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秋一諾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眸中不自覺流露出溫柔的光。她翩翩起舞的轉圈, 就像一只美麗的蝴蝶在飛舞,已經觸動了他的心, 他心動不已。
秋墨姑姑低垂着眼眸,只覺得夏疏桐身上的光彩耀得她睜不開眼,令她自慚形穢。并不是說她真的有多漂亮, 或者是因為她的年輕, 而是她身上的這份自信和活力。秋墨姑姑忽然覺得,就算眼前的小姑娘到了四十歲, 她仍然會比其他人都活得年輕漂亮!
秋墨姑姑忽然就釋懷了, 像是在一間小黑屋裏悶了許久, 她終于推開了窗, 呼吸到了窗外清新的空氣,看到窗外明媚的陽光。現在, 她要推開這道塵封已久的門走出去了。
秋墨姑姑沖夏疏桐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夏疏桐露出燦爛的笑容,她心生寬慰,隐隐期待着秋墨姑姑的變化。一轉身, 便對上了秋一諾注視的雙目。秋一諾對她溫柔一笑, 對他來說,她的笑容就是世上最美的風景。
夏疏桐覺得他望着她的眼神有些灼熱, 不覺有些羞赧, 忙收回了眼, 跑去拉着茯苓道:“茯苓, 你帶秋墨姑姑去外面挑一些漂亮的衣裳吧!”
“好啊!”茯苓一口就答應了。
“我也去!”秋墨道,“身為一個男人,我的眼光是很不錯的!”
茯苓又一個白眼。
“不,”秋墨姑姑有些拘謹道,“藥鋪裏還有事……”
“不用啦!”夏疏桐笑道,“今日下午就放姑姑半日假!快去吧!”
秋墨姑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讓茯苓跟秋墨二人一左一右地拉出藥鋪了。
茯苓跟秋墨兩個活寶走後,藥鋪內變得安靜了下來,夏疏桐笑着對秋一諾道:“我們去找陳夫人?”
秋一諾點了點頭。
桃之這會兒正在庭院裏帶着幼女長恩玩,長生和長懷兩個哥哥都上學去了,平日就只有最小的女兒還帶在身邊。
桃之見秋一諾到來,忙斂衽作禮,“賤妾見過将軍。”
秋一諾伸手虛扶,“陳夫人不必多禮。”
桃之輕輕拉了拉幼女一把,低聲道:“還不給将軍行禮。”
才四歲的小長恩見狀,笨拙又可愛地朝秋一諾行了個萬福禮,道:“長恩見過大将軍。”聲音也是奶聲奶氣的。
秋一諾淺淺一笑,道了一聲“免禮”。想當年他離開定安的時候,這小丫頭還在陳夫人腹中呢,一下子就長這麽大了。
陳長恩站直身子後,迅速跑過來抱住夏疏桐大腿,仰頭沖她甜甜叫道:“桐桐姐姐!”夏疏桐和長生藥鋪往來得勤,陳郁金的幾個子女都和她熟絡着呢。
夏疏桐笑着将她抱了起來,掂量了一下,笑道:“又沉了,再過一陣子姐姐可抱不起你了!”
“那是因為長恩已經長大了啊!”陳長恩歪着小腦袋笑嘻嘻道。
夏疏桐和桃之都笑了起來。
衆人落座後,桃之讓丫環端了板栗糕上來招待他們,笑道:“吃來吃去總是桃花糕,怕你們嫌膩,來試試這板栗糕。”
“娘的板栗糕好好吃的!”陳長恩拿了一塊給夏疏桐,又拿了一塊恭敬遞給秋一諾,“将軍您吃吃!”
秋一諾擺了擺手,溫聲客氣道:“不必了。”他向來不喜歡吃甜食。
夏疏桐吃了一小口,覺得又香又軟,道:“試試嘛,好吃。”
秋一諾稍一猶豫,才接過來道了一聲謝,在她們的矚目下默默咬了一口,才剛入口,夏疏桐便問道:“怎樣?”
秋一諾點了點頭,禮貌道:“不錯,挺香。”就是甜了一點,不過估計她們喜歡吧。
夏疏桐笑,吃完了抱着陳長恩玩,陳長恩這個年紀正是最可愛的時候,被夏疏桐逗得“咯咯”直笑,眼睛都笑眯了。
秋一諾看在眼中,他覺得,她其實是很喜歡孩子的,不過他自己就不怎麽喜歡孩子了。可是,如果是她的孩子呢?秋一諾腦海中忽然冒出這個念頭來,如果是她和他生的孩子呢?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秋一諾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柔軟得一塌糊塗。
與此同時,夏府。
秋君霖與夏知秋二人在紅木棋榻上下着圍棋,秋君霖喝了一口醉花釀,目光一直鎖在棋盤上,可是捏着棋子的手卻是久久不落。
夏知秋擡眸看他,道:“有什麽心事,不如說出來。”以往二人下棋,他都是只喝茶,喝酒還是第一次,一盤棋下了半日,可見他的心煩氣躁。
秋君霖聽了他的話,重重嘆了口氣,幹脆将棋子放回棋罐內,他單手撐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才問道:“你同我妹妹,你們二人之間……是什麽感覺?”
秋君霖這話問得沒頭沒尾,夏知秋也是聽得莫名其妙,“什麽什麽感覺?”
“你們二人,似乎一直都很恩愛啊!”秋君霖像是有感而發。
夏知秋失笑,他與妻子恩愛是婦孺皆知之事,怎地今日單獨拎出來說了?他打量着秋君霖,問道:“舅兄今日何出此言?”秋君霖是痛快之人,同他說話甚少如此拐彎抹角的。
秋君霖沉吟片刻,有些難為情道:“如果我說,我到了這把年紀,卻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了一個小姑娘呢?”就像個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似的。他初時還未意識到,這幾日越想越不對勁,心中竟有一種難言的悸動。只知道有種情緒一直擾得他寝食難安,今日忽是想明白了,這種情緒,叫做相思。這是從未有過的事,他是有妻子的人,婚後這麽多年,在外征戰,短則與馮氏分開三四月,長則四五年,閑暇時也會想起她,卻從未試過如此思之即狂。
夏知秋聽得一怔,倒沒想到他是為情所困,失笑道:“喜歡小姑娘,直接收入府中不就好了?”
北梁中,哪個稍有權勢和錢財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他自己是個例外,不能要求別人也像他這樣。他只娶秋氏一妻,哪怕她無子也不曾起過納妾的心思,因為他與秋氏情投意合,有了她,眼裏心裏就像是再也容不下旁人一樣。他知道自己在那些三妻四妾的同僚眼中像是個奇葩,但他心意着實如此。
放眼北梁,像秋君霖這種位高權重又深得聖恩之人,有個十幾房小妾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只是他不好女色,多年來一直關心國家大事,便不曾納過妾。如今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女子,納入府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就是其妻也不能說些什麽。難道是……
夏知秋問道:“是嫂子那邊不同意?”
秋君霖搖了搖頭,“此事我還未跟她提及。”他對馮氏的感覺,也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當年他父親戰死沙場,留下他和年幼的妹妹。從他十二歲開始,母親便開始留意身邊的女眷了,等到了他十六歲的時候,母親就開始迫不及待地張羅起他的親事來了,整日念叨着秋家子嗣單薄,希望他能早日成家,為秋家開枝散葉。
當時城中适齡又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他都見過了,經常分不清誰是誰,後來他不堪其擾,便讓母親為他做主,選個她自己喜歡的兒媳婦就行了。
當時他母親尤其喜歡馮氏,曾帶來給他一見,他見馮氏溫婉乖巧,行事端莊,想着娶誰不是娶,便同意了。婚後次年,馮氏生下了獨子,母親歡喜得緊,他也覺得像是了了心頭一件大事,終于傳宗接代了,像是完成了一種使命。只是馮氏生産時落下了病根,難以再孕,母親對此頗有微詞,他知道後,還找母親談過。他理解母親因父親英年早逝,急切為秋家留下子嗣的心态,他好言相勸了一番,讓她憐憫馮氏的身體與不易,母親也不是什麽刻薄之人,後顧及馮氏感覺,便不再提及這事了。
這些年來,馮氏也确實是盡到了自己的本份,與他相敬如賓,沒讓他操心過後宅之事,她孝順婆婆,執掌中饋挑不出一絲差錯,教導正南也很用心,秋君霖對她沒有一點不滿意。雖然她也有些一些小脾氣,比如愛吃醋,有時他和別的夫人打一下招呼,她便有些不對勁了。不過女人總是有些小脾氣的,他便依着她,從來不多看別的女人一眼。
這些年來,都是這麽過的,他也覺得日子挺好,從沒覺得自己缺了什麽。直到——遇到了她,他忽然就發現自己的人生多了一大片的空白,像是急需她來彌補——
他初注意到她的時候,她還是他,當時他只覺得她個頭雖小,卻很是能幹,将醫所打理得井井有條,也将受傷的将士們照顧得無微不至,是個細心之人。
“你叫什麽名字?”他去看望受傷的将士時,随口問了她一句。
她擡起頭來,白淨的臉有些緊張,“木矛。”
“木矛?好名字。你是軍醫?”
“不,小的是學徒,我師父是七白。”
他點了點頭,沒再留意她了。
二人再見面時,他受了一點小傷,她仔細地替他包紮着,他說了她一句,“手倒挺巧的,不疼。”她動作輕柔而靈巧。
她當時聽了這句話,面上笑得有些不自然。
再後面,他經常能看到她背着醫箱跟在七白身後跑上跑下的,很是勤快,也不怕苦,不怕累。
他對她印象不錯,有時在城中碰見了,也會和她說上幾句話,比如——
“多大了?有十七沒?”
她有些臉紅,“有了。”
“倒看不出來。”他拍了拍她肩膀,“多吃點!”
她動作微有瑟縮,沖他勉強笑了一笑。
他發現,她每次沖他笑總是笑得有些勉強,他覺得她可能有些怕他,後面見了她便很少再找她說話了。
直到後來有一次,他受了一次重傷,背上中了一支毒箭,多虧了外甥女送的百化丹,他及時解了毒。那之後,他回城中休養了近三個多月,因軍醫人手不夠,這幾個月來一直是她在照顧着他。
擦背換藥的動作,她做得很是熟練,那時他還不知道她是個姑娘,只覺得她性子有些扭捏,尤其是在他換衣服或者洗澡的時候,她是能回避則回避,不能回避就低着頭看地上,他覺得有些奇怪,曾當面問過她。
她是怎麽說的?一臉為難道:“不瞞将軍,小的是……閹人。”
他一怔,打量着她,這才發現她面白無須,皮膚比尋常少年都要細嫩上許多,再仔細回憶一下,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陰柔。
“小的小時候家裏沒銀子,想将我送入宮中,便将我送到了刀子匠那兒淨了身,可是後來發現沒銀子也進不了宮,只能這樣了。”她低垂着眼睫,一臉憂郁道,“長大後,小的一見到像将軍這般勇猛的男子,總有些自卑,覺得傷心。”編得有模有樣的。
他不免同情她,自那以後,在她面前多有回避,免得讓她想起自身缺陷,直到那日——
兩兵交戰,他忽然在亂戰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眼見她即将被敵軍戰馬踐踏,他情急之下,直接用手中長-槍将她挑上馬背,她卻趴在馬背上,哭得像個孩子,說秋墨中了埋伏,她要潛入敵營去救他。
他分外無語,秋墨不過是詐中埋伏,深入敵營與他們裏應外合的,她怎麽就得到消息還相信了,連命都不要了。沒辦法,他只能帶着她了。
後來,混亂中他與部下失散,又逢夜雨傾盆,他扛着昏迷過去的她入了山洞躲雨,她發起高燒,全身濕淋淋的,他自然是要幫她除去濕衣的,衣服一脫,他就發現了大問題。
自從成了護國公,他已經好久沒臉紅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