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交易

交易

洛清河從校場回來的時候恰好撞見下差的洛清澤,少年站在侯府門前卻沒進去,反倒是像在打量着什麽似的往側邊張望。

近來入夜漸晚,到了這個點還能瞧見西斜的日暈。

洛清河喚了他一聲,緊跟着提着刀跳下了馬。

“張望什麽呢?”

洛清澤于是回頭,他指了指繞到侯府後街的一條巷子,疑惑道:“阿姐,黎叔說咱們府後頭的那間宅子今日搬來了人。”

“噢。”洛清河把缰繩交給了過來的府兵,邊往裏走邊道,“那間宅子空置許久,來了人便來了,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但往日裏城中不都想着離咱們府遠些麽?”洛清澤跟在她身後,進門時把随身的披風交給了黎轅,“都說近咱們府的宅子也沾了兇戾,不吉利,我倒是有些好奇把這件宅子買下來的該是誰。”

洛清河只是笑了笑,道:“你管人家是誰呢?宅子空置也是放着,有人願意花這銀錢,咱們也管不着。”

話是這麽說,但洛清澤注意到栖謠似乎聽到這話擡頭看了她一眼。

他撓了撓頭,委實也猜不到洛清河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要他去問栖謠,栖謠也未必會告訴他。

雖然好奇,但也只能憋着。

用過飯後洛清河去了趟書房,她前腳剛踏進去,栖謠就開口道。

“主子,你還是答應了閣老?”

洛清河脫了外袍,聞言回頭道:“你指什麽?”

“宅子。”栖謠道,“京中沒人買下那間宅子,除了世子說的流言外,也因為侯府後門出去跟那間宅子緊挨着,靠得實在是太近。那間宅子并非無主之物,只是主人一直不願意轉手,而現今,她卻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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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到這兒,頓了片刻又道,“我以為,閣老雖想要主子幫忙,但明面上是不願意自個兒的弟子同侯府挨得太近的。”

“若換做了旁的弟子,閣老許是不會這般做的。”洛清河拿起一早堆在桌案上的軍報,一邊道,“但現今不大一樣了。離咱們近了,其實有一個好處。”

“什麽?”

“容易給金殿上的那些個人瞧見呀。”洛清河意味不明地笑笑,提筆在軍報上寫了些什麽才擡起頭,“同我們站得近,卻又覺得我的做法不妥當,栖謠,你說這樣一來,誰會最想用這樣的人呢?”

她擡手沾了點水跡,在拴上寫了一個字。

栖謠聞言一怔,她眸底的冷色似乎跟着燭火化開三兩分,流露出一抹名為憂慮的神色來。

“主子不怕當真把人往那頭推嗎?”

“這就不是我該憂心的問題了。”洛清河道,“閣老才是她的先生,既然選了她,那自然就有道理在,我應允的事可謂微不足道。至于旁的,将門不涉朝堂事,我自然不會去管。”

她只是跟崔德良做了一個交易。

栖謠沉默須臾,反問道:“那主子覺得,這人如何?會否如此?”她的指尖點在了桌上未幹的字跡上。

“這個啊……”洛清河放下手裏批閱完的軍報,“說不好,這世上有人一根筋地執着于一個念頭,也有人在尊榮權柄前頃刻失了本心,誰又說得準?溫明裳嘛……”她輕笑了聲,“現在要我說,大抵就是文章寫得不錯,至于別的……得看閣老把她從大理寺拎出來時,人會變成什麽模樣了。”

“那……為何主子應允的是将宅子轉了手,而不是要我去尋個暗中的護衛?”

洛清河筆一頓,道:“墨客山莊現如今抽不出人吧?”她口中的墨客山莊算得上是栖謠的師門,但與尋常江湖門派卻又有不同。

因着這可不是什麽名門正派,恰相反,江湖人對這個傳聞中的殺手組織怕是唯恐避之不及。若是叫人知道靖安侯府還和這種說得上惡名昭彰的組織有所牽連,恐怕沒幾個人會信。

栖謠眼神一動,緩緩點了下頭。

“那不就成了。”洛清河道,“朝堂與江湖……若非緊要,還是莫要牽扯過密,一來對你們不是什麽好事,二來,雁翎欠墨客的已經夠多了。”

栖謠嘆了口氣,道:“那是責任。”

“可太始帝時的墨翎鐵騎已經沒了。”洛清河放了筆,道,“宣景皇帝立靖安府,昔日號召墨翎騎的鐵令三分,洛氏便是接了墨翎戍守雁翎關的責任,而飛羽散去,你們早已經自由了。”

栖謠卻是執拗地搖了搖頭,道:“飛羽不存,但有些東西仍舊在,主子若是需要,墨客會讓人來的。”

“不必。”洛清河轉了一下手腕,道,“還不明白啊?崔德良讓我幫忙看護溫明裳不假,但這也是一種變相試探。兵者詭道,他也拿不清我手裏除了鐵騎還有什麽別的手段,但布局之人焉能赴一場摸不清的局呢?”

“我把宅子轉到他手裏,讓人挨得這樣近,崔家的護衛在保護溫明裳的同時,也在看着咱們呢。”

另一廂溫明裳回到柳府的時候,不出意料地還未進西苑的門,就被管事的給迎去了書房。

府裏草木繁多,入了夏更顯蔥茏,隐約還能嗅到不知何處飄來的花香。柳文钊似乎不在府裏,溫明裳路上經過小廚房,聽見府裏的下人說大爺今日與同僚有事要談,要晚些歸家。

溫明裳招招文袋裏還放着沈知桐塞給她的鑰匙,看這一回來就讓自己過去的架勢,想也不必想就能猜到崔德良必然是已經差人過來了。

說起來這個時候要她宿在外頭的宅子也還有個理由,那便是大理寺離柳家的宅邸實在是遠了些。她可不是柳衛這種嫡出的公子,邁出門便有下人備好車馬,即便大理寺路遠,柳文昌也不會想着刻意給她備上代步的車駕。

而恰好,她在路上想起來那間宅子離大理寺倒是近,方便她去就職。

只不過柳家人拘着她慣了,即便是有崔德良在前,也不可能輕易放人走。叫她去這一遭也必定是要交代些什麽的。

柳文昌在書房的小院外站着等她。

溫明裳先是規規矩矩地擡手見禮喚了聲阿爹,而後便跟他面對面地站着等他先開口。

“用過飯了嗎?”柳文昌問道

溫明裳搖頭,她才剛回來,哪有用晚飯的時間,但她也知道這話估摸着只是客套,于是先一步截了話頭,道:“阿娘院子裏應是做了,我回了西苑便能用。”

言下之意是不必再問些什麽要不要小廚房一道做些飯食的話了。

反正她在這個父親面前拘謹得很,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

柳文昌見狀,原先打算讓她先進屋的話也就咽了回去,他低着眸子似是在審視自己的女兒,須臾後才開口。

“閣老的意思,我收到了,你伯父與祖父那邊,我自會說。”

溫明裳點了點頭。

柳文昌于是又道:“大理寺離家路遠,女兒家一人在外,需得當心。朝中有不軌之人,莫要讓那日當街行兇一事再重演,使得你阿娘憂心。若有需要,我叫府裏的幾個下人跟着過去侍候。”

府裏的人?西苑從來都沒有服侍的下人,今日自己要走了,竟然是要讓人跟着……究竟是看護還是監視,自己這個父親乃至整個柳氏心裏盤算着什麽,到底分明得很。

溫明裳在心裏冷笑了聲,開口便是婉拒:“阿爹好意,我心領了,只是先生那邊已經遣了人,宅子不大,不必再讓人跟着侍候。”

眼見着搬了閣老出來,柳文昌似乎梗了一下,三言兩語把這事岔了過去。

他交代了好些事情,溫明裳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等到他說得差不多了行了個禮便要離去,忽然又聽得柳文昌開口。

“十日一休沐,大理寺雖事忙,卻也不能不歸家。”柳文昌道,“如從前在濟州時在書院一般,你看着隔着些日子按時回來一趟便是,省得你阿娘挂念。”

後半句話甫一落地,溫明裳藏在袖中的手便下意識攥緊了。

又是如此……

但她面上容色未改,仍是乖覺地應了聲是。

西苑裏,溫詩爾确實給她溫了飯食。

一碗素湯面,委實算不上什麽好東西,但卻比在柳文昌跟前不知道輕松了多少。

溫詩爾大抵也知道她換了差事要搬出府,同少時進學一般宿在外頭,便提早給她收拾了些東西。

“阿娘。”溫明裳餘光看了她好幾眼,她吹了吹,把湯喝完後擡頭,“總有一日,我會帶你一同……”

可她話還未說完,溫詩爾便柔柔地拍了拍她的手,道:“顏兒,內宅的事,有時比你想的要複雜得多。”

溫明裳聞言愣了一下,轉而聲音也低了下去,“阿娘可是……不願離開?因着,他的緣故?”

“能離開……自然是好的。”溫詩爾垂了眸,“只是顏兒,阿娘走不了的。”

溫明裳張了張口,不解道:“為何?若是因為害怕他們會對我做什麽,那我便将一切安排妥當了再……柳家并不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總有一日我能掙脫掣肘,阿娘你信我!”

她甚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

“阿娘自然信。”溫詩爾摸了摸她的臉,卻沒有對上她的視線,婦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柔軟,可在這個時候,這樣的柔軟就好像把所有已經準備好了的話盡數無言地堵了回去。

溫明裳洩了氣,她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這個話題她不是第一次在溫詩爾面前提起,可是得到的答案卻是數年如一日。

究竟是為什麽?

傷神之際,溫詩爾卻忽然擡手,指尖輕輕點在了她的耳垂上。

“阿娘?”溫明裳詫異地擡頭。

溫詩爾的眼神裏似乎藏着些別的深意,她輕輕摩挲了一下女兒的耳垂,沒頭沒腦地開口道:“顏兒,日後……少戴些墜子之類的物什吧。”

“旁人贈予的……也莫要去輕易接了。”

溫明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是從不戴耳墜子的,一來是嫌麻煩,二來便是看着柳家的态度,她也沒這閑錢買這些東西。

況且贈予女子這種東西多少有些意味不明,又哪來的人輕易便送了?

是以這句囑咐說得實在莫名。

可溫詩爾随後便把手放了下來,她是樂坊出身的名伶,過往也曾一曲撥亂三月春風,平日裏也會挂着這些裝飾。這麽動作間,她自己耳垂上墜着的銀絲墜子卻也跟着晃了晃,露出耳後一抹描紅的花鳥刺青來。

溫明裳被這晃動的墜子晃了一下眼睛,但電光火石間,她心裏卻驟然咯噔了一下。

那墜子……像是縛住了描紅的樊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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