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臨街

臨街

洛清河其實一開始也并未去猜洛清澤要她教的人究竟是誰家的姑娘。

禁軍和羽林素來不大對付,也不是每個人都認得所謂靖安府的小世子,是以即便洛清澤挂了牌,擅闖校場也差點給人提溜起來丢出去。

好在這小子功夫還算紮實,愣是沒給人抓到。宗平聽得這邊的騷動過來看了眼,瞧見是他才讓人散了去。

洛清河聽他說了來意,看了他一陣戳穿道:“覺得這幾日差事無聊了還是看着出獵覺得心癢了?”

“才不是……”洛清澤擡手把腦袋上沾着的草屑撥弄了下來,這是适才跟禁軍推拉時沾上的,“就是想着反正翠微營的羽林在此,阿姐也不用成日守在外頭,去看看總好過悶着。”

雖然這話說得實在是沒什麽說服力。

洛清河笑了笑,也沒去戳穿他,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

這才有了與溫明裳碰面的這一幕。

風把人的碎發吹得散亂,溫明裳将垂下來的發挽到了耳後,她略微仰起頭,注視着對方的眸子,道:“我倒是不曉得洛将軍還會教人弓矢一道了。”

洛清河腰上還挂着刀,她三兩步上前去伸手取下了靶場備好的弓,放到手裏掂量了兩下,道:“禁軍司春獵前巡察,翠微營理春獵時布防,如今閑來無事,有人托我來一趟,我來瞧瞧是誰也不奇怪……你說是也不是,小溫大人?”

溫明裳抽了口氣,沒忍住道:“洛将軍,可否容我說一句?”

“大人請講。”

溫明裳張了張口,剛想說即便自己确然是年少,但洛清河這人似乎也沒比自己年長多少,但是話到嘴邊,她卻忽然意識到這麽說似乎不大妥當。

說是因為年歲這樣喊人确實是說得過去,但若是從另一面來看呢?即便回去便不再是翰林的編修,但大理寺司丞也不過六品官員,洛清河一個二品的将軍,若真要這麽喊也不是不行的。

說者無意,難保不會聽者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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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河沒等到她的回話,于是擡了頭道:“溫大人?”

溫明裳肩膀微微顫了下,回神道:“洛将軍,你那般喊我……不大合禮數。”她自己都覺得這理由幹巴巴的,但誰讓話已經出了口,只能勉強再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只是背地裏,她還是沒忍住嘆了口氣。說到底是眼前這人內裏脾性還是溫和有禮的,這種慣常的仁厚會叫人忘記了她本該是誰。

失了分寸,還是她自己心性還沒沉下來的過錯。

洛清河倒也沒去追問她究竟想說些什麽,她看着似乎也不大在乎這些,靶場的弓被她拿在手裏了一陣子又被放了回去,她轉了頭,道:“小溫大人,你當真是要讓我教你這個?”

溫明裳聞言輕笑了聲,她往那邊走了兩步,跟洛清河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反問道:“将軍覺得我能把這東西拉開來嗎?”

洛清河沒答她,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那溫大人又待如何呢?我也沒法現在把阿呈給你喊回來當護衛,一場林獵約摸着要過了午才算作結束。”

言下之意是,喊不回洛清澤,她這個當姐姐的就只能代行其職跟着她。

溫明裳剛平複下來的呼吸被她這話說得差點沒岔了氣。

開什麽玩笑,讓她一個鎮北将軍給自己當護衛?半天也不成!

這已經不是什麽合不合規矩的問題了,簡直可以說是駭人聽聞。回頭傳出去,就不只是說她後頭有閣老給頂着了,保不齊會變成洛氏都跟着站了隊。

人言可畏,從來都不是說說便罷了。

偏生這人似乎跟沒覺察到有什麽不妥似的,只是含笑這麽看着她,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溫明裳實在沒忍住擡手揉了一下額角,道:“那将軍陪我在這附近轉轉,待我回了帳,将軍自然便可回去,也能給世子一個交代,如何?”

洛清河從善如流地應了聲好。

這邊換了個人,靶場另一頭投過來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少了許多。東山是皇家獵場,雖有專人養護,但這一年來不了一兩回的架勢,越往邊上走,瘋長的野草就跟着漫過了腳踝。

溫明裳低着頭,想起來什麽似的開口道:“上一回在醫館的藥錢,還未還給将軍。”

洛清河腳步一頓,她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好似想起來這麽一回事地“啊”了一聲,緊跟着就是搖頭道:“那個,倒是無需還我。”

“我知将軍不缺這些銀錢。”溫明裳搶了她的話頭,側眸道,“但我卻沒有白占人便宜的道理。”

身側草萋萋,那些個出獵的馬蹄聲與喧鬧聲都被抛在了身後。

洛清河于是幹脆站定,她擡起手,指節抵在下唇上似是思忖了須臾,然後幹脆地把手往人家跟前一攤。

此刻兩個人站得近,她這麽猝不及防地一伸手反倒把人吓了一跳,溫明裳還沒開口,就聽見她道。

“既如此,那小溫大人便把這錢還了?”

溫明裳看着這人一臉坦然的模樣,沒忍住無奈地笑出了聲。

“好。”

歸去時已經過了午,出獵的隊伍還未曾回來,洛清河于是依了諾,送她往帳子那邊走。

只不過不曾想到,還未繞出靶場,就聽見了一陣竊竊私語。

說話的是兩個世家子,溫明裳不認得他們,但卻也知道現在不适合走出去,幹脆停了步子。

洛清河彎腰撿起了不知道是誰抛到這頭的一支箭,幹脆背過了身去。

“這春獵比起從前,可真是越發無趣了。你聽見他們有的人說沒?這洛家啊,是真的沒人了,那小世子竟然也就甘心跟着人辦差,鎮北将軍也就在邊上領着禁軍看着,真是……”

“你還別說,若是放到五六年前,這種話若是誰敢說,就等着挨揚武将軍的揍吧!”另一人咋舌道,“說到底還是現在這位鎮北将軍脾氣太好了,不似她阿姐。”

“可不是?唉,說起來脾氣好點也不是什麽壞事,女兒家做将軍就夠惹眼了,若是再如她阿姐那般,做言官的可是又要頭疼咯!”

這個距離,就連溫明裳都能聽清他們說的什麽,更遑論是洛清河。

但洛清河卻什麽都沒說,甚至溫明裳轉頭看過去的時候,她還在悠閑地轉動着手上握着的那支箭矢。

約莫是注意到溫明裳聽完了這場私語,加之那兩人的腳步聲漸遠,洛清河這才側過眸看她。女子的發半束着,餘下的披散在肩上,她今日在勁裝外頭罩了件水色的大袖,好看是好看的,但就是瞧着愈發不像個專于武事的将軍。

清俊得像是無拘無束駕鶴東來的雲游客。

“小溫大人是想問什麽嗎?”

溫明裳已經不想去糾正她偶爾叫自己的時候前頭綴着個小字的習慣了,她只是狀若無意道:“将軍不去管這些個人嗎?”

“管什麽呢?嘴不是長在人家身上嗎?”洛清河笑笑,她握着箭矢的手忽而定住,三指撚住了箭身,須臾地停滞後,箭矢被她直直地抛擲出去,穩穩地釘在了靶心上。她這才拍了拍手,繼續道,“況且他們說的也不是什麽捏造的東西。”

溫明裳後知後覺注意到她左手拇指上戴着的扳指。

所以那一日射來的那支箭是……

“即便他們說的是……嗯,揚武将軍?”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她一時間找不到合适的稱謂,只好喊了人的封號。

洛清河搭在刀柄上的手垂下來,她眼裏似乎有什麽一閃而過,但又很快地恢複了慣常的模樣。溫明裳看不清她眸子深處究竟是個什麽神色,就如同看不懂這個人。

“也沒說錯。”洛清河道,“若是五六年前,他們确實會挨揍。至于我……我确實不像我阿姐的。”

休憩的帳子近在眼前,溫明裳掀了簾子,剛想回頭跟她講到此便好了,卻又聽到身後的人補了一句。

“我比不上她。”

******

春獵結束後的幾日,溫明裳時不時會想起這句話。她其實并不懂洛清河為什麽要補這一句,一來說到底她無緣得見那位揚武将軍洛清影,二來她跟洛清河本算不得有什麽交情可言。

這座長安城說大很大,可比之天下也不過方寸,巧合見了幾次面也說得通。

交情……委實算不上了。

好在這些思慮不過偶爾閃過,吏部的調令一下,溫明裳把翰林的牌交還給了沈知桐,算作正式調離了翰林院。洛清澤這個羽林郎的護衛在這之後也撤了,崔德良給她尋了旁的跟着,總算是不那麽顯眼。

沈知桐前一刻還在感慨說日後在大理寺可沒法跟在翰林一樣清閑了,爾後就跟想起什麽似的一拍腦袋。

“你歸家前等我一等,先生叫我帶你去個地方。”

溫明裳滿頭霧水地被她領着往城東走,官巷不比民巷喧擾,走兩步便能嗅見貴家內院的脂粉氣。

沈知桐把她領到了東南的一處宅子跟前,她從招文袋裏拿了把鑰匙出來開了門,轉頭道:“進來吧。”

兩進的宅子,放在城東這種權貴居所算不上大,但勝在裏頭草木青青,乍一眼看過去,堂內布置也稱得上清雅二字。

“師姐……”溫明裳在四下看了看,疑惑道,“這是?”

沈知桐把鑰匙放到了堂前的桌案上,道:“你日後的住處。”

“什麽?”

“先生替你尋的,說是銀錢從你日後的俸祿裏扣。”沈知桐伸手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先生說,柳家那邊他會遣人去說,他們也不能一直拘着你。”

溫明裳聞言抿了下唇,道:“師姐,我被他們拘着并非因為我不能……”

“我知道。”沈知桐打斷道,“但你先得把你自己慢慢摘出來,才能去想着如何解開困于你母親身上的鎖鏈。”

溫明裳輕嘆了口氣,問她:“先生的意思便是如此了嗎?”

“嗯。”沈知桐點頭,“這宅子不錯,雖是城東,但靠近南邊,也還算得上清淨。哦對了,除了注意後門還是少走為好。”

“為何?”

沈知桐面上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來,她摸了摸下巴,道:“你出門繞過去瞧一眼就知道了。”

溫明裳狐疑地看了看她,依言繞了出去。

這一看,她整個人霎時間呆愣住倒抽了口氣。

不遠處的府邸肅穆,高挂的府匾上赫然四個字。

靖安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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