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夏知秋道:“既然此事你還未跟嫂子提及, 那在煩惱什麽?”
秋君霖嘆氣道:“她不願意。”他看了她的身子, 總該對她負責任的,後面回去後他就查了她的身份, 她病好後他也找過她,想對她負責任,她卻不肯。
“不願意?”夏知秋吃驚, 打量着秋君霖, 舅兄今年不到四十歲,豐神俊朗, 若不是神态過于成熟穩重, 說是二十出頭也有人信的, 有些小姑娘不就是喜歡這種成熟的男人嗎?夏知秋問道, “小姑娘今年芳齡?”
秋君霖稍一猶豫,“三十出頭。”
“噗!”夏知秋差點沒噴茶, “三十出頭?”
不是他說,三十出頭能叫小姑娘?他忽然覺得,舅兄是不是對“小姑娘”這個詞有什麽誤解,在定安城裏,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可都是能當祖母的人了。
秋君霖對他的反應皺了皺眉, 似有些不滿,“她确實是個小姑娘, 看起來特別小。”小到……讓他想把她放到手心裏來好好寵愛。
夏知秋輕咳了兩聲, 道:“那是……還未成婚?”三十出頭還未成婚?不可能, 許是喪夫?
“她以前……”秋君霖道, “說來這人你也認識,她先前是文安然的妾侍,五年前離開了文安然。”文安然是夏知秋那一屆的狀元郎,如今還是夏知秋部下,二人也算相熟。
夏知秋一聽,一時間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問道:“那姑娘可是姓唐?”
秋君霖微詫,“你認識她?”
夏知秋搖了搖頭,“認識倒不認識,只是聽說過。說來也可惜,唐氏本應是文安然正妻的,誰知道後來文安然陰差陽錯娶了安寧郡主,便只能委屈她作妾。不過,文安然對她倒是情深。”文安然同他愛妾唐氏之事,當年他們那一屆的舉子都有所耳聞。
“情深?”秋君霖皺眉,“為何有此一說?”
“我記得,當年他納唐氏回來之後很是寵愛,只是後來聽說唐氏害得安寧郡主嫡子身殘,當時安寧郡主鬧得很厲害,文安然都不肯罷妾,只是将唐氏送出府,養在府外。四五年前文安然忽然罷妾了,可當中似乎也是有一些隐情的,他罷妾後病了好一段時日,一直告的病假,回來後也瘦了一大圈,想必至今仍對她念念不忘。”
秋君霖冷哼了一聲,這種深情不要也罷,惦記着她,真是一種對她的侮辱。
夏知秋嘆了口氣,“能讓你這般傾心,想必唐氏也有她的過人之處。我覺得,唐氏當是有一些風骨的,只怕她不肯再為人妾了。”哪怕對方是秋君霖這般優秀的人物,也不怪她不願。
“我又豈能讓她作妾這般折辱她。”秋君霖道。
夏知秋疑惑問道:“那你是想……”莫非是休妻另娶?
秋君霖搖頭道:“休妻我自是做不出來,你嫂子無過錯,在府中執掌中饋,孝順母親,我不能對不住她。可是,我也不能對不起唐氏。”
夏知秋隐隐聽出其中的隐情,“你跟她可是?”難道是有了夫妻之實?
秋君霖搖了搖頭,只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她是清白的,我只是想要給她一個名分。”
“不納妾又不休妻,那是?”
“我思來想去,只能想到平妻。”秋君霖道,“可是,總覺得困難重重。”
夏知秋一聽也覺得糟糕,不納妾也不休妻,确實只能平妻。可平妻?平妻在本朝可不多見。
一般情況,比如像唐氏和文安然那種情形,若文安然娶了唐氏為妻,後又與安寧郡主有情,安寧郡主因着身份高貴不可為妾,文安然便可娶她為平妻,讓安寧郡主與唐氏平起平坐。
可如今以唐氏的身份,說出來可能有些難聽,一個被休棄的妾侍,便是給堂堂護國公做妾也是不夠資格的,更何況還是當平妻。若秋君霖真這麽做了,只怕以後馮氏在貴婦圈中都擡不起臉面來。除非,唐氏的身份能得到一個很大的提升。
秋君霖忽然道:“她是秋墨的姑姑,你知道吧?”
秋君霖這麽一提,夏知秋倒是想了起來,唐氏與秋墨還有這一層關系在,“你想借秋墨提她的身份?”
“她的身份不是問題。可是……”秋君霖頭疼,“我怕她不肯。”
“誰不肯?唐氏還是嫂子?”
“你嫂子那方面是一回事。我總覺得,她不願意。”
“唐氏不喜歡你?”
“我……”秋君霖搖頭,喃喃道,“我不知道。”
她喜歡他嗎?他覺得有一些喜歡,但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多了。他是喜歡她的,對她負責任不過是個借口,他想要娶她,只是他卻不能給她足夠的名分。他身為堂堂護國公,還有聖上許諾的一道聖旨,卻什麽都做不了。
夏知秋擰了擰眉,道:“我覺得,你還是先去問問唐氏的意見吧。若她同樣心悅于你,我們再想辦法。若她對你無意……”夏知秋點到為止。
秋君霖灌了一大口酒,痛惜道:“恨不相逢,未娶時啊。”若他還未娶妻生子,那他一定會大膽地去追求她。
秋君霖放下杯盞,利落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皺,大步出去了,他就去同她說個清楚。
長生藥鋪。
夏疏桐見了重新裝扮過的秋墨姑姑,只覺得眼前一亮,她上身穿着一件鵝黃色的上襖,下搭一件藕荷色的馬面裙,略顯寬闊的襖裙恰好掩住有些纖瘦的身材,整個衣裳色調清新淡雅,如同哪家的大家閨秀,頭上梳着典雅娴靜的百合髻,兩腮掃了淡淡的胭脂,額間貼了一點金色花钿,看起來氣色極佳。
夏疏桐拉着她稱贊了一番,秋墨姑姑有些羞赧。一路走回來,秋墨和茯苓二人不知誇了多少好話了。
幾人正有說有笑,護國公府那邊的侍衛來了,說是宮中來了人,聖上有口谕要傳給秋一諾。秋一諾和秋墨二人這才辭別了大家,趕回護國公府去了。
口谕?夏疏桐稍有留心,卻也不知道是什麽事。見天色不早,也和茯苓她們先回去了,秋墨姑姑因還想熟悉一下藥鋪,便留了下來,打算晚些再回去。
秋墨姑姑正低頭翻閱着藥方,忽然聽到有人喚她,“木矛?”喚的是她在邊城中的名字。
秋墨姑姑擡起頭來,見來人是邊城中的一位軍醫,這軍醫名喚易成,小她幾歲,回來後直接入了禦醫院,年紀輕輕,可謂前程似錦。
秋墨姑姑見了他有些驚喜,笑道:“易大夫,您怎麽在這兒?”
易成見了她,眼中是掩不住的驚豔,真沒想到女裝的她竟是如此美麗大方,半晌才回過神來,道:“我聽聞你在長生藥鋪做大夫,便有看看你。”
秋墨姑姑聞言有些詫異,竟是專門來看她的?她有些受寵若驚,笑道:“您有心了。”
易成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她笑起來,美麗如同少女。
秋墨姑姑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讪笑道:“先前在邊城,承蒙您照顧。”大家同為習醫之人,易成很早就看出了她的女子身份的,還曾幫她打過掩護。
“這個……”易成猶豫了一下,“我此番來,是有事找你,不知道你可方便和我說一下話?”
秋墨姑姑聽了,忙客氣道:“當然可以。”這會兒藥鋪內也沒什麽客人,她将他請入診室,只是未将門口的布簾放下。
請易成落座後,秋墨姑姑好奇問道:“不知道易大夫找我何事?”
易成遲疑片刻,方道:“或許有些冒昧,但是,唐姑娘,我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
秋墨姑姑一怔,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不知道他說的是知道她曾是文安然的小妾,還是知道她是秋墨的姑姑這件事,抑或是這些都知道了。
“不瞞唐姑娘,在邊城幾年,我……我一直心悅于你。”易成忽然表白了心意。
“啊?”秋墨姑姑毫無心理準備,吃了一驚。
“我很早之前便知你是女子,這次回來,我已做好打算。”易成猶豫片刻,道,“若你願意,我願娶你為妻。”
秋墨姑姑半晌才回過神來,讪讪道:“我記得,易大夫您在安定城中不是已有妻兒?”
“正是。”易成道,“我願意娶你為平妻。我妻子是文尚書家的嫡出二小姐,家中育有一子,今年六歲,很是聽話。”其實他之前是打算納她為妾的,可是今日一見她,又為她心動不已,便臨時決定,娶她為妻。雖然妻子那邊有些難交待,但他努力争取一下,當不是問題。
秋墨姑姑面色有些尴尬,可是礙于情面,只能委婉道:“多謝易大夫厚愛,只是,我并沒有再嫁的打算。”
易成誠摯道:“唐姑娘,我娶你後一定會對你好的,你也可以不用再像現在這樣,整日出來抛頭露面了。”
秋墨姑姑一聽有些不滿,道:“身為大夫,行醫救人,怎麽會是抛頭露面呢?”
“這……”易成頓了頓,道,“你身為女子,做這些始終多有不便。唐姑娘,你可有聽清?我是欲娶你做平妻,不是納你為妾。”易成強調道。
秋墨姑姑聽了他這些話,面色已經有些不好看了,有些冷臉道:“我知道易大夫的意思,也多謝您的擡愛。但是我确定,我今後不會再同人共侍一夫,你還是請回吧。”
“這……”易成有些着急了,他沒想過他都願意娶她為平妻了,可她竟然還會拒絕得這麽幹脆,像是不為所動一樣,他道,“那這樣,我回去就休妻,八擡大轎迎娶你過門!”他真的很喜歡她,回來後,日日夜夜念着她,想她想得寝食難安。今日一見她的美貌,更是傾心不已,志在必得。
“易大夫!”秋墨姑姑忽然發怒,站起來拍桌對他喝斥道,“您在邊城救死扶傷四五年,尊夫人在家侍奉公婆、操持家務、養育幼子,您一回來不到數日卻要休棄她,敢問她何錯之有?”
“這、這如何能相提并論?”易成被她質問得額冒冷汗。
“這如何不能相提并論?我若嫁過去,她的今日莫不是就是我的明日?”秋墨姑姑冷臉看着他,難掩眼神中的鄙夷,“您的品德,真是遠不如您的醫術!我先前一直對您多有敬重,可如今,您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她這般直言不諱,易成聽得惱羞成怒,站了起來道:“唐姑娘,你可別忘了,你先前是文安然的妾侍,是被他休棄之人,我願意娶你做平妻已是不易!放眼整個定安城,哪個有頭有臉的人肯像我這般讓步?”
秋墨姑姑只覺得心中忽起怒火,是因為她曾做過妾侍,所以他便覺得,他願意娶她做平妻是擡舉,她就應該感激涕零了嗎?真是可笑啊!
她強壓住心中怒火,冷臉問道:“有頭有臉?可我覺得,我倒是從未見過像你這樣不要臉的人!”
“你!”易成竟被她氣得周身顫抖,真沒想到,邊城那個性子腼腆的她換上女裝竟是這樣一只不饒人的小野貓!可是,卻也撓人撓得緊!他對她志在必得!
“請吧。”秋墨姑姑板着臉指向門口,又見他還不走,道,“易大夫不會要我讓夥計送客吧?”
易成這才甩袖離去,因步履匆匆,并沒有注意到門邊隐着的一人。
秋墨姑姑在裏面呆立了一會兒,調整好心緒後才走了出去。一走出去,便看到了門口躊躇着的秋君霖,不免吃驚,“将軍?”
秋君霖“嗯”了一聲,面色有些古怪,方才她在裏面訓斥易成之語,像是句句都指着他的臉面來罵。
“将軍您怎麽會在這兒?”秋墨姑姑問道。
“我……”秋君霖汗顏,不知該說些什麽。
“您是來買藥的?”
“哦,是……”秋君霖借口道,“最近頭有點疼。”
“頭疼?”秋墨姑姑道,“可是最近酒席多了?喝多了酒?”
“興許吧。”秋君霖含糊道,有些支吾。
“将軍如果不介意,可要我替您號一下脈?”秋墨姑姑問道。
秋君霖稍一猶豫,答應了。
秋墨姑姑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他落座。
秋君霖坐下,将手放在脈枕上。
秋墨姑姑探出三指為其把脈,沉吟片刻道:“将軍體內有些燥熱,注意飲食清淡些,夜間早些就寝,少吃酒肉。”秋墨姑姑收回了手,道,“秋墨這幾日也是吃多了酒肉。這樣,我給您開點藥膳,您回去後可吩咐廚房煮食,調理一下腸胃。”秋墨姑姑說完,低頭書寫藥方。
秋君霖的目光落在她靈動的手上,書上說“手如柔荑”,莫過于此,連帶着寫出來的字也是十分娟秀。
秋墨姑姑寫完,起身去到櫃臺後給他配藥。
秋君霖跟着起身,與她隔着一個櫃臺,像是隔着難以逾越的鴻溝。
秋墨姑姑仔細包好了藥,遞給了他。
秋君霖沒有接過,只盯着她看,神情複雜,眼中像是有千言萬語,卻難以訴說。
她說,她不會與人共侍一夫。馮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并無過錯,他不可能會休她。所以,他注定給不了她要的。
“将軍?”見他似有些走神,秋墨姑姑喚了一聲。
秋君霖這才伸手接過了藥,動作有些僵硬。他接藥後,仍立在原地,只覺得雙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難以挪動。他知道,有些話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有再開口的機會了。如果,他現在離開,也就沒有再回來的借口了。
見他這神色,秋墨姑姑也猜出了緣由,她低頭抿了抿唇道:“将軍可是還在在意當日之事?”她就這般直言不諱地問了出來,讓秋君霖無言以對。
秋墨姑姑釋然一笑道:“将軍,您真的無需心懷愧疚,也無需對我負什麽責任。”她低頭,聲音輕了下來,“您也知道,我并不是什麽黃花大閨女,當時那種情形之下,只是意外。您看了一眼,我也沒有少一塊肉。”她擡起頭來,一 臉輕松道,“而且,我在邊城這些年,也不知摸過多少将士的身子……”
“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秋君霖忽然激動地打斷了她的話語,他的話脫口而出,自己都覺得震驚。他有多久沒試過這麽沖動了,就像是個毛頭小子一樣,丢人現眼。他胸口微微起伏,盯着她一字字道,“是我配不起你。”
秋墨姑姑看着他大步離去的高大背影,低頭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