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網絡輿論仍在繼續發酵。

桑堯的粉絲大概受到了刻意引導，在見到《親愛的舍友》節目組發出的官方辟謠聲明後，非但沒有收斂，反而開始更加惡意地揣測許奕星的背後是否有金主勢力。

有部分營銷號也完全沒有消停的趨勢，甚至又同時發了幾條捕風捉影的微博，一邊細數這幾個月來網上爆出的所謂許奕星的種種“黑料”，包括耍大牌、沒禮貌、搶資源、人品差、被包養等等，一邊又暗示現在《偷生》中的程扉這個角色就是靠不正當手段得來的。

不得不說，桑堯的粉絲非常擅長聯想和借題發揮。

各路營銷號雖然在造謠，但并沒有哪一個将這件事和桑堯聯系在一起的，但到桑堯的粉絲那裏，就變成程扉這個角色也是許奕星從桑堯那裏搶來的。

當然也有理智的路人指出，程扉這個角色和許奕星的形象原本就很符合，再加上許奕星本人演技還不錯，桑堯也主要在唱跳舞臺的道路上發展，演戲方面的投入并不多，所以完全沒必要妄加揣測。

但現如今的網絡輿論時常充滿戾氣，面對尚有理智的言論，桑堯的粉絲一點也聽不進去，反而将這些人統統按頭許奕星花錢雇的“水軍”，并組團到各大熱門微博底下刷編輯好的“洗腦包”，将事情鬧得越來越大。

到這天晚上，《親愛的舍友》官微底下的評論區也已經被攻陷，連陸宣粉絲的誇誇誇都被壓到了後排，迫使節目組不得不暫時關閉評論區，淨化路人感受。

《偷生》的官微底下自然也聚集了無數桑堯粉絲。

許奕星自然有點惆悵。

不過，這樣一來，劇組裏的其他工作人員和演員就對他充滿同情。別的他們不清楚，但這部劇許奕星有沒有用所謂的“特殊手段”争取角色，他們多少是知道的。

真正讓許奕星忐忑的，還是和耀勝的合約問題。

白天拍戲安排得比較緊，他努力讓自己全身心投入角色中，并沒有太多時間考慮這些問題，可只要有稍長的休息時間，就忍不住有點擔心。

尤其到了晚上，身體已經有點疲勞，集中注意力就顯得有些困難，最後那場在夜色裏默默看着男主角顧琦宇一家人溫馨歡樂的場景，一連拍了三四條都找不到感覺。

吳導看一眼時間，八點四十，離預定的收工時間九點半還有一會兒。

他放下擴音器，把許奕星叫下來，拍拍他肩，道：“小許，不用急着拍下一條了，咱們先休息一會兒，你到旁邊一個人坐一會兒，找找感覺，這個鏡頭有難度，我知道的，你理解也是到位的，只是一時半會難進入狀态。”

許奕星的臉色在刻意的化妝下顯得有點蒼白，聞言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放下背得滾瓜爛熟的劇本，一個人到角落裏的躺椅裏坐下，擡頭看着晴朗的夜色出神。

周圍其他演員和工作人員都知道他在找那種被周圍的一切孤立，既想再做最後的掙紮，又忍不住幹脆放棄自己的感覺，也都不主動和他說話，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聊天說笑。

周遭的嘈雜與熱鬧都與椅子上的男孩子自動劃清界限。

人群外圍，一輛低調的黑色奔馳靜靜停在路邊，已經不知道多久。

車還沒熄火，黑漆漆的車窗玻璃擋住了外界的視線，只有後排座椅邊降下了幾公分的空隙，可在夜幕的籠罩下，也完全看不清裏頭的情形。

“陸先生，要不要再往裏開一點？”剛才劇組還在忙，陸先生讓他停在這兒就好，現在眼看導演讓大家休息一下，前排的司機忍不住開口詢問。

“不用，停在這兒就好。”陸宣淡淡地開口，目光越過片場裏往來的一個個身影，落在那個獨自坐在躺椅上發呆的男孩身上。

他看過劇本，知道這個鏡頭要排出什麽樣的感覺，也知道他們是有意營造氛圍，讓這個男孩子抓住感覺。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心裏有那麽點不舒服，似乎是在心疼，甚至有種沖動，想為這個男孩子做點什麽。

但他并沒有動，而是安安靜靜在車裏耐心等待，看着男孩從躺椅上站起來，走到吳導面前，露出個慘兮兮的笑，然後重新站到鏡頭前。

鏡頭前，許奕星看着空無一物的前方，想象着劇本上描繪的場景，一點一點收起白天用來僞裝自己的溫和笑容，慢慢恢複到面無表情的冰冷狀态，好像整個人的溫度都降低了，然後随着攝像機的上下調度，緩緩地蹲下來，伸出雙臂環抱住自己，将一個清瘦的，脆弱的側影留在鏡頭裏。

“卡！”

吳導舉着擴音器大喊：“很好，這一條完美！可以收工了！”

許奕星沒有立刻站起來，而是把腦袋埋在手臂間深深吸了口氣，把自己從情緒裏拉出來後，才重新站起來，和吳導以及其他工作人員打招呼。

旁邊有工作人員指指片場旁邊的某處：“吳導，那邊有人來探班了，應該是投資方的人。”

吳導趕緊放下手邊的東西，打算招呼幾個還沒回去的演員過去，許奕星本也跟着往那輛黑色奔馳看了一眼，正要跟着吳導一起過去，助理匆匆跑來：“許老師，May姐來信息了。”

許奕星腳步一頓，接過手機，沖吳導抱歉地點點頭，就一個人往已經空了的化妝間去了。

微信裏，阿May五分鐘前發來了消息。

「阿May：問到了法務部的一個姐妹，說是財務上有問題」

「阿May：我查過賬，今年以來的沒問題，只有這個月還沒到財務的結算日，很可能問題就出在這裏了」

「阿May：小沈總可能也已經察覺咱們在找源頭了」

許奕星站在化妝間外昏暗的走廊邊，捏着手機的手緊了緊，發了個“好”過去後，沒有立刻回到片場，而是站了一會兒，慢慢點開通訊錄，直接撥了沈玟的號碼。

那邊過了一會兒才接通，還沒聽見人聲，先湧入耳中的就是酒吧裏嘈雜的音樂節奏。

“星星？”沈玟聽起來有點高興，“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許奕星心口跳了一下，莫名想起兩個人還在戀愛的時候，他打電話過去，沈玟也總是很高興。

而現在，他聽到這聲音，已經一點也不覺得甜蜜熟悉了，只剩下陌生和惡心。

“你要告我。”

那頭停了下，才傳來一聲笑：“是啊，你果然知道了。我說過的，不想把事情做絕，可你偏要走。”

“不走，等着給你當小三嗎？還是等着你繼續把我的工作安排給別人？”

“如果你聽話一點，我還會這麽對你嗎？”

許奕星深吸一口氣，不想和這人渣廢話，幹脆道：“我沒有違約，你怎麽告我。”

“你是沒有，你身邊的其他人呢？你的家人呢？沒有人是完美無缺的，星星，你也一樣。”

電話那頭傳來男女的歡笑聲，有人在喊“沈二”。

“好了，你還有時間想清楚，撕破臉對你沒好處。即使要簽新公司，也得等咱們的合約解決了不是？”

許奕星咬着牙一個字也不想聽，趕在對面挂斷之前，先掐斷了通話。

他聽懂了，事情和他的家人有關，而他的家人裏，除了父親許大偉，再沒有其他人能和公司産生經濟糾紛了。

他捂了捂心口，又打了個電話過去，一接通，不讓對方有開口的時機，直接問：“你問我公司借錢了對不對？”

那頭一懵，緊接着是有點小心翼翼的回答：“怎、怎麽了？星星，出事了嗎？爸爸最近看到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別兜圈子，直接回答我，是不是問我公司，問沈玟借錢了？”

“……就是上回我本來想問你借的，他們逼得急，我、我正好遇到了你們沈總——”

“多少錢？！”

“七、七十萬……你和公司——鬧矛盾了？他們催你還錢了？”

許奕星一個字也不想多聽，心裏的難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對着電話那頭怒道：“你什麽時候才能不再給我惹麻煩！”

說完，他直接挂斷，按了關機鍵。

手機閃出一陣關機自動畫面，在昏暗的走廊裏顯得有些刺眼。

他盯着屏幕上的光線熄滅，陷入黑暗，靠着牆的身體有些支撐不住，慢慢往下滑動，最後将腦袋擱在膝蓋上，一動不動。

原本空蕩蕩的走廊上似乎還站着一個有點熟悉的身影，可他實在太累了，一點也不想再費心思思考。

所幸那人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只是不疾不徐地走近，在他身邊停下，俯低身子，将他輕輕抱在懷裏。

一種有點熟悉的溫暖從四面八方湧來，将他溫柔地包裹其中。

冬日絲絲縷縷的寒氣被一點點驅散，他閉着眼深深吸氣。

熟悉的感覺讓他意識身邊人的身份，可這個時候，他實在沒力氣了，只能盡力放軟僵硬的身子，輕聲道：“謝謝。”

回應他的是腦袋上的溫柔撫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