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順手的刀
順手的刀
潳蘇看着她一點點把食盒裏的飯菜拿出來，神情間沒有往日的期待，他掃了一眼，又把目光放在宋暖臉上。
二人相顧無言，還是宋暖先開口道：“是我考慮不周，抱歉。”
潳蘇神色動了一下，他脊背挺得極直，看起來就像一把未出鞘的刀，“我是影衛。”他沉着聲音說了一句。
“我知道。”宋暖眼眶有些發熱，她明白了“影衛”這兩個字代表了什麽，如果她的觀念和潳蘇的性命劃上了等號的話，她選擇潳蘇的命，至于其他……宋暖恍惚了一下。
“我也不想，可是我……可是我……”潳蘇想解釋，卻又仿佛無從解釋。
“我都明白的。”宋暖勉強笑了一笑，她偏過頭，把手中的食盒往前推了推，兩人有默契地避過這個話題不談。
她看着食物一點點減少，慘淡的臉上才浮現一點笑意，她沒有提及他們是否能出去，潳蘇也沒有，似乎在他眼裏，這些都無足輕重。
上京，安王府
安王都弄着檐下籠中的一只雀兒，身後有人悄無聲息地走近，安王頭也不回地說：“荔洲可是有消息了？”
“回王爺，這是從荔洲送回來的信。”
安王轉過身，接過信展開，一行行閱下去，先是驚訝，随後眉頭越皺越緊，看到末尾竟短促諷刺地笑了一聲：“沒想到，本王這個最鋒利的刀也會有失手的時候。”他那個姨母果然是個厲害的，連他最得力的兩名下屬的蹤跡也能查到，敗得倒也不虧。
送信的人不敢說話，恭敬地站在一旁。
安王也不需要他接下自己的話，自顧自吩咐着：“給荔洲知府去信，就說本王看管手下不當，跑了荔洲去，竟闖下如此大禍，等他們回來，本王自有重罰，自然，因本王的過失，也會送上薄禮。”
“屬下遵命。”
那人退了下去，安王盯着籠中鳥，安王妃從陰影處走過來：“一定要保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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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兒不懂，一把好用的刀，可不是時常都有的。”只不過這刀，似乎有些鏽了，回來還需打磨一番才好。
況且，潳蘇知道他太多東西了，放在別人那裏，不安全，影衛到底不比死士來得放心。
新編織的竹筐被小心安放在一個角落，筐底墊了些幹草，兩只嫩黃的小雞仔正互相依偎着熟睡。
顧泠熙就坐在竹筐邊，目不轉睛地盯着它們，臉上一片愁苦，她怎麽就那麽慘，遭遇了刺殺還要被趕來體驗生活。
她瞥了瞥周圍四個保護她的侍衛，好嘛，那四個受傷了，又換了新的人，她娘生怕她閑着。
她脫下了華麗的錦緞，換上粗布麻裳，粗糙的質感磨的顧泠熙有些不舒服。
看來她想的只幹一天是不可能了顧泠熙淚眼婆娑，宋暖那個沒良心的，也不知道在她娘親面前說兩句，現在陪在她身邊的竟然只有兩只小雞仔！小雞仔能幹嘛？
顧泠熙憤憤不平的時候，有個衣衫褴褛，看起來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就站在邊緣，她看着竹筐裏的小雞仔想靠近又一副不敢靠近的模樣。
她稍稍往前走了一步，踮起腳尖想多看一眼，顧泠熙突然扭過頭，猙獰的表情吓了小姑娘一跳，連連後退，驚恐地看着她。
顧泠熙呼吸一滞，她好像吓到小姑娘了，連忙揉揉臉，學着陳卷腼腆的笑，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和善一點，然而好像效果更差了。
她臉頓時僵住了，默默轉過身，還是看小雞仔吧，只有小雞仔不嫌棄她。
顧泠熙以為小姑娘被吓到後一時半會就不會再來了，沒想到沒過一會兒，那個小姑娘又躊躇着看着她。
但當她回過頭的時候，小姑娘又飛快看向另一邊，顧泠熙笑了，慢悠悠地把目光收回來，不再看她。
她的餘光就看着那小姑娘一點點朝自己靠近，準确地說，是朝小雞仔靠近。
等到小姑娘一步步走近時，顧泠熙猛地一下扭過臉，沖小姑娘做了個鬼臉。
小姑娘被吓得猛退幾步，踉跄着一個沒站穩跌坐在了地上。
可憐孩子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小臉直接白了一個度。
“你怎麽坐地上了！”顧泠熙蹭地一下站起來，風風火火走過去，她就是想吓唬一下這孩子，沒想到這麽不經吓。
眼見顧泠熙走過來，小姑娘飛快地爬起來跑走了，留下顧泠熙一個人傻眼。
烏金沉沉墜在天際，黃昏時分将雲灼燒成燦爛的金黃。
顧泠熙把勺子丢在鍋裏，和竹筐一起蹲在了牆角。
雖然這些人在顧夫人的安排下好好排隊了，但她還是快把手累斷了。
等她把最後幾人的飯打好後，差點熱淚盈眶，這意味着她終于可以回家了！
休息夠了，她抱起竹筐，這會兒沒人能攔着她了，顧泠熙興沖沖跑到路口等府衙的馬車來接她。
顧泠熙翹首以盼，終于在她的期盼中，從遠處行駛來一輛馬車。
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迫不及待招手，等馬車靠近了，她提起裙擺就要上去。
餘光一瞥，顧泠熙扭過頭看去，上午那個小姑娘站在那裏看着她，不待她看清小姑娘是個什麽表情，突然來了一個中年婦女拉着拖着把小姑娘帶走了，口中還在斥責着她。
小姑娘被拽得踉跄，也不說話，努力回頭望她。
顧泠熙不做他想，只當是她父母斥責她亂跑，她小時候可比這教訓得嚴重多了，顧泠熙撓撓頭，上了馬車。
宋暖去求過顧夫人，但被侍衛擋在外面，那短短的幾步距離，仿佛隔着天塹一般。
她再一次體會到了現實，以她的身份，就連求個情都見不到人——她在這裏什麽也不是。
她誰都救不了。
焦灼憂懼壓在心裏，不過短短幾天，人就憔悴了不少。
就連顧泠熙都看出來了，她抱着那個竹筐，在一天的生活體驗結束之後去找了宋暖，她這狀态也太不對勁了，顧泠熙顧不得埋怨她沒給自己求情，連忙問道。
“我說你最近是怎麽了？奇奇怪怪的。”
她把竹筐放在桌子上，坐到宋暖旁邊，看起來就像現代最普通的朋友一樣，放在往常，宋暖或許什麽都不會覺得，但現在卻莫名覺得她們之間隔了一層看不見摸不着的屏障，把兩人徹底劃開。
顧泠熙見她不說話，哼了一聲，略帶點得意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不是因為潳蘇？”
“雖然我娘親不會放了他們，但我感覺他們不會有事的，你相信我，我的直覺向來很準！”
她把手搭在宋暖肩膀上，信誓旦旦地說，她也去求過情，然後被打了出來，不過沒關系，她相信她的直覺。
宋暖勉強點頭，神色間仍舊萦繞着一股慘淡。
“哎呀我說你怎麽這麽喪呢？你想這麽多也沒用對不對？你要是實在沒事幹，明日就和我一同去城郊，左右鄒老受傷了來不了，我一個人還挺忙的。”
宋暖點了點頭，顧泠熙說得對，決定權不在她手上，她想這麽多也沒用。
翌日顧泠熙一大早起床，拉着宋暖就往城郊跑，她到了地方之後把鍋架好，熟練地生火燒水，淘米煮粥，看得宋暖一陣驚訝。
顧泠熙看見她臉上的神色，得意地笑了笑：“這樣的生活我已經适應了！我娘她別想難倒我！”全然不似昨日委屈愁苦。
看她這麽朝氣，連帶着宋暖心裏的苦悶都帶走不少。
她學着顧泠熙的樣子開始忙起來，等了有一會兒後，鍋裏開始冒出一連串的氣泡，咕嘟咕嘟地響個不停。
她拿着勺子往裏面攪了攪，顧泠熙見粥燒開了，抄起碗，開始一個個給排隊的人打起飯來。
宋暖就坐在一旁，小心地看着火勢，不至于太大或太小，就這樣把粥溫着，也省的後來的只能喝了涼粥。
稀粥只能勉強裹腹，所以旁邊放了一筐大餅，盛了粥的人可以拿一個。
等粥見了底，人也剩得不多了，顧泠熙把最後幾人的飯打完，丢下勺子就帶着宋暖跑到一邊坐着。
“他們……顧夫人打算一直施粥嗎？”宋暖看着一群或坐或站的人，裏面不乏有青壯年和半大的孩子，若是安置得當，對荔洲來說也是一群勞動力。
“當然不。”顧泠熙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蚯蚓，正一點點喂給兩只小雞仔，“能入籍荔洲的自然都會入籍，不入籍的我們也不會勉強，但若是想賴在這兒，讨口飯吃度日子的，等改入籍的入了，該走的走了，他們也讨不了什麽。”
宋暖點頭，她的目光往遠處看去，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坐在地上，面朝她們這個方向，見她看過去，悄悄把頭垂下。
宋暖收回目光，沒太放在心上。
顧泠熙要在這裏待上一天，除卻早飯，午飯和晚飯都是煮什麽，她就吃什麽，這麽些日子下來，也早就習慣了。
宋暖跟着她在這裏待了一天，單調枯燥到除了飯點其餘時間都只是枯坐着，她默默坐在顧泠熙旁邊，看她時不時逗弄着小雞仔，恐慌無措的心在這時仿佛停靠岸邊了一樣。
心底湧動翻滾的海浪，忽然間就平靜下來了，但宋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但她極為貪戀。
她這段時間，無時無刻不想着回到以前，哪怕不在荔洲，在上京安王府中，只有潳蘇好好的。
宋暖失神地看着顧泠熙，她沒有立場去責怪任何人，顧夫人要對荔洲的百姓負責，所以不能放人，她都理解。
小雞仔比當初才拿回來時大了一些，顧泠熙喂飽它們後，活潑地扒拉着竹籃邊緣，稚嫩地叫着。
顧泠熙忙不疊把它們從邊緣拿回竹籃裏，最後索性一把把竹籃抱起，這才消停一些。
“今天結束得真快。”顧泠熙聽見馬蹄聲，擡頭看去，“馬車來了，我們走吧？”
“嗯。”宋暖擡眼看了看，方才片刻平靜下來的情緒這會兒又開始翻湧起來，她按下滿腔情緒，和她一起上了馬車。
宋暖在馬車中搖搖晃晃地回了府衙，接連幾日，她都和顧泠熙一同去城郊，有時提着食盒去看望潳蘇和七影。
直到顧夫人命人喚她去書房，她倏而就有了站在命運的岔路口的感覺。
她忐忑不安地走了進去，擡眼望向上首的人，仿佛在等待判決書。
“宋暖……”顧夫人喚了一聲。
宋暖的心緊緊提了起來。
“安王來信了。”她淺淡地笑了笑，看在宋暖眼中，卻恍惚了不少。
“好……好……”宋暖滿心滋味不知怎麽說，只覺得複雜極了，喃喃道：“多謝顧夫人。”
顧夫人搖頭，“你不該謝我，我什麽都沒做，只不過安王雖是保下了他們，一旦回上京，責罰怕是免不了了。”
宋暖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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