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呦呦
第二章呦呦
馬車退讓到一邊後,對面的車架裏傳出一個張揚傲慢的聲音:
“本郡主聽聞對面是孟家的馬車,哪個是孟家的小姐?出來讓本郡主瞧瞧。”
對方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孟芷岚心裏就明白這是有備而來了,心下更冷了三分。
一旁的崔嬷嬷卻吓得面色慘白,好端端的,怎麽會剛入京就招惹了這樣了不得的貴人?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好生勸一勸,讓姑娘去沈家安置呢!
崔嬷嬷面色發白,正要下車請罪。
孟芷岚一把摁住崔嬷嬷的手,壓低嗓音道:“嬷嬷不要害怕,京城裏的貴人最要臉面,沒有個正經的由頭,絕不會輕易責罰人。你在這裏坐着,不要說話,我下去。”
崔嬷嬷哪裏敢,還要起身,就被孟芷岚瞪了一眼,她嗓音冰冷,仿佛透着冰碴子:“我說過了,嬷嬷坐着,什麽都不要做,什麽都不要說。”
忽然被一手養大的姑娘不留情面的訓斥,崔嬷嬷臉上挂不住,好懸沒嚎出來,結果對上孟芷岚的眼睛,下意識的一扭頭面向馬車壁,竟是使起性子來。
既然崔嬷嬷安分下來,孟芷岚也不再搭理她,掀了簾子踩着矮凳下了馬車,朝着對面馬車裏的人行了一禮道:“臣女孟家芷岚,見過郡主。”
華陽郡主坐在馬車裏,看着孟芷岚,此女真真是應了那句“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①】。
這一瞬,華陽郡主心裏忽然升起濃濃的危機感,若是沈郎見了這姓孟的姑娘,會不會後悔做出退婚的決定?
想到這裏,華陽郡主眼睛眯起,聲音不悅,透着股傲慢的驕矜:“聽聞孟家乃是書香世家,想必孟小姐應該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沒有莫強求,是你的始終就是你的,誰也奪不走;不是你的,抓得再緊也沒有用!孟小姐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便迫不及待的示威了?孟芷岚心頭暗笑,面上不動聲色道:“郡主說的極是,芷岚謝過郡主教誨,必将把郡主的話日日記在心裏,不敢或忘。”
華陽郡主見她如此,便覺得滿意了。這孟芷岚聽說自幼聰慧,想來應該能明白她的意思。既然如此,只要她安安分分的退婚,她就不會為難她。
當然,如果這孟芷岚不識時務,她便會讓她知道,什麽人該得罪,什麽人不該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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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郡主走後,孟芷岚回到馬車上,命車夫繼續趕車。
一旁的崔嬷嬷見孟芷岚不搭理自己,頓時覺得十分不甘:“姑娘大了,可是看不上我這老婆子了?既然如此,不若等姑娘安頓下來,我老婆子便回雲州好了。”
“嬷嬷此言當真?”孟芷岚靠在馬車壁上,擡眼看着崔嬷嬷。
“……自然是當真的,反正姑娘已經大了,瞧不上我這老婆子了。”崔嬷嬷呼吸滞了滞,發現姑娘竟然沒有半點安慰她的意思,頓時賭氣道。
孟芷岚得上天眷顧重活一世,本就滿心仇恨,急需疏解,就等着好生籌謀一番向沈家複仇,哪容得崔嬷嬷倚老賣老,橫生枝節?當即就道:“既然如此,待到了孟宅,歇上一夜,我便安排人送嬷嬷回去與家人團聚吧。”
崔嬷嬷本是做張做勢想拿喬一番,結果被孟芷岚架到牆上下不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好半晌竟是嚎哭起來:“姑娘竟是如此冷心冷肺的嗎?我好歹也是姑娘的奶嬷嬷,把姑娘從小奶到大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姑娘如今大了,竟是就要如此對我?”
孟芷岚臉色冰冷的看着她,語氣疑惑:“不是嬷嬷自己說的,等我安頓下來,嬷嬷就回雲州的嗎?如今這般怎麽就成了我冷心冷肺?”
崔嬷嬷一時語塞,她能說自己是仗着奶了姑娘一場,故意這麽說,想讓姑娘主動低頭來哄自己嗎?
說話間,馬車已經到了孟家在京城的宅子外。
孟芷岚站在孟府的大門前,看着牌匾上筆闊豎橫,鐵畫銀鈎的“孟府”兩個大字,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當年父親還在京城做官,母親也不曾生病,時常帶着她去沈家看望姨母。一來二去後,便給她和沈家唯一的嫡子沈紹安訂下婚約。
然而婚約剛訂下不久,孟父就向外調任雲州知府,阖府随着父親搬去雲州。直至如今孟家出事,父親這才派了心腹護送她一路上京。
可惜誰能想得到,孟家一朝出事,沈家也變了心呢?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孟芷岚舉步上前,推開孟府的大門。
經年未住人,院裏已經生了荒草。
“都進來吧,先打掃出今晚安置的地方。”孟芷岚既然決定了不去沈府,就絕不會更改。當然,商議退婚的事,又是另一樁。
孟家的下人們都是伺候多年的老人,一時随着小主子回到老宅子,心裏激動不已,打掃起來便越發的賣力。
只崔嬷嬷還想着自己被姑娘下了臉子的事,嘴裏叨叨着:“姑娘何必如此大費周折?老爺明明就交代過,讓姑娘入了京城便去找二姑奶奶安置的。這宅子經年不住人,哪裏比得上二姑奶奶府上舒坦?”
孟芷岚聽着崔嬷嬷的念叨,眼神越發的冷。等她停了嘴,語氣冷厲道:“崔嬷嬷,這話我不想再聽到第二遍。孟家只得我爹一個,哪來的什麽“二姑奶奶”?嬷嬷若只當自己還是吳家人,我這便給嬷嬷取些銀兩,好方便嬷嬷回吳家去!”
崔嬷嬷一聽這話,渾身發涼,看着孟芷岚的眼神充滿了恐懼:“姑娘……姑娘怎麽如此說話?吳家……再不好也是夫人的娘家,是姑娘的外祖家,老奴也只不過是一時改不過來口,姑娘何至于此啊?”
“有些話,嬷嬷最好還是想清楚了再說,畢竟你是随母親的陪嫁過來的,如今是孟家的下人!”孟芷岚煩透了崔嬷嬷這副不知悔改的嘴臉,上輩子她被沈家哄騙住,崔嬷嬷沒少在裏面出力!
崔嬷嬷站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麽些年了她一直如此,也不見老爺夫人有什麽話,偏偏姑娘卻抓住不放,崔嬷嬷面皮發漲,羞憤不已。
好半晌才道:“姑娘這裏既然沒事,老奴便帶幾個丫頭出去買點飯食。”
孟芷岚聞言取出荷包遞過去,“去一品齋訂幾桌子好酒好菜,給些銀子讓小二幫忙送回來。”
崔嬷嬷聞言張了張嘴,想起今日發生的這一遭,到底沒敢多說,只帶着丫頭出去了。
暮色将至,有涼風吹過,三月的天,還帶着絲絲倒春寒的氣息。
孟芷岚裹了披風去了幼時的閨房,裏面的擺件早在搬去雲州的時候全帶走了,房間裏顯得有幾分空蕩。
忽然,孟芷岚的目光落在小書案後頭的牆壁上,那是她幼時畫的一幅畫,深不見底的密林裏,一只小鹿探出腦袋張望着,漆黑的眼睛明亮而透徹。
孟芷岚上前兩步,摸着小鹿的眼睛,一時間仿佛回到了母親還在時,總喜歡溫柔的叫她:“呦呦。”
呦呦,孟芷岚的乳名。
已經很久都沒有人叫過了,自從母親走後,也只有父親叫過。後來父親出了事,孟芷岚便再不想被任何人叫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孟芷岚皺着眉走出去,迎面便看到崔嬷嬷一臉喜色的走過來興奮道:“姑娘,姑娘,二姑奶奶派人來接咱們了!”
見崔嬷嬷仍是這樣,一副死性不改的樣子,孟芷岚忽然就停了腳步,笑看着她。不緊不慢道:“是嗎?姨母派人來接了?派了誰來的?人在哪裏?”
對上孟芷岚清冷的眼神,崔嬷嬷倏然住口,嘴皮子蠕動兩下讪讪道:“姑娘,是二姑奶奶身邊的曹嬷嬷,說是得了二姑奶奶的吩咐,務必要接姑娘去沈府安置,就連轎子都擡進來了!”
崔嬷嬷越說越眉飛色舞,二姑奶奶如此,可不就是給她們家姑娘做臉,好叫人都知道二姑奶奶有多看重她們家姑娘!
孟芷岚一眼就能看出崔嬷嬷心裏想什麽,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崔嬷嬷神色冷淡道:“你去告訴曹嬷嬷,我初到京城身體不适,方才又受了驚吓,不方便見客。待歇上一晚,明日再去府上給你家二姑奶奶請安。”
說話間,兩個打理房間的小丫頭已經出來了。孟芷岚直接轉身回房,從雲州道京城,一路車馬勞頓,她準備小歇一會兒。
剩下崔嬷嬷被晾在原地,一臉尴尬羞惱,好半跺了跺腳,轉身出去回話。孟家不比從前了,姑娘一個女兒家,日後還要嫁進沈家的,若是不好生讨好二姑奶奶,将來可怎麽辦?姑娘如今年幼,考慮事情難免不周到,便是如今不理解她的做法,來日裏嫁去了沈家也必會明白她的心思的!
前院裏,曹嬷嬷帶着沈家的下人站在院中間的空地上,用帕子掩着口鼻,連帶着面上的嫌棄鄙夷一并掩了去。
崔嬷嬷遠遠走來,一臉讨好帶着歉意道:“叫您費心了,只是家裏出了變故,我們姑娘又年幼,從雲州到京城這麽遠的路程,一路滿心惶恐的,如今剛安定下來,可不就受不住,倒下了。”
說着,崔嬷嬷從孟芷岚交給她的荷包裏取出一錠碎銀子塞給曹嬷嬷道:“實在不好意思,叫您白白走了一遭。我們姑娘說了,待歇過這一日,明日便去府上給二姑奶奶請安。”
曹嬷嬷接過銀子在手裏掂了掂,心裏先就有了三分輕蔑。果然是從雲州那等不毛之地過來的,慣是會巴結人,将來進了府豈不是要丢盡了她們夫人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