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入穹之願】

【入穹之願】

卯時起了個大早,外邊的天還未大亮。

今日就待準備布陣之事,因得大約會在太清殿中守上七日,故而蕭竹特地換了一身衣裳。昨夜覺沒睡好,此刻便格外疲倦地撐着頭坐在椅子上。

青豆在一旁拿了木梳替他梳頭。

說來他的發絲甚是柔順,烏黑光滑,倒和女子的一般,連她偶爾都很生嫉妒,為何她的頭發竟沒有這樣好呢。

桌上只燃了一支蠟燭,燈光暗暗地,照得他陰影的那側臉,清秀俊逸。兩個人都安安靜靜的,沒有說話。

從手邊拿了玉簪,不知怎麽的,忽想起些事來。青豆輕聲開口問:

“師父,可還記得當初第一回給你绾發的那個時候?”

“嗯,記得。”蕭竹微微擡起眼皮,大概是想起什麽,嘴邊不由含笑,“那時分明就是個呆頭呆腦的小丫頭啊……”哪裏會知道心底這麽多城府。

“誰呆頭呆腦了……”青豆皺着眉低低反駁。碧綠的玉簪自他發髻上穿過,輕輕巧巧的,看着那麽樸素。她淺淺的彎起唇,由衷贊嘆。

“師父當真好看。”

“又來了……”蕭竹略有頭疼地扶額搖頭,轉過身去看她,“不是說了不許說為師長得好看麽!”

“這是真心話啊。”青豆傾身下去,歪頭瞅着他,“為何不讓人說你好看?”

蕭竹無可奈何地搖頭:“說女兒家的才用好看,為師堂堂一個大男人……”忽然頓了頓,繼而又改了口,笑道,“不過也罷,若是你說出來的,我便接受了。”

青豆盯着他半晌,最後很失落地嘆氣,放下梳子走出門。

“果真是不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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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蕭竹靠在牆邊朝她背影擺擺手,高深莫測的樣子。

“正經來有何用?像石青那樣的不就正經麽,你可忍得了?”

小廳裏擺了一個精致的食盒,尚未打開,青豆拿了筷子排在桌邊,因聽得他這話,就扭過頭笑道:

“我都能忍你了,還有誰忍不了的?”

蕭竹慢慢從裏屋踱步出來,雙手環胸瞧着這桌上,微有詫異。

“小廚房那麽早就來送吃食了?”

“哪兒能啊。”青豆也不看他,一面伸手揭開盒子,一面将椅子拉開讓他坐。

“我适才去廚房裏弄的,幸而還有剩下的面。”

盒中的瓷盤裏盛着冷淘,作料混雜,其間零星的灑了些蔥花,幾片牛肉,幾顆花生。如同很久以前一樣,賣相還是這樣不好。

“我說呢。”他臉上浮起笑意,甚是溫柔,“你大清早不睡跑出去作甚麽,原來是做這個。”

在椅子上坐下,手裏拿了筷子,心頭有股淡淡的暖意,癢癢的,卻覺得仿若填補了某處空了許久的縫隙。

“你若是現下不吃點什麽,熬七天回來,豈不是瘦得很了?”猶記得上年見他的時候,那臉色蒼白如紙,如今想起來也感到後怕。

青豆也端了凳子坐在他對面,仿佛無聊地托腮望着他。

他早上本喜吃些清淡的,冷淘裏少不得有些辣椒,嘴中便帶了點灼熱。即便如此,也仍覺得可口,不知不覺吃見了底,随手去拿手邊擱着的茶杯要喝水,正巧碰見青豆那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蕭竹一怔,當即笑出聲。

“作甚麽?”他将手于她眼邊揮了揮,“都出神了,至于嗎?”

青豆身子一抽,這才反應過來,倒一點也不覺尴尬。

“多看幾眼,省得以後就看不成了。”

剛說完,頭上就被人敲了一記,青豆忙捂着倒吸了口涼氣,沒好氣地瞪他。

“會被敲傻的!”

“真不會說話。”蕭竹半是不爽半是無語地看着她,“我不過就出去七日,別弄得像是要生離死別的。”

青豆抓了抓頭,笑着沒再接話,只上前去收拾碗筷。

“這幾日你就跟着百香吧。”蕭竹看着她忙,便也随口找話來說。“煩煩索索的事兒,留給那些個愛幹事的幹,你自己歇着也別累着,橫豎沒人敢說。”

這話一聽就是他蕭竹的一貫作風。青豆俯下身把門邊的一粒碎石撿起來,扔出去,捧着食盒準備去小廚房。因回頭對他笑道:

“我自己省得,你就專專心心布你的陣去……還說長九叔唠叨呢,我見你也不差。”

蕭竹兩手揣進袖子裏,沒的白了她一眼,随後也跟着出門。

從小廚房回來已是辰時,随處可見得許些弟子在山中巡視,守衛比以往是森嚴了些,不過明顯少了不少人。

正路過山門,遠遠見得淩風領着一幫石青門下的弟子禦劍往山下去。

“左側的防盾再加強一些!”

背後有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那面,對,就是那個,貼一張法符試試……”

“還有這個,這裏的結界太弱了,多抽點人過來。”

被叫到的弟子覺得為難:“朔師姐,咱們這兒已經很缺人手了,去哪兒再調人過來呀?”

朔百香托腮沉思,然後皺眉道:

“實在無法,就從扶心堂裏弄人來吧。”

“……扶心堂的弟子擅醫術不擅封印結界,這……”

“啰嗦!不然還有別的法子嗎!?”

被她這麽一呵斥,那人頓不敢多話,唯唯諾諾,點頭哈腰地退下去。

“哎……”朔百香着實是累得慌,一手環胸另一手揉了揉眉心。

青豆琢磨着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未想那邊已然看了過來,微微露出笑意,朝她揮手。

“小師姐!”

“你很忙麽?”青豆一面走,一面左右看看,周遭的幾個弟子盤膝而坐,凝氣收神,占了重要的法陣幾端,尚在默念心訣。

“可需要我幫忙?”她問道。

“這法陣口訣想來師姐是不會的。”朔百香很委婉地對她笑笑,“暫時就沒什麽要幫的了。”

橫豎還是有些看不上她,青豆自聽出話裏意思,倒也不惱。

“若是有什麽需要,盡可叫上我。”

山門那邊乍熱鬧起來,由見一人踩劍飛來,躍到朔百香跟前,腳剛落地,那背後的劍就轟鳴起來。

“百劍大師兄。”朔百香颔首看來人,“可是山下出了何事?”

“荒山隐隐有妖氣,無甚大礙。我此番是去扶心堂取藥的。”百劍如是答道。

“好。”她點頭,取下腰間一牌子給他,“找西房的陶顏取藥,不過據說三七已不夠用了,還請省着點。”

“知道。”轉身時不經意間撇到青豆,他目光中有一瞬驚訝,但很快恢複如常。

“蕭師叔門下的這位,還是去巡查其他弟子為好。”

“正是呢。”朔百香眯起眼來笑道,“我也這麽想。”她說着扭頭過來,貌似詢問的意思。

“小師姐怎麽看?”

到底人家都這麽說了,青豆也不好再如此不識大體,于是很知趣地點頭:

“那我就去巡查吧。你們……你們忙。”

“小師姐自個兒要當心啊。”朔百香仍舊保持笑容,臉上看不出有何不妥。“巡查完了就早些休息一下吧。”

略微有一瞬的尴尬,青豆只得匆匆應下,告辭離開。

沿着青石磚慢慢走,極目的都是頗為奢華壯麗的建築樓閣,池水花木,一路的風景看得厭了也倦了。

說是巡查,也就是個閑差,到處見着其他人忙裏忙外,走走出出,又有哪裏需要她查的?

想想覺得甚為可笑。

初入山裏就成了人家高攀不起的大弟子,說起來是有多了不得,其實背地裏又給多少人瞧不起。不過她的名聲現下已經很臭了,這點也算不了什麽。

回到小軒,在屋中坐定。風吹簾起,熏香滿鼻。

即便外面如何喧嚣,這裏都還是冷冷清清的,無人問津。

不過這樣也很好,順了她的心意。

青豆拉開木制抽屜,将面上一層巾布掀開,拿起最下面的一個錦囊。錦囊上滾了金邊,卻并未任何紋飾,看着倒也奇怪。

伸手進去,摸到薄薄的一片光滑的東西,青豆慢慢抽出來,燈光之下,卻是一枚玄色鱗片,巴掌大小,上綴有古怪的條紋。

反複翻看了幾遍,她低吟沉思,繼而恍悟般點點頭。

山門有人把守,此刻還是就從小軒外面出去來得實在。

用上絕行仙人步,雖說不是很娴熟,但因得本也離不遠,一炷香功夫就到達南海之濱。

哀牢山以南,過一洲,一山川,數條連綿山脈,便可見得汪洋南海。

海面寧靜祥和,海水藍中有黑,如墨如玉。

青豆站在海岸一邊,縱觀了這一望無際的大海,心中沒有底,于懷裏取出那枚鱗片放在眼下細看。不知是否因得海水反光照耀,此刻鱗片裏隐隐竟有水波流動。她眉微颦,擡手一揮,徑直把鱗片擲進這滔滔海水之中。

鱗片在碧空裏劃出一道弧線,随即墜入大海,起的那波瀾小到看不見。

約摸靜了半晌,海水之上漸漸生起白霧,煙氣氤氲,剎那間,萬裏晴空暗如黑夜,紫電隐閃,一抹無形氣壓鋪天卷地而來,近處的一抹白濤滾滾推來,巨浪飛起,激開千重浪花。卻見兩邊海水都往左右湧去,中間赫然出現一個漩渦。

無數水柱沖天而起,海水慢慢從那物身上落下,這才能瞧清真面目來。

那龍狀如水牛,通身黑色,卻無犄角,龍尾長長卷起,尾端隐約帶着霹靂紫電。雙目炯炯,犀利逼人。

青豆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

“不知閣下可是南海之夔龍?”

周遭海浪洶湧,白浪滔天,透過層層水花,依能見得那夔龍殺氣深深的瞳眸,沉如海底萬年深淵,似在打量着她。

“本座從不記得曾将龍鱗贈與你。這枚鱗片,你何處得來?”

青豆立在那兒,恭敬地朝他施以一禮。

“我于江南淩家有一恩,故淩家後人将這枚鱗片送我,其言我若有難處可來南海尋夔龍。”

夔龍微動其尾,天邊烏雲驟然散了一些,它眼中銀光一閃,應是想起來,喃喃自語道:

“……江南淩家……”

“百年吾得道之前與淩家先祖乃生死之交,未想多年後今日,他家中只剩一人……”

青豆忽然擡頭仰望它,有不解。

“既是生死之交,為何數年前江南遭遇瘟疫,你卻未出手相助?”

“嗯?”夔龍垂頭看她,周身鱗片上青熒閃動,眸中暗沉混濁。

“你這是在質問本座?”

一道無形怒意上竄彌漫,覺察到不妙,青豆立馬改口。

“……不敢,我只是随口問問。”

空中紫氣消去,那股沉重壓抑之感少了大半,只是頭頂仍舊烏雲漫天,雷電隐約。沉默了片刻,才聽得他又緩緩道。

“江南瘟疫适逢吾千年修為渡劫之時,若非此事糾纏,也不會放任他淩家死傷無數,諸事天定,天既要淩家滅門,吾也無能為力。”

天命難違,是善是非不由己。

似乎已被人用得爛了。左右不能成之事最後都會歸咎于天,到底人之一生是被神左右,這又有何意思?

這般諷刺,讓她心底裏冷冷發笑。

見她漠然不語,夔龍眉間皺了皺,沉聲問:

“你此番來找本座究竟所為何事?”

青豆這才想起來意,收了方才的神色,回歸于平靜,淡然開口:

“不知龍神可聽說‘蒼穹旋渦’這一地方?”

“蒼穹旋渦?”

“有耳聞。”

青豆眼睛亮了一亮,抱拳拱手:

“我想求龍神閣下載我前往此處,不知……可否?”

夔龍眉上緊了緊,繼而道:

“傳聞這旋渦随風飄蕩,飄忽不定,吾不能确定找準其位置,不過……或可一試。”

它尾上一擺,頓時海濤躍起,大浪層層疊疊。深海之中隐隐暗藏着什麽。

“你且坐于吾尾上,吾載你一程。”

浩浩長空,白雲千載,深厚如綿。

浮雲輕似霧,自她耳旁發間匆匆流過,打在面上,重重的頓疼。龍行的速度比起仙人步來當然是快上許多,輾轉間從南海飛躍江河到渤海,又于渤海繞到昆侖之巅。

正待心裏奇怪,那白茫茫模糊裏,忽乍現一處黑色旋渦,旋轉扭曲,吸引着周遭萬物,偶有幾只鳥雀不慎飛高,竟活生生被拽進那其中,悲鳴之聲恐怖非常。

夔龍在旋渦一丈開外停下步伐,懸于雲上。

“凡人,這便是你所尋的蒼穹旋渦。”

巨大的吸力,幾乎讓青豆睜不開眼,她擡手遮擋,艱難地方才看清眼前之物。

“你非淩家之人,吾能助的,唯有此。”

未等青豆回神過來,卻覺身體好似被某物勾住,大力往一處扯去。這倒像極了上次在輪回井時的感覺,只是沒有那般撕裂的疼痛。

眼前驀地漆黑,不知是因得眼皮擡不開,還是周遭本就是玄色,只待一陣天旋地轉後,她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由于吸力,四肢現下隐隐泛着酸疼。青豆趴在地上,動了動手指,可幸還有知覺。

背上的銅扇變得沉重,勉強撐着地,試了許久,她才靠着扇子坐起身來,打量眼前之景。

果如蕭竹曾經說的一般,這裏面荒涼一片,無草無木無花,連風也不起,更別提會否有水了。

連神界夔龍要尋這裏都得花上兩柱香時間,若是單單靠她一人,只怕又得等上多少年,修習多少仙術。那時候,她大概都已老了。

天煞孤星之命,又得害上得多少人?

不如現下圖個幹淨,且利落的去了,倒也好。

她此一生,因吸雲獸起,就再因吸雲獸終罷。

行得沒幾步,耳畔便乍起一陣嘶鳴,她舉目而望,離得不遠處的荒石側畔,方才被卷進旋渦中的鳥雀,羽翼間開始慢慢騰起灰黑煙氣,爪上布滿細碎的青色鱗片。

青豆微微蹙眉。知曉這是吸入煞氣而獸化,不消片刻,想必一只吸雲獸的雛形便能出來。

心中有些後怕。

青豆合上眼念咒,如若不然,等會自己也會變得那般模樣。繼而又以護心的心法暫且閉住五感,如此一番,即便等會受了傷,也不會感到疼痛。

口訣才念罷,腳上瞬間一震,地動山搖。

她睜眼欲看個究竟,不想一只巨大的犬狀異獸赫然立在她面前,兩只獠牙森森露在嘴外,唾液垂下,刺耳的嚎叫沖于雲霄。

青豆往後跳了幾步,心中冷笑。

來得正好。

盤雲山,太清殿中。

明晃晃的燈盞點了上百,圍着殿內一圈,殿中頂處結着五行之輪。

六只白玉柱下皆站了一白藍道袍之人,負手閉眼,周身淡金色光芒忽閃忽滅。

西北角上,蕭竹正凝氣聚神,左手中指食指卻莫名的抽動。

他猛睜開眼,陣法就此一顫。

哼哼哼,被溫馨到了的人,是不是有一種想抽死我的趕腳?

表示,偶已經在後媽的大道上越走越遠了……哇咔咔。

若無例外,周二大結局~

=3=3=3=

群麽一個。

謝謝看文看到此處,一直打分的幾位讀者姑娘們!鞠躬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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