

何嶼蕭道:“我不可能永遠躲在這裏。”

文一凡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只能叮囑,“這次跟葛征見面,你務必要注意安全。”

何嶼蕭自是清楚文一凡的憂慮緣由。

他們上次從布林帶來的資料除了文一凡在保險公司備份的那份以外,他還另外備份了一份。若他出現意外,布林會遇上的麻煩,絕對會比布林想象中最壞的局面還要糟糕。

但這是他們現在都極力避免的。

何嶼蕭提前半個小時就到了咖啡館。

咖啡館裏,窗戶明亮幾淨,他有些意外地在個臨街的位置看到了壽勉。他走到壽勉對面的位置,直接坐了下來。

“壽勉?”

何嶼蕭直接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讓少年頗感意外。

何嶼蕭解釋道:“上次在你的試卷上,有看到你的名字。”

壽勉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怎麽在這裏?今天不用上課嗎?”不管上次在布林,還是今天在咖啡館,都是工作日,壽勉該在二中複習備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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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的課都已經上完了。”壽勉道:“我辦理了休學,自己在家複習就可以了。”

“哦。”

壽勉以為何嶼蕭覺得他不學好,名義自己複習,實際逃學,來咖啡館玩。他不想要給任何人留下壽勉是個不務正業的學生的印象。他急急地分辯道:“我來咖啡館是來等我哥哥的朋友的。我現在暫時住在他家裏。”

“葛征嗎?”何嶼蕭問道。

“……嗯。”

何嶼蕭怕他多想,于是道:“葛征也約了我在這裏見面,所以我猜到的。”

壽勉今日穿了件白色的衣服,這使得他手臂上用別針別着的黑紗格外顯眼。注意到何嶼蕭的視線,壽勉驀地說道:“你見過我的哥哥嗎?他叫壽鑫。”

“聽說過,沒有見過。”

侍者過來詢問何嶼蕭需要什麽,他點了一杯摩卡,爾後聽到壽勉問他:“你願意聽聽我哥哥的故事嗎?”

“可以。”

距離何嶼蕭跟葛征約定的時間還久,還有半個多小時。

壽勉往咖啡加了很多糖,勺子無意識地攪動着,他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裏講起。過了幾分鐘,等侍者把何嶼蕭的摩卡端上來,他才整理好思緒,他說道:“我哥哥的人生出現過三次嚴重的意外。”

“我們都出生在壽家村,那是個很偏僻落後的山村,村裏就幾十戶人家,每棟房子也隔得遠,但民風淳樸,所有人都很好。學校在縣城,每天至少要走2小時的山路。哥哥四年級時,河裏漲水,他背鄰居家的小孩過河,卻不巧摔斷了腿。醫生說至少要修養半年。哥哥後來與我說過,他當時以為他這輩子都可能要完了。擺在他眼前的路不是留級就是辍學。”

壽勉說道:“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哥哥背的那個小孩,允許哥哥晚上搭個床睡在那裏。自此哥哥接觸到了電腦,從最開始幫着值夜班,幫客人開機、關機,到一年後,網吧裏電腦但凡有問題,無論硬件、軟件,都難不倒他。他都能修。那時的網絡沒牆,少監管,還處于無序的狀态,也有很多灰色地帶的黑客交流論壇。他說,在那裏,他宛然塊海綿般汲取知識。漸漸的,他在論壇上也有了名氣。中二的,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神。”

“自學成才。的确很了不起。”何嶼蕭道。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驕傲來,但很快一隐而去,“命運卻沒有一直眷顧哥哥。那是他最得意的時候。他自負聰明,學習刻苦,接連跳了兩級,收到了市裏高中的錄取通知書,還免去了一切學雜費。但他差一點點就沒有去成。”

“那時秋收農忙,他母親卻是個好吃懶做的,上午偷工減料幹了會兒活,下午嫌日頭大就回去了。他父親一直幹到深夜裏,年紀大了,又勞累過度,只是閃了下腰,就癱了。也沒有跟他說。還是同村的告訴哥哥,說他父親癱瘓了。他母親跑回了娘家,沒再回來看過。”壽勉的眼中露出一絲追憶,他說道:“沒人能知道哥哥回村路上的心情,他大概已經下定決心,辍學照顧父親。人最可怕的不是一直身處黑暗,而是曾經見過光,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有多大。”

“回到村裏,村長代表村裏的所有人家已經等在他家裏了。村長說,他們各家會輪流照顧他父親。哥哥沒有同意,無親無故的,誰會願意盡心盡力地照顧一個癱子呢。但哥哥沒辦法,他父親拿刀逼着他,他寧願死都不想耽誤哥哥。開學後,哥哥還是回去上學了。直到哥哥大二,靠在網上接單子掙的錢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才把父親從村裏接了出來。在這之前,村裏一直把他父親照顧得很好。”

“哥哥說,這樣的恩情怎麽能不報?”壽勉輕聲道:“這份恩情像大山一樣。他畢業後,拼命的工作,村裏條件不好,老人生病了,他出醫藥費;小孩的學費、生活費也是他負擔。我父母親去縣城出車禍過世了,他把我接到他身邊,像是親弟弟一樣養大。”

壽勉喝了口咖啡。那杯咖啡被他加了太多的糖,已經完全喝不出咖啡的苦味了。他繼續說道:“哥哥給我買了很多昂貴的樂高,配置最好的電腦,請最好的老師,假期裏讓我出國游學。他對我這樣好,也是為了彌補他少年時的遺憾。然而直到他過了30歲,他才發現,除了年少時在田裏抓蛐蛐,長大後通宵在網吧裏找論壇學破解,其它時間他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活的。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年複一年,制作的那些無聊、幼稚的手游,都不是他想要的。回到家裏,那些東西他都不會想打開來看第二眼。”

“哥哥第一次生出個念頭來,要做一款能讓他自己感到驕傲、喜歡的游戲。擁有個那樣的作品,證明他來這個世界走過。”壽勉的聲音驀地低了下去,他說道:“可命運這個東西,就是愛捉弄人,每次你以為你的生活好了點,他就會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嘲笑你的天真。第三次意外來得猝不及防。哥哥被确診了胰腺癌,5年不到10%的生存率。他随時都有可能死。”

何嶼蕭沉默不語。

“一個人只有在真的面對死亡的時候,才會發現曾經自以為的無畏有多麽天真,自己是多麽的平庸與怯懦。”壽勉的聲音幹澀,像是個在沙漠中行走很久渴極了的人。他低頭說道:“人生真的不公平,有些人生而擁有一切,想做什麽都可以。更多人卻只能掙紮地活着,忙忙碌碌的。夢想啊——也都是奢侈品。”

何嶼蕭感覺他是該理解壽勉口中的哥哥的。

但他又無法真正理解。

“對不起,突然之間說了這麽多。”

“沒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覺得你能理解我。”壽勉面上露出個很淺的微笑,他像是低喃般說道:“哥哥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哥哥走後,我的心裏也有一塊坍塌了。”

“永遠也不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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