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咫尺相思】

【咫尺相思】

第二天天放晴的時候,地上的霜雪早已化盡,溫煦的陽光落在院外,照得幾只鶴懶洋洋地擡頭鳴叫。

盤雲山的冬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讓人還沒覺察便就匆匆從手中逝去。

青豆很久沒有起得這麽遲了,是明晃晃的陽光将她刺醒,不由得擡起手去遮擋,入目卻發現自己連衣衫也忘了脫。

倦倦的坐起身來,床邊的銅鏡霎時映出一張蒼白的臉,眼下青黑一片,回想起昨晚,她似乎是輾轉了許久才睡着的。

臂膀上好像還殘留着淡淡的鳶尾香,山水池旁那長久的相擁持續着的溫暖久久不散,她伸手在胸口處試探性地感受自己的心跳,繼而搖搖頭,定神看着桌上淌的燭淚,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又搖搖頭。

天氣很涼爽,窗外薄霧彌漫。青豆把立在門後的銅扇子背好,推了門出去。

迎面便是一縷清新的茶香,小廳裏的茶爐呼呼燒着。蕭竹正坐在一邊榻上,身子側對她,一半臉龐隐沒在陰影中,微垂的眼睑靜靜注視着面前的茶爐,星眸清澈如鏡水。

餘光看見她,蕭竹擡眼間唇邊淺淺含笑。

“起了?”

“師父……”青豆愣了愣,“你不睡覺麽?”

蕭竹把手裏的杯子放下,微笑道:“我還不困。”他順手倒了一杯放在桌上。

“坐下喝茶吧,小廚房的早膳還有陣子才過來。”

青豆站在原地躊躇了片刻,忽然對他歉然笑笑:“師父,我看我還是去禦花街吃吧。”

他的眼裏微不可見的暗了一暗。

青豆立馬又補充:“……我吃慣了那兒的湯面,尋常的早膳可能、可能有些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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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竹點點頭,仍轉過臉看着茶爐,嘴角的弧度雖有些不自然,卻還是保持着。

“那你去吧。”

“……早些回來。”

“嗯。”

青豆小心翼翼地繞過爐子,很仔細地沒有碰到一寸一毫,出了屋子,莫名其妙的覺得心裏輕松了很多,不自主地喘了一大口氣。

雨歇天高,萬裏無雲。

屋內,蕭竹只是漠然看着她的這些許動作,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視野,這才靠在床上,閉目淺眠。

無胃口,即便是加了生姜蔥花的湯面,吃在嘴裏也是索然無味。青豆只嘗了一點便就棄了,回到禦花街上漫無目的地四處走走。

她忽然擡起頭來,對着高高的蒼穹長嘆了口氣,感覺有些沉重的東西壓在她身上,壓得她快要窒息。

“這不是小師姐嗎?”

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青豆悚然一驚,慌忙回頭。那身後是朔百香一張笑若桃花的臉。

“……百香姐,原來是你啊。”她有些悻悻地撫了撫心口,僵硬的身子松懈下來。

“啧啧。”朔百香圍着她轉了一圈,兩眼眯成一彎弦月,“我可是聽說有人在風煙會上大出了風頭啊。連掌門他老人家都嘴裏念叨着呢。”

“……念叨着……?”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感情這才幾天,就人盡皆知了不是?

“我說你也真是。”朔百香笑着刮了一下她鼻梁,“不過就是一枚墜子嗎,蕭師叔什麽東西沒有,還稀罕這麽一個破玩意兒?你和它比起來,當然是你更重要些了。”

青豆幹笑了幾聲,沒答話。

“不過百劍這小子算是得了寵,即便蕭師叔是失手,也讓他撿了便宜,沒準兒盤雲六仙人會演變成七仙也說不定哦。”她看起來很苦惱地搖頭喟嘆,“可苦了我,又是除妖又是畫法陣,費力不讨好,回頭什麽好處也沒撈着。真真晦氣。”

“畫法陣?”青豆有些疑惑,“不是說只收妖麽?畫法陣來做什麽?”

“這個啊……”朔百香對她神秘笑了笑,“這是盤雲山的秘密……不過說來你是蕭師叔的大弟子,應當聽聽也沒什麽問題。”

青豆很識相地湊過去,把耳朵偏對着她的嘴。只聽得朔百香極為謹慎地悄聲道:

“盤雲山每年冬季這個時候會遭一次天劫,靈力大減,要好幾天方能恢複。所以必得先畫好法陣穩住才行。”

“天劫?”她皺了皺眉頭,“每年一次,怎麽會這麽頻繁?不說盤雲山是仙山,乃上古補天留下的神石麽?”

“噓——”朔百香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四下裏瞧了瞧确保沒什麽人,對她道,“是不是仙石我不知道,不過盤雲山之所以現在能懸于空中受五彩霞光籠罩,全是因為六仙人靈力所護。”

青豆:“?!”

“盤雲山上有女娲大神的靈力這不假,但日久天長,數百上千年間,這靈力早就散得所剩無幾。故而每到冬季這山裏靈力最弱的時候,伏羲的天劫就能沖破結界,狄曉破天陣正是為這個而畫的,別看現下六位大人那麽悠閑,實則已用了九層功力護住這地方。待得天劫一過方才能安心。這六個人,少了哪個都不行。”

這種事,的确是讓她震驚。也無怪乎盤雲山這修仙頗為嚴格的地方會在大年時候放門中弟子歸家,多半也是這個理。

朔百香說到最後,竟揚起嘴角來嘲諷地一笑:“在外人看來,盤雲山乃是人間修仙門派之首,何等風光。得天地靈氣日月精華,還受天帝大神庇佑。其實早就是外強中空,虛有其表,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罷了。”

所謂的白日飛仙,到底也是虛妄。人神兩相隔,六界之中冥冥自有定數,不會為此颠倒循環。

青豆獨自一人走在鋪滿大理石磚的小路上,數着地上走過的方格。待數到第三百七十八片的時候,竟發現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潑墨院的藏書閣這裏。

晴空如洗,灰白而幹淨,雲薄得如綢絮一般。青豆望着那燙金匾額上的字,低頭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舉步走了進去。

正面樓裏的門還有些濕氣,剛輕輕推開就聽得嘩啦啦一陣東西落地的聲響,青豆目瞪口呆地看着散亂一地的書,那中間坐着一個青衫長袍的人目光有些狼狽地移向這邊,那一身書墨氣息,朗目沉淵,分明的儒雅氣度。

空城把頭上的一卷書抖落,對着青豆笑得尴尬:“青師侄?……你如何來了?”他從書堆中艱難的站起來,略有澀然地摸摸鼻尖:“我尚在整理這層的書籍,不想卻沒站穩。倒是讓你看笑話了。”

青豆擺擺手,打着哈哈:“沒有沒有,師叔你這樣子一點也不丢人的。”

這話帶着那麽些言外之意的感覺,空城極為無言地蹙眉瞧她。

青豆只好又撓撓頭,抱歉地瞅了瞅他:“要不……我幫你一起收拾收拾?”

“這倒不必了。”空城随手把一本竹簡在面前的架子上放好,溫然淺笑,“這裏書籍太多,旁的人自是沒我清楚,反而麻煩。”

聽罷,青豆也不好得逾越,加之自己本來就是禮節性的話語,并不當真是要幫忙。

“你來找書?”空城這般問來。

“嗯。”但如此場景,她也只能作罷,“也不是什麽大事的,我不急,改天再來也不遲。”

空城卻沒理她:“要找什麽書?”

青豆遲疑片刻,方道:“有沒有記錄兩年前疫病的事兒?”

“……兩年前的那場疫病?”空城摸着下巴琢磨了一回,挑眉一笑,“是淩風家鄉那場疫病吧?”

“對。”她點頭。

“嗯……我記得是放在這裏的。”

空城彎下身子在亂七八糟的書山裏搜尋,不多時就抽出一本冊子,藍色封皮上寫着“災疾雜錄”四個字,翻了幾頁,大約是一半的樣子,就将書攤開給她。

“在這裏,你看罷。”

青豆小心接過來,手指順着那些字往下移。“江南逢罕見瘟疫,至揚州至益州一帶,災行三日,必死傷過萬,無藥無草可醫。”

後面果然有寫到“山有仙人,藍袍素衣攜靈丹而來……”這以後便是記錄各地方上突出的人物和事跡,并沒什麽特別。

忽然視線在某一處停下,她雙目睜大,那微黃的紙上,漆黑墨跡劃下這麽幾個字——

“時年乾封冬。”

腦中有一些淩亂的東西徒然閃現出來。那些紛繁的思緒,殘缺不全的線索,詭異的過去,都歷歷在目。

而把這一切連在一起的,只有兩個字——冬季。

所有的所有都發生在冬季,這會不會太過巧合?

十年前的大火,鹄妖一族的浩劫,盤雲山上的天災,江南的疫病……

在冬季裏到底有什麽她不知曉的事情在作怪,到底又有什麽絲絲縷縷地将這前後牽扯起來?

“青師侄?青師侄?”空城見她神色緊張,目光渙散,不由喚了好幾聲。

待得青豆眉上一動,方回神過來,略略一笑把書還給他:“多謝師叔,我看完了。”

“你……”

他忽然眼中一沉,面上狐疑地看着她:“可是有什麽事?”

“沒有。”青豆飛快說道,“一點事也沒有。”

雖是極為不信,空城也不好多問,只閑閑地把書放好:“可需留你吃午飯?”

“不用了……”青豆告辭着往外走,“我先回了,師叔若有什麽要幫忙的,盡可來找我。”

“好。”空城背過身,很随意的點頭,卻在她腳上即将踏出門口時輕飄飄這般道:

“多加小心。”

從練武場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戌時三刻,路上的燈盞明亮而炫目,但到了天上軒時就漸變昏黃下來。似乎這裏一直都是淡淡的,淡的有些讀不出它的顏色。

背上的銅扇在這一起一伏的走動中發出幾許清脆聲響,屋內的門尚還開着,青豆站在門外,依稀可見得旁邊小床榻上散着的寬長道袍和三千青絲,熟悉得同初見時一樣。

她惴惴地走進去,小心翼翼地想要從那旁邊繞過,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一點聲響。

這次她再沒有踩到地上重重疊疊的毯子,很是安靜地悄然朝她屋裏走。

卻不想耳畔一陣風聲起,手腕就狠狠被人拽住。

那輕輕淺淺的嗓音帶着一股自來的倦懶,像是質問她:

“回來了?去哪兒了?”

青豆不着痕跡地抽手回來,有些惴惴地回頭看他:“我去練武場練功了。”

蕭竹從榻上坐起來,發微微有些淩亂,睡眼惺忪地将滑落一半的外袍拉上:“怎麽不在院子裏練?”

青豆笑了笑:“師父在睡覺,我怕擾了你好夢。”

因得才睡醒,故而眼裏含着一層白霧似的氤氲煙雲,他傾身去提桌上的茶壺,看似有些漫不經心道:

“下回還是在院裏吧,我也沒那麽愛睡的。”

倒出來的茶已是冷透了,早間煮的,一直到現在也沒有換過。蕭竹眉峰擰了擰,偏頭看她:

“替我煮碗茶,好不好?”

青豆趕緊把扇子放在一邊,将爐子裏剩的冷茶倒掉,添上小炭,點了火,慢慢烹煮。

屋裏的燈光并不很亮,茶爐裏的淡香徐徐飄散開來,如緞子般的白煙飄渺而起,溫暖的氣流撲在她臉上,青豆竟覺得有些困意,搖扇子的速度也緩了下來。

點點火星時明滅不定,她愣愣看着,只覺得眼皮越發沉了。約摸是今日太過忙碌,耗了大量靈力,現下有些撐不住。

睡得朦胧恍惚間,她乍覺腰間一緊,猛然睜眼,便見蕭竹抱起她朝榻上走。她慌忙道:“師父……我不困!”

蕭竹只是頓了一下,依舊将她放在床上,拉好被衾。

“那麽睡會着涼,茶我自己煮。”

他伸手想去把她散在臉頰的發拂到耳後,不料青豆瑟瑟地把頭偏開避過他,眼裏有些驚慌閃躲。蕭竹收回手來,尴尬地笑了笑,方又回了茶爐邊,自己一個人靜靜煮茶。

寬敞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帶着修仙人獨有的飄逸,溫馨的燭光映着他面孔俊朗如畫,只是不知為何,青豆卻生生讀出那股孤寂之意。

心裏像是忽然被人猛錘了一下,無邊的哀鳴在耳中回蕩。青豆狠狠咬了咬牙,翻過身背對着他,閉上的眼睛裏面好像有什麽溫潤的東西在流動,如針一樣紮着她的雙目。

是不是寫着諸位有些看不明白鳥?

胡胡胡,偶們慢慢來。

還有幾章要小虐,不急不急滴。各種奸笑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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