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兄弟手足】
【兄弟手足】
晴空紅日高懸,空氣不似早上那般清新,反帶着些許渾濁,鼻尖有嗅到油煙氣息,約摸是路過了小廚房附近。
青豆手裏捏着信封,不時擡頭看了看天。
偶爾有幾片浮雲飄來,又散去。卻再沒看到那日的黑點。
在蕭竹房中看見的那本古書之中有記載,天地惡靈,吸雲獸果真是藏匿在蒼穹旋渦之中,據說大神伏羲曾派了一位仙人鎮守于那裏。按理來說是沒有可能擅自跑出來的。
那位名作傅的仙人,又是何為要尋蒼穹旋渦呢?
盤雲山上所藏的這些書都有看的價值,待得此番事了,她總得尋個時候去藏書閣逛逛,興許能找到別的什麽線索來。
正當她走到一處石牆跟前,耳畔分明聽得有什麽東西從她背後急速飛來,劃得四周的風呼呼作響。
青豆眉頭一皺,停了步伐,腳轉了一個彎兒,側身避開。一個黑衣蒙面之人手持長劍恰從她面門擦過,青豆見這般模樣不由起了一身冷汗,忙跳了幾步,與他拉開距離。
不想那黑衣人一聲不吭,見此招未中,回轉了劍鋒繼續朝她逼來。
青豆暗叫不妙,将手中信封收至懷裏。頭往後仰,兩手撐地空翻了幾個筋鬥,單膝跪地蹲在地上。
黑衣人騰身飛起,在她頂上直直刺劍而來,青豆快速抽出銅扇迎面擋下,就地滾了一周,在一方落定之後,“叮叮”幾響,展開銅扇,一橫在手,“唰唰”直面扇了一回。
銀白的風刃在胸前畫了一道亮弧,霎時化作數片,雨點一般擴散出去。
黑衣人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劍豎于手,另一手手指彎曲,念了幾句口訣,只見劍氣環身,宛如無形屏障,這風刃竟不能傷他分毫。
青豆見得如此場景,心頭直叫不好,再不動手揮扇,反是起身就跑。未料,才回頭石青就在她一丈開外的地方抱劍伫立,眼神清寒,面陰沉水。
她又下意識的回頭,方才的那黑衣人已摘下面巾,這一看,不正是上次時間比武的那師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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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當下心中通明了然,自己這是被人擺了一道。
石青緩緩往前走了幾步:“果然是你。”
迫于這寒氣壓人,青豆小步朝後退。
正對着的黑衣師兄皺眉問道:“師父,可要弟子将她拿下?”
石青似乎猶豫了一下,并未下任何命令。正待青豆想要出口解釋,豈想石牆之外忽一道身影飛來,腳踏着樹幹,旋身落在她身側。
見得他面貌時,青豆頓然覺得頭大。
淩風默然将青豆往身後一拉,一雙清眸對上石青,劍眉微擰,表情嚴肅,卻半字未吐。
倒是石青,面臨如此狀況卻也不覺驚訝,只是略有不悅道:“又是你。”
又是?
青豆嚼着這兩個字狐疑,在這之前,他們兩人看似已經打過照面了。
淩風抿唇不言,輕輕垂頭。
“上次我已對你手下留情,沒想你如此不知進退!”
淩風忽然擡起頭來看他,張口道:“大哥……”
“住口!”
石青厲聲一喝,眸中泛冷:“我并非你兄長,休要在此胡言亂語!”
“兄弟相害,不如友生……”
“百劍!”石青甩袖背過身,“将他二人拿下,送去司刑獄。”
這麽霸道?連半點争辯的機會都不給?
青豆心中氣得直咬牙。原說方才還可随意找個理由糊弄過去,淩風什麽時候來不好,又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這不正是人贓俱獲,跳河也洗不清了!
都說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她岳青豆好好一個送信跑路的,半路給人偷襲不提,這下子才入門半年不足就要進牢裏蹲着了。
是反抗還是不反抗?
反抗打不過,不反抗又得被關。橫豎哪條都是死啊!
黑衣師兄不愧為常年跟随石青的,動手是疾快,當下手起劍落,欺身而上。淩風忙幾步跨出立在青豆身前,抖起手上之劍隔開,不想黑衣師兄劍鋒淩厲并不留情,淩風身上本也帶上,行動不便,幾招之下已顯劣勢。
眼見劍尖将逼到他胸膛,青豆顧不得多想,慌将他推開,展開扇子生生接下這一劍。這劍氣來勢洶洶,深厚的功力讓青豆着實難以承受,喉中漫上一股腥甜,她只是微啓唇,就嘔了一大灘血。
淩風與黑衣師兄明顯都愣了一愣,但瞬間又恢複如常。
只見黑衣師兄騰空而起,雪亮劍光在空中一劃,走勢急轉變換,似連喘氣的機會也沒有給她一般,迅速而剛猛。
平地裏徒然起了一陣風,無端來了許多塵埃,黑衣師兄上前不能,擡起袖子來遮住眼睛,一段淡墨的衣袂在風中乍起乍落。
青豆只覺得肩上一緊,下一刻,頭便就靠在一個溫暖的物體之上,帶着一股似有似無的鳶尾香。
淩風半跪在地,一手捂着胸口,吃力的擡頭看向來人。
石青早轉身過來,但面上不見任何驚色,只抱着手中之劍,淡淡偏頭。
蕭竹一手摟着青豆,微微一笑:“師兄對我徒兒動手,好歹也要支會我一聲。所謂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
青豆擰着眉擡頭:這個比方怎得聽着如此不入耳?
石青也不多做解釋:“她犯了門規。”
“哦?是嗎?”蕭竹不慌不忙問他,“敢問是哪一條?”
“盤雲山門規第四十八條,本門弟子不得做出任何對盤雲山不利之事,若觸犯此條規應當于司刑獄中反思三年。”
“是這樣?”蕭竹慢悠悠點頭,“可我記得,我這徒兒并未做出何等大逆不道之事。”
石青緊了緊眉峰:“她勾結不明之人,夜闖飛劍閣,出手打傷同門弟子。”
“是不明之人嗎?”蕭竹笑得一臉坦然,“我怎麽記得是師兄的胞弟啊。”
“蕭竹!”石青沉聲提醒他,“莫要胡說八道。”
“這如何能算是胡說呢?”蕭竹将青豆往自己身側靠了靠,仍舊笑道,“人家手裏可是有物證的……小子,拿給他瞧。”
淩風遲疑了片刻,方從懷裏摸出那枚玉來,靜靜地看着石青:
“萬潮水,千江踏馬;九重天,百鐵磨劍。……石青真人,這便是兩塊玉上的題字。”
石青有些無可奈何的搖頭:“我說過,我不是……”
“真人。”淩風打斷他,竟直直對他跪了下來,“恕晚輩冒昧,能求拜入真人門下。前日裏多有得罪,望真人見諒。”
石青冷冷哼道:“入門試煉的日子已經過了,你若要進我門,再等三年罷。”
“诶,師兄,話不能說得這麽絕對的。”蕭竹伸手擺了擺,“若是直接通過你親自試煉,不用等三年也是可以。”
他言罷,又小聲對石青道:“私自放掉一個尚在捉拿的刺客,想必傳出去也不大好聽吧。不如便收了他,在掌門師伯面前也好有個交代。”
聽得出蕭竹頗有看笑話之意,石青一方面心中不悅,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考慮。他本以為昨日已與淩風說清道明,叫他斷了念頭,早早回江南。卻不想他竟如此執着……
淩風仍跪不起,咬了咬牙:“望真人成全。”
“師兄,我看……”
“你不必說。”石青擡手止住他的話,一張臉無甚表情,“既你已提出,那我就給你一次機會。近日盤雲山東側的一座孤山上有虺妖出沒,如今它結界已破,你若能将它滅去,我便收了你為徒,在不計較前事。但倘若你做不到,就請下山!”
“好!”他幾乎連想都未想,脫口而出。
*
天氣漸漸轉涼,夜色中,外面的樹木花草都靜得沒了聲響,冷冷清清的。
屋中的燈燭僅有一盞,看上去很單薄,卻難能發出那麽柔和的光芒來,暖得有些心醉。
青豆摟着被子,對着桌前的那碗藥發呆。
她小時候身子骨一向很好,從未得過大病,自己也沒在乎,連藥都沒吃過。蕭竹此番下手極狠,這一記藥配方烈,口味重,便是離得那麽遠都能嗅到它自身潛在的危害。
黑色的藥水中冒出一縷熱氣,和燭焰纏纏繞繞的,一會兒又被輕風帶得偏了方向。青豆就這麽看着,覺得很有意思。
蕭竹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着她這般模樣,一陣頭疼。
“都一個時辰了,你還不喝?”
青豆仿若神游太虛一般,恍恍惚惚問他:“師父,藥苦嗎?”
“廢話,既是藥,如何不苦!”
青豆有些憋屈地瞧着他:“……能給蜜餞嗎?”
蕭竹沒由來的扶額:“這大半夜的,我去哪兒給你弄那玩意兒?”
“那我明天喝吧。”她答得很爽快。
“想都別想。”蕭竹冷聲就給她拒絕了,大步跨到桌前把那快冷的藥端起在手裏,步步逼近。
青豆看着心裏就直犯惡心:“師父,我這點兒傷,不喝藥沒關系的。”
“還沒關系?”蕭竹不客氣地敲了她一腦門兒,“你可知,若非為師替你護着丹田之位,你現下還能這麽精神?”他把藥碗往她嘴裏一湊,絲毫不給争辯的語氣:“喝掉!”
“唔……”青豆沒辦法,加之蕭竹手上亦沒個輕重,灌得她嗆着咳了出來。
“哎,真沒用。”聽着有些恨鐵不成鋼。蕭竹掏出帕子來替她擦了擦,搖頭嘆道:“偶爾機靈點兒行不行?”
青豆覺得很委屈:“我什麽也沒幹啊,是石青師伯他自個兒找上門來的。”
“笨丫頭。”蕭竹把碗放回桌上,又在床邊坐下,看着她不知是氣還是笑,“你就不知道喊呢?他石青再怎麽厲害,若被人看見欺負小輩,幾張口也說不清楚。”
青豆撓了撓頭,仔細回想,也覺得是這麽個道理:“我當時慌了,沒想到。”
“我也沒指望你能想到。”蕭竹覺得很失敗。
“……诶?師父,你不是回去睡覺了麽?”青豆似乎才發現奇怪。
蕭竹好笑道:“我要是回去睡了,你現在不就關牢裏了麽?”
“那師父你趕緊去睡覺吧。”早上那麽早起來議事,正午又陪她去了藏書閣,下午還耗了體力替她療傷,那麽多能睡覺的時間都忙活去了,青豆委實覺得自己罪念深重。
他不耐煩的搖頭嘆氣:“催什麽?你以為我不想睡?”
蕭竹自懷裏摸出一顆暖神珠來,放在她枕邊。
“這麽一覺睡了,明兒個起來就能大好。”
青豆聽話地躺下,頭才挨着枕頭,便覺得睡意湧上來。蕭竹仔細将被子給她蓋嚴實了,才準備要走。
“師父。”青豆眯了眯眼睛,瞅着他問道,“聽空城師叔說,你以前都不喜歡收徒弟的。為何會待我這麽好?”
蕭竹停住腳,偏頭想了想:“你聽話些。”
“……”青豆沒開口。她怎麽覺得她惹的事,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蕭竹轉頭對着她笑了笑:“為師不喜歡在背後嚼舌根子的徒弟。那麽多年沒教人東西,如今覺得,有個徒弟也沒什麽不好。”
青豆把被子拉到嘴邊,很老實地道:“其實我最開始也是想走的。”
“我知道。”
“诶?”
蕭竹也不等她解釋,只淡淡笑道:“現在要走,為師也不攔你。”
既然已經有仙術可學了,其實到哪裏都一樣,何必又費周折。
“師父人挺好的。”
“哦。”他回答得不冷不熱。
接着便是一陣一陣鋪天蓋地的呵欠。
“哎哎哎,多久沒這麽熬過了。明日我不醒,你不許來擾我。”
蕭竹揉着眼睛推門出去,一路都能聽到困倦來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