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夏疏桐立在悅豐酒樓二樓雅間窗前, 看着旌旗蔽日的軍隊自城門處浩浩蕩蕩而入。與四年前送別他們時的情形全然不同, 兩邊的百姓們都在熱情歡呼着,将士們面容雖有疲憊, 更多的卻是欣喜,他們終于歸來了,平安歸來, 一切的傷痛都有了回報, 他們成為了百姓們心中保家衛國的英雄,等待他們的也将是無上榮光。
整齊的軍隊中, 領頭的仍是她舅舅秋君霖, 身穿金色铠甲, 騎着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 冷峻威儀。他身側是秋一諾,秋一諾騎在一匹毛發黑亮的駿馬上, 身穿銀色铠甲,高大威猛,頭戴狻猊兜鍪,肩挂虎形肩吞, 胸前的護心鏡在陽光下閃着銀光, 有些耀了她的眼。
他依舊是戴着半邊面具的,夏疏桐忽然有些看不清他的臉了, 現在的他對她來說很是陌生。她隐隐在他身上看到了前世孤竹王淩厲的身影, 幾近成年的他在馬背上自有一股清貴之氣, 使人望之生畏。
秋一諾忽地朝她看了過來, 她一身鮮豔的紅色石榴裙,就這麽立在窗後,驚豔了他的記憶。
在此之前,她前世長大後的模樣,明明一直都深刻在他心間,再清晰不過,可是就在這一刻,他的記憶忽然就模糊了起來,他甚至有些記不起她前世的樣子來了,他整個腦海裏都是現如今的她,漂亮到将近奪人呼吸的她。
毫無疑問,她比畫骨大師的畫還要漂亮,遠遠一眼,便會讓人第一眼注意到她的嬌豔美麗。今日的她梳着漂亮垂挂髻,眉間點着一朵細小的紅色花钿,将她綴得嬌俏可人。秋一諾忽然意識到,她長成了大姑娘了。
前世的她長到二十歲,直到嫁給她,他都覺得她像是小孩子,可現如今的她,像是一眼就長大了,像朵怒放的鮮花,飽滿欲裂,引人采撷。
秋一諾隐隐有些心慌,仔細想了想,最近傳來的消息中并沒有說定安城裏有誰在熱烈追求她,可是真的沒有嗎?她看起來那麽耀眼,像是看了她一眼,眼裏就再也看不進旁人了。
秋一諾想得太多,以至于都忘了朝她笑,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騎着馬走出好遠了,再回過頭來,見她依然立在窗後,卻低垂着眼眸,神情像是有些失落。
秋一諾張了張口,卻發現離得太遠了,他喊什麽她也聽不見了,周圍太過喧嚣。
夏疏桐咬着唇,她覺得,一諾哥哥真的變了,可能因為戰場上真的很可怕吧?戰場的血腥和厮殺會徹徹底底改變一個人。他以前見了她都會朝她笑的,可是這次卻沒有。他以後再也不會笑了嗎?會變得像前世一樣冷酷無情嗎?夏疏桐覺得,像是失去了什麽。
熱鬧漸漸地遠去了,百姓們簇擁着将士們将皇宮走去,一衆将士入宮論功行賞。秋君霖已是正一品護國公,封無可封,聖上幹脆賜了他一道空白聖旨,只要他所求之事不是以下犯上之事,聖上皆可應允;至于秋一諾,他在軍中因屢建奇功已被封為五品小将,聖上此番幹脆将他連升三級,冊封為正二品輔國大将軍,賜五進大将軍府一座;秋墨則被封為正三品鎮軍大将軍,賜三進宅邸一座。
将士們加官進爵的消息很快便在定安城裏傳了開來,夏疏桐也知曉了,她很為他們開心,可心中也有免不了的失落,一諾哥哥和她距離越來越遠了,就像前世一樣。
可是,前世他是高高在上的孤竹王,她是一介棄婦,二人身份更加懸殊,他為何反而親近了自己呢?現如今,她還未曾婚配,他是不是也會對自己……
夏疏桐甩了甩頭,她想到哪兒去了,一定是最近那些莫名其妙的信件,才會讓她胡思亂想了起來。
這會兒已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了,聖上在宮中設宴犒賞一衆将士,也不知道宴席散了沒有,他們趕了那麽久的路回來,一定很累了吧?夏疏桐想着,宴席散後,他們當早早歸家,好好休息才是,只怕要睡到日上三竿吧。
夏疏桐這會兒有些睡不着,抱着軟枕在撥步床上翻來覆去。
“篤篤……”忽然,窗外響起了兩聲輕輕的敲打聲。
夏疏桐乍一聽以為是自己幻聽了,并沒留心,可是緊接着,外間似乎響起了茯苓的聲音,很快又安靜了下來。夏疏桐這回有些警覺了起來,凝神細聽,卻清晰地聽到窗外響起了“篤篤”的敲窗聲。
“誰啊?”夏疏桐抱着枕頭坐了起來。
片刻後,窗外響起一聲清冷悅耳的男音,輕輕的,“是我。”
這聲音如清泉一般,對夏疏桐是個極陌生的男音,可她幾乎瞬間就聽出來人,整個人猛地打了個激靈,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一諾哥哥?”
外面的人輕輕“嗯”了一聲。
夏疏桐吃了一驚,只覺得像是做夢一樣,她鬼使神差地下了床,推開了窗戶,動作如同夢游,直到看到窗外真的立着一位身穿铠甲的勇士,她仍一臉懵懂。
“我回來了。”秋一諾低低道。
“哦……”夏疏桐下意識地應了一聲,隔了好一會兒才驚詫道,“一諾哥哥?”
“嗯,是我。”他回應道,銀色的月光傾灑在他身上,他沒戴兜鍪,卻還身穿铠甲,月光映射在他肩上威嚴的肩吞上。
夏疏桐一時間心跳如雷,心中像是又驚又喜,又像是在驚懼害怕,半晌才道了一句,“你、你怎麽來了?”
秋一諾默了默,道:“慶功宴剛散。”
夏疏桐心跳快了起來,腦海中一片混亂。忽地,外面一陣冷風吹來,夏疏桐有些清醒了過來,她覺得有些冷,折身回去,拿了衣架上的一件氅衣披上,緊接着輕輕撥亮了燭火。
借着燈光,她看清了他,他就立在窗外,墨發高高束起,臉上戴着一個銀色的面具,他的下巴有着堅毅好看的輪廓,輕抿的唇有着優雅的弧線,再往上,一雙……同印象中一樣溫柔卻又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情愫的眼,就這麽望着她。
就在夏疏桐打量着他的時候,他忽地一躍躍了起來,夏疏桐吃了一驚。
他朝她走了過來,她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她忽然有些害怕,連連後退,直到背抵上楠木撥步床的床柱,她退無可退,只能停了下來,柔柔喊了一聲,“一諾哥哥。”就像小時候。
她的聲音軟綿綿的,像無數根羽毛撓在他的心尖兒上。
秋一諾的頭低了下來,輕輕喚了一聲,“桐桐。”伴随着一陣醇香的酒氣。
他忽然覺得她美得攝人心魂,在宴席上喝了那麽多的酒他都沒有醉,可是看她一眼,他卻覺得像是醉倒在了瑤池裏。
她的臉蛋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剛睡醒的緣故,還是因為害羞,在暧昧色燭光的照映下,像顆飽滿鮮豔的紅蘋果般誘人,像是在引誘着他咬它一口。
他真的好想好想咬一口,想到他幾乎克制不住。他的臉就這麽地壓了下來,溫熱的唇緊緊地抵在了她通紅的臉上,整個人一動不動,她身上好香,好香,有股香氣,像是能讓他溺死在裏面。
夏疏桐整個人如遭雷擊般立在了原地,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她的手無意識地擡了起來,輕輕抵住了他的胸膛,那明明是冰涼的铠甲,她卻仿佛觸摸到了铠甲下一顆熾熱的跳動個不停的心。
她聽到了急促而強有力的心跳,不知道是誰的……不,她知道這是他的心跳,因為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就在她胸口跳動着,像是随時能跳出來一般,而胸前的這個心跳,是他的,比她的心跳跳得還要熱烈,還要沖動,像是她的手能觸摸到。
不知過了多久,他炙熱的唇才緩緩地離開了她的面頰,他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眷戀的眼神看着她,像是要吃了她。
她桃紅色的面頰上印着一個深紅色的印子,這是他留下的,就像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專屬于他的印跡。
夏疏桐怔怔地看着他,目瞪口呆,還沒意識到他親吻了她。
秋一諾緩緩開口,有些沙啞道:“我,很,想你。”簡單四個字,像是飽含了這四年來無盡的思念。
等夏疏桐回過神來的時候,茯苓已經站在她面前了,秋一諾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怎麽離開的,她全無印象。
茯苓輕輕搖着她,有些驚慌,“小姐你沒事吧?”小姐怎麽像被人勾了魂一樣?茯苓的目光忽然落在她面頰上的紅印上,驚道,“小姐你的臉怎麽了?二少爺不會是……不會是親你了吧?”
夏疏桐聽到這句話,忽地反應過來,連忙伸手緊緊捂住她的嘴,“不是!他、他……”夏疏桐自己都愣住了。
不對,他親了她,他真的親了她!她臉上還有感覺,像是還留有他唇的餘溫。他吻住她的臉的感覺,溫熱的呼吸伴随着醉人的酒氣呼灑在她臉上的感覺,炙熱的唇重重印在她臉上的感覺,還有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她通通都記得。
夏疏桐的身子忽然軟了下來,他喜歡她,是前世的那種喜歡。這一年來的信件,他都在表達着他對她的愛意,可她卻在自欺欺人。
夏疏桐忽然覺得自己雙腿軟得厲害,站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