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旬假
夏疏桐回到自己的流響院中,仍有些驚魂未定。
前世,她和秋一諾二人一直都沒什麽交集。小時候她只知道他是秋正南的義弟,不愛說話,除此之外就沒什麽印象了。
十歲的時候,她就去了莊子,之後沒多久,十四歲的秋一諾也随護國公上了戰場;五年後,她回府,他凱旋,二人在這五年期間沒有過任何聯系。
當年他回來得稍遲一些,那個時候她已經恢複了身份,和秋正南訂親了,接下來一年,她忙得繡嫁衣,學禮儀,都沒怎麽出過府,二人也就沒碰過面。
秋一諾之前是一直住在護國公府的,而就在她嫁入護國公府的前一天,他就搬到了聖上賜給他的将軍府去住。她嫁過去後,秋一諾和護國公府往來很少,這些年她只在外祖母和公公的壽宴上見過他幾次,秋一諾都沒和她說過話,之後她一被休棄,他突然就毫無征兆地來娶她了。
夏疏桐仔細想了想,在她十歲到二十歲之間,兩個人都沒說過話,見面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也就是說,如果秋一諾會喜歡她,應該是在她十歲之前?可是這可能嗎?那個時候他不過才十四歲吧?
在她胡思亂想之際,連翹已經提着糕點回來了,夏疏桐連忙甩了甩頭,不敢再想。她看了連翹一眼,見她面色愉快,便知她定是在外面逛過了的,也随了她去。
她身邊的人可以懶散,卻不能背叛,只不過懶散和背叛這二者卻是有着一定的聯系的。她後面會找機會撤了她,但願在這之前,她還只是懶散,大家好聚好散。
“小姐,買回來啦,還熱乎的呢,您快嘗嘗!”連翹笑着将糕點擺了盤,端了上來。
“嗯。”夏疏桐輕輕應了聲,喝着木棉剛沏好的玫瑰洛神花茶,就了三四塊藕粉蓮蓉糕,末了又吃了幾顆蜜餞,有些飽腹了。
晚膳的時候,她放開了胃口吃,不過因她下午才吃食過,倒吃得比平日還要少了一些。
史氏見了,只道:“待會兒可是不能吃食了,要的話就現在多吃點。”
夏疏桐搖了搖頭,“吃不下了。”
“下次間食,吃一兩塊就好了,多吃了又吃不下飯。”史氏是知道她讓連翹去買糕點的事,還囑咐連翹別買太多。
夏疏桐應了聲。
史氏又提起了她今日去花園游逛一事,說起這事,不免責怪了幾句。
夏疏桐有些撒嬌地解釋道:“娘,桐桐這幾日悶在屋內,覺得頭暈得厲害,剛開始是想着在院子裏散散步的,可是一走到院子,又突然想去花園裏看花,便忍不住去了。”
“在園中可是碰到了少護國公和秋二少爺?”史氏問道,這事才是重點。
夏疏桐這會兒聽史氏提起這事,興致有些闌珊,也不遮掩,有些悶悶不樂道:“是啊,早知道便不去了。”
史氏看着她,回憶着今兒個嬷嬷們的回禀,問道:“你今兒遇到少護國公,怎麽扭頭就走?他可是惹你生氣了?”
“沒有啊,”夏疏桐一臉懵懂,“當時我正在看花,他突然冒了出來,吓了我一跳,我就趕緊跑了。”
史氏點了點頭,這個女兒性子向來些膽小,也容易害羞,這倒是正常,便又問道:“後來是遇到了秋二少爺?他沒戴面具?”
“是啊,我有些害怕,還摔了一跤摔到屁股了,就讓木棉背我回來了。”夏疏桐一臉懊惱道,“我下次再也不去花園了。”她直接将話說清楚了,免得史氏問個不停。
史氏不再懷疑,又聽得她的保證,想數落也沒話可以數落了,便輕輕“嗯”了一聲。
晚間二人散步消食歸來後,史氏帶着夏疏桐在鋪了秋香色團花軟墊的榉木嵌雲石三屏風羅漢床上說着話,命她的大丫環如雲将針線籃拿來,說是要教她刺繡。
史氏是江南人,娘家之前還曾經開過布莊,她的繡藝十分精湛,那一手蘇繡堪比宮中的繡娘。夏疏桐自幼便是沉得住性子的人,就喜歡安安靜靜地繡點東西,許是在刺繡這方面的天份還不錯吧,史氏後來還教了她雙面繡,幾乎是對她傾囊相授了,還曾誇過她青出于藍。
這會兒,史氏将榻幾上的猴子抱桃燭臺中的燭芯撥亮了些,從針線籃中取出了一個竹木小繡繃,手把手地教了夏疏桐一些基本的針法,準備讓她先學着繡一個小手帕。
夏疏桐做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可是看着粉色手帕上面繪好的茉莉花花樣,又嘟着嘴巴,撒嬌道:“娘,桐桐不喜歡粉色,我想要個藍色的手帕,而且我不喜歡繡花,我想要繡條小魚。”
因為夏疏桐方才針法學得很快,只教上一兩遍便記住了,史氏心中是有些歡心的,便答應了她,明日再陪她好好挑塊藍色的料子,再給她繪條小魚。
史氏還想她再練一下針法,夏疏桐這會兒卻當着她的面打了個秀氣的呵欠,呵欠過後,一雙桃花眼水盈盈,上眼皮輕輕垂着,這是犯困了。
史氏見狀,也不勉強,命連翹進來伺候着她睡了。
連着七八日,史氏白日教她識字,晚間教她刺繡,很快便到了四月底的旬假。
北梁官員七日一休,休沐這日是為旬假。夏府家規,每逢旬假,四房都必須聚在一起用午膳,以增進情感。
夏知秋現任正三品的翰林院學士承旨,學士承旨是翰林院最大的官職,這半年來他主要負責科舉,這個月适逢殿試後放榜,他忙得不可交加,以至于上次旬假都沒休,是以夏疏桐自醒來後,還沒有見過他。
前幾日,新科三甲已經打馬游街,赴過了瓊林院,夏知秋這才漸漸空閑了下來。
食廳裏,夏疏桐終于見到了記憶中已經模糊的夏知秋。
夏知秋今年不過而立,五官英挺而不失儒雅,言行舉止間早已褪去少年時的青澀,有的是成年男子剛剛好的成熟穩重。秋氏随在他身側,姣好的面容嬌俏如新婦,夫妻二人郎才女貌,如同天造地設的一對。
二人身前,穿着鵝黃色繡桃花留仙裙的夏馥安笑得一臉天真,蹦蹦跳跳地小跑進來,花苞髻上綴着的赤金小蝴蝶在陽光下撲閃撲閃的,栩栩如生。夫婦二人看在眼中,滿是寵愛。
夏疏桐垂下眼眸,有些受傷,明明她才是他們的女兒啊,這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幸福本來應該是她的,可是看到她爹娘現在這麽疼愛夏馥安,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她不禁在想,夏馥安什麽都比她好,以後倘若她們兩個的身份揭露了開來,那爹娘會不會寧願要活潑開朗的夏馥安,而不想要沉默寡言的她呢?
夏疏桐正低頭失落着,忽然頭頂傳來一聲渾厚不失溫潤的聲音,“桐桐?”
夏疏桐擡起頭來,便見夏知秋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溫和笑道:“頭上好些了嗎?可還疼?”
夏疏桐有些受寵若驚,低聲道:“不疼了。”
夏知秋笑,朝她拍了拍手,和煦道:“伯父抱一下?”
夏疏桐一愣,反應過來後連忙張開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夏知秋的肩膀對她來說很是寬厚,像一座山峰似的,這座山峰平穩地拔地而起,使得夏疏桐整個視野都開闊了起來。她摟着夏知秋,頭趴在他脖子上,心中滿是歡喜,又有些害羞,這是她爹爹。前世他有沒有抱過她,她不記得了,就算有,應當也是她還沒開始記事的時候吧。
夏知秋輕輕掂了她一下,笑道:“比安安輕好多,桐桐平日裏可要多吃點!”
夏疏桐輕輕“嗯”了聲,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見他面色柔和,她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忽地在他英俊的面龐上輕輕“啵”了一下——她親了他一口。
夏知秋被她親得一愣,繼而朗聲一笑,親切地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她低下頭來,有些嬌羞,心中偷着樂,她親了她爹爹一下。
夏知秋将她放下來後,夏馥安輕輕“哼”了一聲,仰頭抓着夏知秋的袖子,“爹爹,安安也要抱抱!”
“好!”夏知秋爽朗答應了,俯下身子一只手臂就将嬌小玲珑的夏馥安抱了起來。
夏馥安一被他抱起,立馬在夏知秋臉上重重“啵”了一下,親完後,有些得意地看了夏疏桐一眼。
夏疏桐面色不變,一個小孩子的挑釁,她才不看在眼裏呢。不過這個時候她也想起了,自己剛剛被夏知秋抱起的時候,确實就像個孩子一樣開心,一時間不免有些臉紅。
她從小就沒有爹,小時候去看花燈,她會特別羨慕那些騎在爹爹脖子上的小孩子,他們可以坐得那麽那麽高,一定看過自己從來沒有看過的風景。
夏疏桐心中暗暗下定決心,她以後要是認回夏知秋,一定要讓她爹爹給她騎一下脖子,只希望到了那個時候,她的年紀還不是很大,還可以這樣做吧。畢竟七八歲還不算太大,勉強可以這樣做,可到了十一二歲,就是大姑娘了,誰還騎在爹爹脖子上啊,只怕會讓人笑掉大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