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圓中秋】

【月圓中秋】

盤雲山淅淅瀝瀝下了一場雨,氣溫稍稍降了一些,這就秋分了。

自恸天瀑布回來以後,青豆的身子就格外畏寒,大半個月縮在溫暖的被窩裏沒出過門。

期間倒也有不少人來看望她,上至紅藥夫人、空城師叔,下至朔百香和淩風。這幾日天上軒忙忙碌碌的,人來人往頗為熱鬧。

“小師姐。”朔百香笑得一臉燦爛在她床邊坐下,捧了一個盒子給她,“這可是紅藥師伯用藥草煉制成的驅寒丹,你放在胸口,就沒那麽冷了。”

青豆覺得很受寵若驚:“我和紅藥師伯不怎麽熟吧?”

“小師姐這哪裏的話,好歹你是蕭師叔的大弟子,此番又替石青師叔挨了頓罰,要謝你也是應該的。”

聽她這麽一說,青豆也覺得自己于此次事件之中很受委屈,故而便大大方方收了下來。

朔百香幫她帶好,因笑道:“只怕往後連炎陽師尊也要給你幾分薄面了。”

“對了。”朔百香朝她擠了擠眼,“今日月夕,可是中秋,禦花街上少不得多些好吃好玩的,你晚上有心思便去瞧瞧。”

青豆自然眼睛一亮:“當真?”她倒是許久沒過過這種節日了。

“這話騙起來有意思麽?”

兩人又說了一會閑話。待得朔百香走後,門口大大咧咧跑進來一人。

一身幹淨的松花色窄袖衣衫,額前還稚氣的留有幾許青絲,身後背了把大長劍。面上清清秀秀的,倒是神色裏比以前多了些飛揚。

“阿青,你也太能惹事了。”

奚揚一屁股往她床前一坐,拉了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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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人說,你把掌門真人得罪了,沖了兩天的瀑布啊。”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

青豆撫了撫額:“傳得那麽快?”

“那可不。”奚揚樂滋滋地講述,“不過我也到真真佩服你,敢一個人跑去跟那虺妖決鬥。怪不得掌門真人要怨你,他可是早備好了人,準備了許久才要去收妖的。你倒好,搶了人家功勞。”

“诶?”這事從哪兒來的?

奚揚很鼓勵性的拍了拍她的肩:“你現下可算出名了,走到哪兒都有人談論,銅扇小仙岳青豆。”

“诶?”這奇怪的名字是誰取的……

“總之,你現下就安安心心好好養傷。我過幾天帶點野味回來給你補補。”

青豆這才正正經經看着他一身行頭:“你這劍瞧着不錯啊。打哪兒來的?”

難得被人誇獎,奚揚顯得異常得意,朝她亮了亮身後的劍:“厲害吧?我師父送的。這可是他親手打的。”

“你師父?哪位啊?”

奚揚的臉色瞬間變得很崇拜:“我師父可是石青真人座下大弟子,人稱飛羽仙人百劍是也。”

青豆險些沒一頭撞到床欄上。

她與這位黑衣師兄果然八字不合,命裏的冤家,注定的克星。以後還是得繞道走。

“那你……成日裏都跟着他學功夫?”她可是吃了好幾回那劍氣了。

“這是自然,我等會還要同師父大人下山去捉妖呢。”

“下山?”青豆頓時好奇地走過去,“你還能下山去?”

“是啊。”奚揚有些莫名其妙地瞅着她,“難道你從來沒出去過?”

青豆很老實地搖了搖頭。

奚揚看着甚為同情她,很悵然地嘆道:“你師父待你真不好。”

“上回我才禦劍去青琅山看了你義父。”

“我義父?”青豆瞬間精神便來了,“他人怎麽樣?還好嗎?”

“好啊,哪兒不好。他壯得跟牛似的,牛都覺得慚愧。”

青豆抱着膝蓋埋頭在被子裏:“我也想回去看看他。我都好幾年沒回家了。”

安靜了一會兒,氣氛有些格外的疏冷。

奚揚打着哈哈笑道:“這算什麽,我下次就找他帶封信給你,又不是什麽難事兒。”

“也好。”青豆擡起頭來,翻遍身上的衣兜掏了幾塊散碎的銀兩,“我這裏只得這麽幾兩銀子,你幫我帶給他吧。他老在山上住着,沒錢也不方便。”

“你說的也是。”奚揚撓了撓頭,“我也去買點東西給他。”

青豆也不留他,打趣道:“快走吧,脖子都要跟你師父連一塊兒了。”

奚揚前腳才走,蕭竹就打折呵欠倚在門邊。

“這小子是誰啊,怎麽看着眼生得很。”

青豆摟着被子靠着枕頭:“那是同我一道入門的,師父自然不認得。”

聽他“哦”了一聲,就朝着床邊走,見着頭發睡得有些淩亂,看樣子是剛醒。

蕭竹掀開被衾來取出她的手腕把脈,一面口中又碎碎念不停:“這幾天怎麽什麽人都往我這兒跑,鬧得連覺也睡不好。”

“師父。”青豆很認真的看着他,“快入夜了……”

蕭竹擡起頭來白了她一眼:“為師樂意。”

青豆的體質本是很好,但自從這次沖了涼之後就大大下降,一離了被窩便冷得站也站不穩。雖說吃了不少藥,蕭竹紅藥夫人兩人連着給她施法療傷,都沒管什麽用。這麽一來,她就在天上軒被禁足了。

“脈象還算正常。”蕭竹蹙着眉,面色嚴肅的思忖片刻。

“我再給你通一次經脈,看看會不會好一些。”說罷,他将青豆身上蓋的被子撩了開來,披在她肩上,聚靈氣在掌中,結印後慢慢覆在她腹部之上。

溫暖柔軟的氣流仿佛自腹中綻開,在血液裏緩緩流淌,漸漸地覺得渾身有了氣力,即便丹田處仍舊有些寒意。

好像是要好多了。

青豆剛擡頭要說話,不想卻正對着蕭竹的側臉。面容俊朗,氣韻溫和如風,眉宇間透着一股清雅之氣。莫名的,就覺得耳根有些燒灼。

蕭竹收了手,才舒了口氣,忽而轉頭一愣。

“……這麽看着為師作甚麽?為師臉上有東西麽?”

青豆回神過來,搖了搖頭:“沒東西。”

蕭竹也不在意,伸手把被子蓋回她身上,捂得嚴嚴實實的:“沒東西那就早點休息,過幾天還要練功。”

“師父……”青豆很無言地皺了皺眉,“我都睡了一天了。”

“那就再接着睡啊。”蕭竹很理所當然地接話。

“我又不是你……”青豆小聲念叨着,從床上爬起來。

“師父,今天中秋。”

蕭竹坐在桌前端了茶杯,輕啄了一口:

“我知道。”

青豆揚揚眉,覺得有戲:“咱們晚上出去溜達溜達吧?”

“做夢。”

青豆:“……”

“大半夜的不在屋裏睡覺,有什麽好溜達的。你不是說身子冷麽?”

“可今天是中秋啊。”

“中不中秋和你冷不冷有關系嗎?”他覺得八竿子都打不着。

“師父……難道你就不想吃東西,不想賞月?”

“不想。”

回答如此幹脆。

青豆只得滿腹怨念地揪着被子往窗外看。

外面天色還尚好,不過大約過一會兒就能隐隐看到月亮了。

*

亥時五刻,天幕漆黑,繁星燦爛,圓月朦胧,昏黃淡淡。

蕭竹覺得自己約摸是睡了一個時辰,聽得耳邊窸窸窣窣地聲響,雖是不耐,也只得睜眼看了。

屋內的卷簾被人拉了上去,窗子大開,細微的涼風一陣陣往裏灌。青豆披着被子坐在地上仰頭看,月光如水般灑了她滿身。

蕭竹翻身坐起來,低低道:“胡鬧,作甚麽來的?”

青豆這才回頭看他:“我那裏看不見月亮,師父這裏好。”

他有些頭疼地嘆了口氣:“起身來,地上涼。”

“師父……”她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只差眼裏沒落下淚來,“我餓了。”

坐在禦花街食攤上的時候,蕭竹極其有感自己絕對是被騙了。但又礙于師父的顏面,言出必行。如今既是說不得,也是罵不得,生生讓他郁結萬分。

此時已經深夜,玩的鬧的早收了場,唯獨就這麽一家店還亮着燈。攤主是小廚房裏的師傅,青豆跑過幾次,故而也熟識一些。

街上偶爾會走過幾個人來,冷冷清清的。從地上殘落的那些痕跡來看,數時辰之前,這裏定然是十分熱鬧的。這樣一想,青豆頓覺得有些遺憾。

“蕭真人,青姑娘,二位的湯面。”老師傅送上面來的時候還是覺得很過意不去的。

“實在是委屈二位了,現下食材剩的不多,也只有湯面了。”

“不必在意。”蕭竹倒是很大肚,自取了筷子攪着面,“時候也太晚,你不嫌我二人打攪你休息已算是很好。”

老師傅忙笑道:“蕭真人哪裏的話……”

青豆吃了幾口,不知是否是身子冷,又或者是真的餓了,只覺得碗裏的湯面甚是入味,吃得五髒六腑都暖暖的舒适。短短幾下子,就把一大碗面席卷而空。

蕭竹在一邊兒看得有些怔忡。

“你餓鬼投胎的?”

青豆喝光了湯,頗為感慨的搖搖頭:“沒吃飽。”

蕭竹放下筷子,把自己那一碗推給她。

青豆有些訝然:“師父,你不吃啊?”

“我不餓。”看着她吃得這般生猛,他也沒胃口……

青豆也不再跟他客氣,三五下吃得很幹淨。

酒足飯飽之後,青豆沿着禦花街一直走,因為腹中食物太多,只得走動消食。不知不覺,更聲過三,時候偏晚。

青豆尋了個地方坐下,頂上玉盤高懸,四下裏清幽無人。這處是山水池,離得禦花街很近,遍地的青草,倒是與天上軒很像。

“師父,吹段曲子吧。”

蕭竹才在她身邊坐定,臉色有些不悅:“合着為師是你下人不成?”

青豆讨好地朝他笑笑:“我這不是覺得師父吹得好聽麽?”

蕭竹瞪了她半響,擠出幾個字來:“拍馬屁。”

到底還是取了洞簫放在唇下吹來。

簫聲幽幽,空明而蒼茫。每次聽着,青豆總覺得有股濃的化不開的憂傷之意。

夜風微寒,抖動着一旁的翠竹落下斑駁的黑影。仿若有人揮袖而舞一般,袅袅娉婷,遠山黛墨,深藍的無邊空中蕩着幾浮黯淡的雲霧。

倘若世間真有因果循環,倘若真有前世今生,那逝去的人現在哪裏,活着的人又該如何活着。

她此一生,存活在世只為了一件事。

“師父,怎麽不吹了?”

蕭竹放下蕭來,冷淡道:“為師餓了。”

他剛剛不是說不餓麽?青豆見他臉色難看,也不敢開口說出來。

“師父,嘗嘗這個。”她自懷裏摸出一個油紙包,裏面裝着一塊油餅和飯團。

蕭竹微微蹙眉,略有介意地偏過頭:“太油膩了。”

青豆有些不解的摸了摸鼻尖:“你不是餓麽?”

蕭竹嘆了口氣,還是接了過來。青豆仔細拿油餅把飯團裹好湊到他嘴邊。

“……為師自己吃。”

“喔。”

蕭竹狠皺着眉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好吃麽?”青豆兩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嗯……”他回答得些許含糊不清,只是問,“你做的?”

“是啊。”青豆笑道,“這是我義父教我的,你看,是不是有團圓的意思?中秋吃這個最好不過了。”

“團圓?”蕭竹哽了一下,險些沒嗆到。他覺得好笑:“一塊餅,一個飯團,就算團圓了?”

青豆一臉“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盯着他:“師父,就求個嘴上吉利。你要看不上還我,別吃了。”

“小丫頭。”蕭竹擡手彈在她額上,“有這麽跟師父說話的嗎?”

她把頭埋在臂彎間,沒吭聲了。

見得外邊風清露寒,蕭竹解了外袍給她披上。

“師父……”青豆往後縮了縮,“你手上沾油了……”

蕭竹咬了咬牙:“怎麽,還嫌棄你師父?”

“沒。”到底這衣裳也是她洗。

青豆似想起了什麽,忽然瞅着他笑:“師父,我還道你跟石青師伯有過節,沒想到你們關系也挺好的。”

“不是有過節。”蕭竹糾正她,“是從來就沒好過。”

“诶?”青豆不解地看他,“你不幫他認了弟弟嗎,他應當心裏挺感激你的。”

“胡說八道。”蕭竹半是無奈半是好笑,“淩風本就不是他胞弟,他豈會感謝?”

“不是?”青豆愣了愣,半晌不能理解。

“自然不是。”蕭竹笑着轉目對向明月,“石青修仙已二十年,二十年前,淩風家裏連個男丁也沒有,怎可能會是他兄長。”

“那……”

“淩風的兄長原是石青的大弟子,早在十年前就身故了,那枚玉佩不過是臨終前贈給石青的。”

青豆忽然之間覺得石青也挺不容易的,得了枚玉佩反送了個麻煩過來。

“那……我豈非是幫了倒忙?”

蕭竹揚揚眉,笑着擺擺手:

“話不能這麽說。你怎知道,不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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