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陸老師?”
走廊外面有劇組的工作人員經過,停下腳步試探着喊,大概是發現人不見了,正到處找呢。
許奕星沒動,陸宣拍拍他的腦袋,從暗處起身,走到工作人員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等工作人員走了,才重新回到他身邊。
片場裏的其他人都陸續離開了,只剩下他們兩人,肩并肩窩在角落裏。
許奕星的腦袋往後靠在牆上,雙眼盯着迷蒙的昏暗處,也不等問,就主動開口:“其實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一直相信,沒有人生來就是壞人。
很多年前,在他已經模糊的記憶裏,許大偉也曾是個有責任,有擔當的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
那時候,爺爺去世,母親已經病重,奶奶留在家裏照顧年幼的他和病弱的母親,生活的重擔統統壓在父親許大偉一個人身上。
許大偉也兢兢業業地工作賺錢。他沒什麽文化,只能幹出賣體力的活,聽人說跑長途好,就考了卡車駕照,跟着同鄉四處奔忙,經常半夜在公路上跑運輸。
那時候,家裏沒錢,可所有人都是幸福的。
直到有一次,為了争取時間,許大偉外出跑長途時,疲勞駕駛,撞死了人,不但賠了大筆的錢,人也跟着锒铛入獄。
原就風雨飄搖的家到底沒承受住這樣的打擊。
母親整日以淚洗面,很快病情加重,遺憾去世。許奕星還記得,母親臨去前都沒能放下心裏對父親的愧疚。
剩下奶奶一個人,一邊撫養他,一邊想辦法借錢替兒子還債。
幸好,那時候,他因為偶然的機會被推薦參加某影視劇兒童演員的試鏡,順利拿到角色,接着又陸陸續續接拍其他影視劇,用片酬幫忙還清了父親的賠償金。
他們都以為,只要等到許大偉出獄的那一天,一切就又會好起來。
可許大偉不知是不是受不了連番打擊,出獄後,整個人變得好吃懶做,不再願意付出辛勤勞動,而是一心想着一步登天地賺大錢。
尤其是知道兒子接拍影視劇能拿到不菲的片酬後,花錢也變得大手大腳起來,時常偷偷拿家裏的錢出去,有時是裝大方和狐朋狗友們揮霍,有時是被人诓騙拿去投資。
家底很快被掏空。許奕星高考那年,面對空空如也的賬戶,他不得不放棄念大學的機會,靠演戲賺錢,讓奶奶住進療養院。
這幾年,許大偉依舊過得渾渾噩噩,時不時問他要錢。
他感到厭煩透了,卻始終沒有真正狠心抛棄這個父親。
因為他始終記得,小時候的父親也曾像一座可靠的大山一樣愛護過他和家人;臨去前的媽媽心裏一直放不下的就是對爸爸的愧疚;即使糊塗了的奶奶也總挂念着這個唯一的兒子。
那是和他流着同樣的血,永遠割裂不開的父親。
“我不想當個絕情的人,可是我沒法什麽事都扛下來。”
他平靜地說完一直憋在心裏的委屈,終于忍不住抹了把眼淚。
他知道像陸宣那樣出生在富人家庭的人大概完全沒辦法對他經歷過的一切感同身受,但生活實在令人不堪重負,他忍不住想傾訴。
不需要安慰,只需要一個安靜的角落。
陸宣也果然沒有說話,只是耐心地等着他平複心情。
靜了不知多久,直到能聽見外面的枯枝落葉被夜風卷起的聲響。
許奕星甩甩腦袋,逐漸恢複理智,回想起自己剛才的行為舉止,慢慢感受到一絲尴尬,恨不得用腳趾摳開地板縫鑽進去。
“那什麽,我剛才胡說,宣哥你別放在心上……”
他悄悄攥緊褲子的兩邊,用盡量平靜的語氣掩飾心裏的尴尬。
“嗯。”
陸宣淡淡的回應從耳邊傳來,好像并沒有把剛才的一切放在心上。
許奕星悄悄松了口氣的同時,又莫名有些失落。
可下一秒,身邊又傳來男人的聲音:“但你把我的外套弄髒了。”
許奕星渾身一僵,只覺渾身血液都沖進大腦。
他這才發現,陸宣今天穿了件灰色風衣,此刻左邊肩膀和胸口位置的那塊布料上,正沾着一塊黏糊糊的不明液體,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着異常的光澤。
大概是自己剛才掉眼淚的時候順帶掉了點別的液體。
“我、我、我對不起!”他懊惱地捶捶自己的腦袋,“我幫宣哥洗幹淨!”
“D家定制款,面料不宜洗滌。”
許奕星腦子裏迅速閃過和陸宣第一次見面時的那杯咖啡,和當時對賠償自己那套借來的服裝的恐懼。
他現在恨不得打自己一拳。
“那我賠。”他把臉蒙進膝蓋間,悶悶地出聲,“就是……可能要二十四期分期付款……”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讓他的臉漲得更紅了。
“沒說讓你賠。”男人揉他濃密的發頂,語氣裏有罕見的揶揄,“品牌方送的,不要錢。”
許奕星一口氣憋在喉嚨裏,有種尴尬無處安放的感覺:“我還以為宣哥要讓我聯系經紀人全權處理。”
“不會了。”陸宣改揉他腦袋的動作為輕拍,像安撫小動物似的,“以後你的事都直接和我本人說。”
許奕星也不知怎麽,竟從這句話裏聽出暧昧的暗示,于是腦袋一熱,想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問題:“宣哥,你怎麽會來這兒?”
他的眼睛亮亮的,紅撲撲的臉上也透着緊張和期待,任誰都能猜到他希望得到的答案當然是“我為你而來”。
陸宣就這麽平靜地端詳着他,沒急着回答,直到他的表情都快繃不住的時候,才道:“陸氏是投資商之一。”
許奕星表情一僵,原本已經快壓不住的嘴角一下就垮了。
“哦。原來是金主爸爸。”
這次換陸宣的唇角彎了起來。
“但這個項目不需要我親自監督。”
許奕星的眼睛刷的一下又亮了,捧着自己熱乎乎的臉,竊喜地問:“那,是因為我?”
陸宣挑眉:“你說呢。”
“我就當是為了我!”許奕星說完,猛地跳起來想跑走,可因為蹲得太久,雙腿發麻,還沒站穩,人就一軟,往地上栽去。
像之前的好幾次一樣,陸宣再次接住了他。
“總是像個孩子一樣,不小心。”
許奕星被兩腿上無數只螞蟻爬過的麻木感攪得面部扭曲,只能乖乖地靠在他懷裏。
“宣哥今天好溫柔。”
“是因為同情我嗎?”
陸宣抱着他的手一頓,慢慢低下頭,輕聲道:“你是這麽認為?”
“……不是嗎?”
“我平時對你不夠溫柔嗎?”
許奕星摸摸腦門想了想,搖頭:“也不是,宣哥看起來高冷,可實際上一直很溫柔。但今天是特別溫柔,和平時都不一樣。”
陸宣沉默了一會兒,道:“這不是你希望的嗎?我對你好。”
“是我希望的沒錯。”許奕星扭捏起來,偷偷掀起眼皮瞄他,緊張得一只手在褲縫邊搓來搓去,“我我我,更希望宣哥的心裏也喜歡我……”
話說完,他就後悔了。
這話怎麽聽怎麽像小學生表白!
作為一個已經二十三歲的大好青年,作為一個已經談過戀愛的二十三歲的大好青年,他簡直不能容忍自己這麽幼稚!
可是陸宣的回應出乎他的意料。
“我心裏也喜歡你。”
“你……?”許奕星又跳了起來,這一次,腿上的麻木感已經過去了,“我……我沒聽錯吧?”
陸宣跟着站起來,收斂起剛才的溫情,恢複平日的樣子,轉身往外走:“不早了,回去吧。”
許奕星不敢多說,趕緊小跑着跟上去。
外面已經空無一人,陸宣伸手把電源一一關上,門也跟着鎖上,便沿着道路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司機在他的囑咐下已經先走了。這裏離酒店很近,走走不過七八分鐘。
許奕星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時不時偷偷轉頭瞄一眼,搜腸刮肚地尋找話題:“那什麽,原來宣哥是投資商啊,我說呢,哪個投資商,簡直是娛樂圈的一股清流……”
陸宣轉頭瞥他一眼,沒說話。
許奕星繼續嘀咕:“幸好當時我準備得很認真,基本功也算紮實,沒被制片人的态度吓壞……”
說到這兒,他的腦袋裏突然冒出個完全不可能的猜測——
“那個、是宣哥說的,要以演技為标準選角……宣哥是不是知道我演技挺好的,所以特意交代,就是為了讓我能拿到這個角色?”
這話簡直大言不慚!他感覺自己的尾巴都快翹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