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飯桌上的氣氛原本有點莫名沉重。
梁遠恒和徐清清在圈子裏混久了,見過圈子裏各種不為人知的心酸往事,而孫瑤和邱璇璇則是剛剛入行一年多的新人,這一年裏也經歷了從滿滿激情到有些受挫的狀态,四個人肚子裏都有許多平時不敢輕易發洩的情緒。
可許奕星這麽一說,好像又顯得一切都沒什麽大不了了。
孫瑤吃了一口能酸掉牙的鮮檸檬,捂着半邊臉道:“我在這裏也很開心。”
“那就好。”梁遠恒老幹部似的從廚房裏提着水壺出來,往老婆身邊一坐,雙手枕在腦後,“哥出來工作了這麽多年,也算想清楚了,別的都不重要,過得去自己這關最重要,人這輩子說長不長,開開心心過去最好。”
許奕星見狀,将切片的檸檬放進玻璃杯裏,自覺接過梁遠恒手裏的水壺,給每個人倒一杯檸檬水。
這副規規矩矩的後輩模樣,和另外兩個初入娛樂圈的小姑娘時刻的拘謹不一樣,倒像是已經刻入骨子裏的自覺一樣。
他入行早,雖然已經工作了好幾年,可算算年紀,其實也不過和外面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而已。
陸宣看了一眼,沒多說話,默默拿了一杯放到他手邊。
許奕星愣一下,随即笑着道謝。
徐清清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來剛認識許奕星的時候,眼眶都有些紅了。
“哎呀,你坐着,讓你遠哥收拾,小小年紀的,不用幹活。”
梁遠恒竟也沒反駁,自覺地又下了一盤菜,等着涮好用漏勺撈出來分給衆人。
邱璇璇好奇:“咦,遠哥今天這麽聽清清姐的話。”
“我什麽時候不聽老婆話了,璇璇你可別害我!”梁遠恒吓了一跳,立刻給徐清清撈菜,“再說了,我這不知道你們清清姐心疼星星嘛!”
“你們都不知道,我是拍戲和星星認識的。劇組人多,我倆都是配角,也沒有對手戲,按理說沒什麽說話的機會。可是有一場戲,我記得特別清楚,當時外面下雪了,我沒讓司機接,就等劇組的車空出來,剛好星星在拍,我就看了一會兒。”
許奕星知道她要說什麽,捏着筷子的手不由緊了緊。他一向對這種可能催淚的場景有些抗拒,尤其事關自己,更覺得無所适從。
這是來自別人的好意,他覺得自己沒法回報。
“那場戲,他要被綁在雪地裏的一棵樹上,可是拍到一半,設備出了問題,所有人都忙着搶修設備,我的心思也都放在突發狀況上,沒顧得上別的。誰知道,無意間轉頭,發現他居然還被綁在樹上,兩腳踩在雪地裏,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沒下來。”徐清清抽了張紙巾擦擦眼角,“我才發現原來工作人員忘記給他松綁,他居然也一個小時沒喊一聲。下來的時候也一點沒生氣,還給工作人員道謝呢。”
“這種小孩,脾氣好,有耐心,能吃苦,哪哪都好,上哪兒找啊。”
孫瑤聽得認真,已經跟着眼淚汪汪起來了。
邱璇璇更是幹脆,左看看右看看,道:“怎麽辦姐姐,為什麽聽起來有點心酸!”
許奕星頭皮一陣發麻,尴尬地笑笑:“別這樣,清清姐,那都是小事,大家都是從沒名氣的時候熬過來的,多多少少經歷過這些的——當然,現在我也沒多少名氣就是了,哈哈哈哈。”
有也是惡名。
梁遠恒突然指着陸宣:“這話不對,陸宣肯定沒經歷過。”
陸宣出道就是主角,一只腳還沒跨進娛樂圈的時候,就已經在圈子裏大半的人一輩子都到不了的地方了。
“的确沒有。”陸宣居然也沒有任何謙虛的意思,回答得坦坦蕩蕩,一時間讓人連嫉妒也覺得不好意思。
“但經歷沒經歷過這樣的事,不應該和名氣地位挂鈎。影視行業的行業規範和職業素養還需要加強。”
幾個人紛紛點頭。
看人下菜,唯咖位論,是影視圈長期以來衆人心照不宣的潛規則,可人人都遵守,不代表就是對的。
只不過,其他人沒這個能力反對而已,陸宣不一樣,他站在最高處,也握有足夠的力量,他随口一句話,敵得過其他人聲嘶力竭的吶喊。也許不能徹底改變,但至少能喚起部分人的良知和操守。
又過一會兒,衆人吃得差不多,導演終于在擴音器裏喊了一聲“收工”。
工作人員迅速上前幫着把桌上的狼藉收拾幹淨。
許奕星看了看,确認沒啥需要幫忙的地方,就和幾人一起起身回屋。
時間才九點,洗完澡出來,許奕星和陸宣一個沙發,一個書桌,認真地做自己的事。
陸宣照舊有處理不完的工作,既有工作室的,也有陸氏旗下影視文娛行業的其他投資,統統都等着他做決策。
他低着頭就着調得适度的燈光看着平板,難得沒有到心無旁骛的程度,偶爾處理完一項事務的間隙,心裏想着的竟然是剛才在餐廳裏徐清清說的那件事。
其實梁遠恒說對了一半,他不但沒有親身經歷過那樣的事,和他一起工作過的其他演員,甚至普通的工作人員也沒有經歷過那樣的事。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最不喜歡看到身邊有頤指氣使、欺軟怕硬的人,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并非完全出于尊重別人的角度,只是因為純粹厭惡這樣的人而已。
但,今天得知身邊的這個年輕演員居然曾經被那樣忽視,被不公平地對待過,他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悶堵感。
尤其那一番話,并不是許奕星自己說的,而是由旁人口中說出,反倒是當事人自己,完全不在乎的樣子,也不知道這樣的事是不是已經經歷過太多,以至于什麽都能忍。
他回想起二人短暫相處過的那幾天裏有限的細節,絲毫不懷疑許奕星當真對任何事都會一笑置之。
“宣哥,喝杯水吧。”
不知什麽時候,男孩已經放下手裏的書,捧着才倒好的溫水送到他手邊。
他的目光在透明的玻璃杯上停留一瞬,伸手握着抿了一口,淡淡道:“被人苛待的時候,要大聲說出來。”
許奕星一愣,反應過來,他說的大概是飯桌上提到的那件事。
“我人微言輕,說出來,別人也不一定在意。”甚至很可能嫌他矯情。
陸宣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杯中透明的溫水輕輕晃動,折射出清亮的光線。
“別人不一定,我一定站在你這邊。”
許奕星愣在原地,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一點也不懷疑陸宣的話。
……
第二天一早,幾人吃完早飯後,節目組就宣布各自要幫助的老人。
許奕星和陸宣要幫助的是一對八十多歲的年邁夫婦,夫婦兩個一個得了阿爾茨海默症,一個則因為中風無法行走,常年依靠輪椅。
兩名社區義工先給他們做好先期指導,把護理事項說清楚,也把今天的任務交代清楚,便帶着他們一起拜訪老人的家。
因為兩個老人都行動不便,因此,他們要做的,除了幫忙準備今日的餐食外,還需要幫他們把家打掃幹淨。
開門之前,兩位義工再三囑咐,不要被屋裏的情形吓到,跟拍攝像也像是早就知道什麽,一個勁把鏡頭對着兩個人的面部表情拍攝。
門打開的那一刻,許奕星還是忍不住有些震驚。
這間屋子位于一個幾十年的老小區裏的一樓,兩室一廳的構造,在寸土寸金的城市裏應該并不會太過局促,可這兩位老人的家裏,卻擁擠得連他們幾個人進去都有些困難。
屋裏四處堆滿雜物,有來不及丢掉的十多個垃圾袋,有散亂在床上、沙發上的衣物,還有從書架上拿下來并為歸位的書籍,一切的一切,淩亂而龐雜,完全沒有整理過的跡象。
老爺爺坐在輪椅上,老奶奶站在他身後,兩個老人局促的看着來人,渾濁的眼睛裏透着不知所措,像做錯了事不知道怎麽和家長交代的孩子一樣。
陸宣一直十分鎮定,臉上的表情更是沒有任何裂痕,此刻已經先上去向兩位老人問好。
許奕星也回過神來,跟着上去問候。
八十多歲的老人,行動不便,沒法整理家裏的衛生非常正常,沒什麽好震驚的。
奶奶看到兩個年輕的帥小夥,心情很好,轉身要進廚房給他們泡茶,爺爺則招呼他們到還算有空間的餐桌邊坐一會兒。
可不一會兒,茶沒泡好,奶奶卻急急忙忙跑出來:“老頭子,我怎麽進廚房了?還沒到吃飯的時候呢。”
老爺爺很有耐心:“你去給這兩個孩子泡茶啦!”
許奕星一看,就知道這是阿爾茨海默症的症狀。他站起身,笑着沖老奶奶擺手:“奶奶別忙,我們是來幹活的,茶要喝,不過,等我們幹完活再喝,好不好?”
老奶奶木愣愣的,看一眼老伴,見他點頭,才道:“哦,好,一會兒奶奶給你泡,是奶奶的兒子送來的好茶呢。”
陸宣也起身,幫着把老爺爺的輪椅推出屋外,讓兩位義工帶着這對老夫妻到外面散散步,自己則和許奕星兩個留下來收拾亂七八糟的屋子。
好在,屋裏雖然亂,但因為義工每周都來,因此不算太髒,兩人把垃圾扔了,又把衣服、書籍放回衣櫃、書架,接着又拖又擦,不到兩個小時,就讓整個屋子煥然一新。
“大功告成!”許奕星拍拍手,長舒一口氣,對周圍的一切非常滿意,“該做飯了。”
兩人把老夫婦接回來,又一起到附近的市場買菜。
路上有不少年紀大的夫婦,或散步聊天,或買菜歸來,許奕星走着走着,不知怎的,竟生出一種和身邊的男人也是一對普通夫夫的錯覺。
“宣哥以前是不是照顧過老人,做過不少家務啊?”
他想着剛才幹活時候陸宣的表現,總覺得他應該不是第一次做這些。
娛樂圈裏,為了讓藝人能更好地适應晝夜颠倒的演藝活動,心無旁骛地工作,即使是十八線小明星,公司也會派司機、助理照顧,久而久之,這個圈子裏的很多人就被照顧得失去了自理能力,成了生活上的傻子,像陸宣這樣的着實不多。
“嗯。”陸宣點頭,“上學的時候當過社區義工。”
他的目光轉向身邊的男孩:“你呢?應該也不是第一次吧。”
許奕星想到有鏡頭在,也沒多說,只含糊應一句:“我以前照顧我奶奶,我是她帶大的。”
男人似乎察覺他不願多說,沒再多問。
越靠近市場,附近的人也越多,他一個沒留神,就被兩個身材魁梧的人撞了一下,猝不及防地晃了晃。
腰後忽然伸過一條胳膊,牢牢托住,幫他穩定身形。
他一轉頭,正發現陸宣就站在他身邊,體貼地護着他,隔着不到十公分的距離,看起來親密而暧昧,讓人忍不住心神蕩漾。
然而下一秒,男人已經移開手,轉過視線,指指前面的市場入口:“到了。”
說着,先繼續往前走去。
許奕星暗自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裏也劃過一絲失落,“哦”一聲,趕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