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席
菜上齊之前,四房的人都來齊了,大家紛紛就座。
夏府這一代,還在的三房都入仕了,俸祿極為可觀,雖然府中的開銷也不小,但整體來說卻是綽綽有餘的,是以他們在吃食用度上不曾短缺過,不奢華,只講究。
今日的八仙桌上擺着精致的八菜二湯,道道菜均是色香味俱全,是廚子們精心搭配過的,直看得孩子們食指大動。
用膳期間,秉着食不言寝不語的道理,大家都安靜吃食着,偶爾有晚輩小聲地開口讓丫環夾一下遠處的菜肴。
飯畢,丫環們魚貫而入,伺候主子們漱口,婆子們有條不紊地将殘羹剩飯撤下。飯桌清理潔淨後,丫環們又端了新鮮的瓜果茶水擺上。
這會兒是極為悠閑的時刻,窗外陽光正好,屋內明朗光亮,夏知秋和兩個庶弟說着學問上的事,妯娌們幾個話話家常,丫環婆子們則帶着孩子玩耍,時不時喂一上幾口新鮮的瓜果。
夏府的三房和四房都是庶出的,兩房出自同一個姨娘,這老姨娘還在府中住着呢,身子康健着,不像夏疏桐的便宜父親夏知冬,他的老姨娘是早就沒了的。也因着這點,二房在夏府中人丁最為單薄,好在秋氏管家極為公道,不曾委屈過他們。
夏疏桐站在史氏的角度上,其實有些想不明白,當家的長房一直對他們這庶出的三房一視同仁。而且,以夏知秋和秋氏的為人來說,就算夏知冬不在了,也絕對不會虧待她們孤兒寡母,事實也是如此,那史氏為什麽要把她跟夏馥安二個人調換呢?僅僅只是為了夏馥安過上更好的日子嗎?可是這樣風險未免也太大了。
前世的時候,事情雖然已經過去許久,但是以她外祖家護國公府的能力,許是調查出了一些真相,夏疏桐依稀記得當時長輩們的面色都有些怪異,對此諱莫如深。許是為了她好吧,他們什麽都沒有告訴她,想到這,夏疏桐未免覺得有些可惜。好在這一世,時間還早,所有的當事人也都活得好好的,那她便要徹查出當年的真相,還自己、還有她的親生父母一個公道!
夏疏桐下定了決心,收斂了心緒,看向了夏知秋。
夏知秋這會兒在和她的四叔夏達禮說着新科進士的事,夏達禮是做什麽的夏疏桐不記得了,只知道品級雖比夏知秋低了好幾級,卻是個油水豐厚的官職兒。她四叔這個人是個處事圓滑的,夏知秋沒了後,他後面一路升遷到了從三品的大官,成了夏府的頂梁柱。他的妻子洪氏也是個八面玲珑的,前世長房沒了後,他們四房便當了家,三房的連吭都不敢吭一聲,老老實實的。
三房确實老實得緊,她的三叔夏知書現在國子監任太學博士,品級似乎比她四叔還低了一二級,人也比較迂腐;其妻柳氏是大戶人家的庶女,性子有些軟弱。
夏疏桐看向了她的三嬸柳氏,這會兒柳氏和史氏坐在了一塊,二人手上拿着一個香包,似乎在讨上面的繡法,說得有些認真。
另一邊,她的親娘秋氏則在和她的四嬸洪氏說着話,洪氏笑得有些誇張,臉色明媚。夏疏桐看了看擺在這二人跟前的新鮮荔枝,眼珠子轉了一轉,輕巧下了椅子,朝她們走了過去,望着粉彩纏枝蓮高腳盤上這簇紅彤彤的荔枝。
洪氏見她看着荔枝,便知她想吃,命丫環挪了一張玫瑰椅過來,親自抱她坐了上去,又讓丫環給她剝荔枝吃,繼續和秋氏聊着天。
夏疏桐乖巧地吃着荔枝,忍不住擡起手揉了揉眼睛。這動作不出奇,可是連連揉,便引起了秋氏的注意,秋氏見她揉得眼睛都有些紅了,忙按住她的手,俯下身來看她的眼睛,“怎麽了?”
夏疏桐拼命眨眼睛,“桐桐眼睛疼。”
“眼睛疼?”秋氏擡起她的頭,“怎麽會疼?是進雜物了?伯母給你吹吹?”
“不是。”夏疏桐仰頭看她,“晚上燈好暗,桐桐看不清東西,眼睛就好疼。”夏疏桐說着,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輕輕吹了吹。
秋氏和洪氏二人的目光同時落在她青蔥般的小指頭上,只見白嫩嫩的指尖上,一點尖尖的紅,像是針紮的。
“喲,這是怎麽了?”洪氏道了一聲,她這一開口,一旁正聚精會神聊着天的史氏和柳氏都看了過來。
“針紮的。”夏疏桐低聲道,有點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桐桐不小心紮到手了。”這幾晚被史氏安排着刺繡,她怕傷了眼,便一直低着頭閉着眼繡,盲繡出來的效果還真如一個孩童般笨拙,只是昨夜一個沒注意就不小心給紮到了手。
“你拿針做什麽呀?”秋氏柔聲問道。
夏疏桐眼角餘光瞄到史氏已經站了起來,正看着她,她便有些開心道:“娘親在教桐桐刺繡呢!”說着做出一臉歡喜的樣子。
“喲!”洪氏一聽,朝已經擡腳走了過來的史氏道,“二嫂這麽快就教桐桐刺繡了呀?不過她前陣子才摔了頭,這不才剛好,也學得太快了些吧?”洪氏是笑着說的,言辭間便沒那麽犀利了。
史氏只是對之淺淺一笑,并無回答,過來摟着夏疏桐,一臉心疼道:“桐桐,手還疼?”
夏疏桐仰頭看她,懂事地搖了搖頭,“不疼了。”
史氏這才微微一笑,将夏疏桐抱在懷中,對妯娌們道:“我看桐桐這陣子悶在院子裏,便想着教她刺繡打發一下時間,誰知道桐桐在這方面倒是挺聰慧的,上手極快,自己也繡得入迷,我便由着她了。”
洪氏聽了就笑了,這是怕桐桐比不上安安,私下裏先教着呢。
秋氏倒沒有多想,只點了點頭道:“桐桐和安安也差不多該請西席了,我之前是想着,珊珊年紀小了些,怕她跟不上她們兩個,便打算等着到了今年秋天再請。”夏華珊是是三房的嫡女,今年不過五歲,性子還有些怕生。
三房的柳氏聽了這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哪裏能因為珊珊耽誤了她們兩個呢?大嫂你先請着便是。”
秋氏點頭笑道:“等會兒我和夫君商量一下,過陣子看能不能請幾位合适的女先生來教學,三弟妹如果不介意,可以讓珊珊一起來學習。”大戶人家,琴棋書畫、插花女紅這些都是要請先生們上門來的。
柳氏道:“我聽大嫂的安排就是,不過珊珊這孩子,你也知道她這性子,怕生得很,就怕她學不好。”
秋氏拍了拍她的手,寬慰道:“弟妹你別擔心,珊珊年紀是最小的,到時定會讓先生們多多照拂一下她。”
柳氏聽了這才放心,笑着道了謝。
秋氏點了點頭,又對洪氏笑道:“你們四房兩個,有空讓奶娘抱去,跟着啓蒙一下也好。”他們前面三房連生了三個女兒,只有四房是兒女雙全的,生了一兒一女,長女四歲,幼子不過兩歲。
洪氏聽了笑應了。
今兒已經是四月的最後一天了,還有五日便是端午節了,妯娌幾人又商談起了端午節的事務來。
很快便到了午後,幾房的人陸續起身,準備回各自院子午休去了。
三房四房走後,秋氏拉着史氏留了下來,秋氏柔聲道:“我看桐桐方才一直在揉眼睛,只怕是這幾日刺繡有些傷了眼。二弟妹,桐桐喜歡這個是好事,可是小孩子興致一高,做事便不知分寸,你要克制着她一些,白日讓她在光線充足些的地方練一練便好了,晚間可不能再讓她繡了。”
史氏連忙道:“大嫂說的是,這事是我的不對,我疏忽了。這陣子我先讓她好好休息,到時等我們府上請了先生來,再讓她好好地學。”
秋氏聽她這麽一說就笑了,“你白日先教着桐桐便是,別以為我不知曉你的繡藝,怕是從宮裏請來的繡娘都不如你呢!”秋氏說着感慨道,“如果可以,我還想着請你來教教安安,就怕請不起你。”
史氏眼眸一動,溫婉笑道:“大嫂說的是什麽話,可折煞弟妹我了。不過,我的繡藝雖比不上那些繡娘,但教她們幾個小姑娘一些簡單的繡法倒也還能勝任。你也知,桐桐性子不活潑,我也想多陪陪她。”
史氏這話說得委婉,卻也直白,秋氏笑道:“二弟妹你要真不嫌棄,那我可就要請你了。”
“哪有什麽可嫌棄的?桐桐是我女兒,安安和珊珊都是親侄女,我疼她們都來不及,定當是盡心盡力去教導她們的。”
“那就這麽說定了。”秋氏笑道,“有你教她們,我真真是放一百個心!”
二人聊得開心,見天色也不早了,便各自領着自己的女兒回了院子。
史氏牽着夏疏桐走在碧瓦紅柱的抄手游廊下,母女二人各懷心事。
史氏因着到時可以與夏馥安有許多親密接觸的機會,心情愉悅,倒有些忽略掉今日夏疏桐給自己帶來的不快了。
夏疏桐低着頭,順從地跟随着她,她本打算着,要是史氏因這事生氣的話,她撒撒嬌便是,可是如今看來,史氏的氣已經消了。
前世的時候,府中請西席是差不多到秋日才請的,而且當時是請的外面的女先生來教她們女紅,而今世之事,似乎随着她的舉動發生了一定的改變。
夏疏桐心中不由得起了一個念頭——
前世的時候,夏馥安的身邊有一個極其忠誠的死侍,說他是夏馥安的心腹也不為過,此人能耐極大,武功很是厲害,當年便是他幫着夏馥安制造出一場毫無破綻的火災讓夏馥安假死的。
而這個人,是夏馥安小時候有一次路過西市斷頭臺時買下的死犯。北梁有法,若死犯只是犯了死罪,而不是什麽罪大惡極之人,那麽北梁的百姓是可以用銀錢從官府手中買下他們的性命,讓他們成為自己的奴隸的。
若她沒記錯,這個人似乎是今年秋天,她們姐妹幾個剛開始上私學的時候才入的府。哦不對,當時門房來問的時候,夏馥安說了,這個人是她在端午……對!五月初五的端午那日救下的,只是救下後,這人就說要去辦事,辦完事才會回來。
當時夏馥安還笑嘻嘻道:“我還以為他就這樣走了,一百兩銀子就這樣沒了,沒想到他真的回來了。”
當時夏疏桐聽了,只覺得夏馥安出手真大方,一百兩銀子呢,居然拿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死犯。
在這之後,夏馥安便留下了那人,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夏逢生,讓他在府中當了一個普通的護院侍衛,後來才慢慢地将他給提拔了起來。
這個時候,夏疏桐心中不由得冒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想法,如果……今世夏逢生沒有被夏馥安救下,而是被她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