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湍流

湍流

五日之期轉瞬即逝。

日頭依舊高懸天穹,風起草野,吹得人的衣袂也跟着四下紛飛。

洛清河照舊提着食盒回來的時候,瞧見溫明裳坐在農舍的那一方小院裏瞧着村口的那棵老松。她把食盒放到了桌上,兩個人這麽沉默着用了早飯。

“不着急?”洛清河睨她一眼。

“若是明知刀懸于頸,急也無用。”溫明裳撥開碗筷,從袖袋裏摸出了那塊北林的木牌,“況且若是不出意外,白日裏咱們裏見不到他們的人,運氣再好些,可以直接避過也說不準。”

“你做了什麽?”洛清河把新亭挂在了腰間,眸子微眯。

“一點小花樣,可以拖他們片刻時間。”溫明裳撥弄着木牌,“但只是緩兵之計,該來的還是會來,大概半日吧。”

洛清河一挑眉,道:“餘出這半日,不是給你自己的吧?你在等什麽?”

“和你在等的,恐怕異曲同工。”溫明裳深吸了口氣,側頭去看她的眼睛,“正面相迎下下策,那就不妨劍走偏鋒了。不過眼下……你今日不去周圍轉轉了?”

洛清河看着她指尖在木牌上轉了個圈,耳邊是那陣摩擦的咔嗒聲,她歪了下腦袋,道:“若是需要,倒是可以再去。”

“那便去吧,正午也不必回來。”溫明裳笑笑,回頭收回了木牌。

“權當做我請你旁觀一出戲。”

過了時節,即便是正午的日頭也變得溫吞,望津剛給喬知钰送了吃食,便聽見外頭的官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那不是行人能弄出的動靜。

他心下一沉,快步往村口跑,可還沒到地方,就瞧見了列隊而立的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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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什麽人?”

“官府的人。”領頭的人身上還穿着飛魚服,腰間挂着牌,即便是經由長途奔走也能瞧出其人面上淩厲之色不改,“你是這村中人?”

望津緊皺着眉,不冷不熱道:“是,窮鄉僻壤,不知官府之人來此何事?”他的态度稱得上放肆,但對方卻沒有追究這個的意思在。

“把村子裏的所有人叫出來,就眼下。”那人手裏拿着馬鞭指了指村子,“稽查江湖逃犯,還望見諒。”

“稽查逃犯需要将整個村子的人彙聚在一處嗎?”望津半步不動。

“這便不是你該問的。”領頭人居高臨下地睨他一眼,側頭對着手下人道,“若是你不去,來人,搜。”

“慢着!”望津跨步攔在那些捕快跟前,咬牙道,“我去。”

領頭人不冷不熱地應了聲,這才沒讓手下人動作。

望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進了村子。

不多時,村中所有人便被叫到了村口。這村子本就是喬知钰當年安置那些案子中幸存的幼子的地方,把所有人都喚出來也不過二十餘人。

溫明裳站在前頭,在捕快開口前把擠在前邊的孩子往後退了些。喬知钰看着她動作,又看了看領頭的人的那身飛魚服,握着拐杖的手送了些。

“這位官爺。”溫明裳道,“眼下所有人都在此處,不知可有尋到你們口中的朝廷要犯呢?”

捕快垂眸看她,反問道:“你不是村中人?此處荒僻,何故來此?”

“聽憑師命,來此拜訪故友。”溫明裳仰着頭,“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将我拿下仔細盤查一番。”

這話說得坦蕩,縱然是官府的人也沒有随意将人拿下的理由,可這一回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人凝視她須臾,擡手一揮道:“拿下!”

“憑什麽?!”那日溫明裳進村子時喊望津的少女不平地往前邁了一步想要擋在溫明裳跟前,“她又不是匪寇,你們不能無故拿人!”

溫明裳卻把她一把摁在了身後,輕輕搖了搖頭,“無妨。”她走到了近前,任憑捕快給捆了自己的手。

然而下一刻,那領頭的人又道:“其餘人,一并帶走。”

人群聞言登時憤憤,但下一瞬,喬知钰忽然咳嗽了兩聲。

“先生……”望津回過頭,眸光憤然。

“既如此……”老人擡手示意他住手,“我們便走這一趟吧。”

這話便是妥協了。衆人聞言偃旗息鼓,個個垂頭喪氣的。

捕快把人一個個帶上了囚車,爾後一張黑布撲面而下,把囚車遮了個嚴嚴實實。

“老實點。”外頭的人冷然道。

馬蹄聲複起,囚車随着行進而颠簸。

望津在不久後從腰間摸出了小刀,割斷了溫明裳手上的繩索。

“多謝你。”他悶悶地道。

溫明裳應了聲,但卻沒接話,黑布隔絕了日頭的光暈,也遮蔽了她眼底劃過的一抹并不明顯的愧色。

遠處山坡上,駿馬垂首刨蹄。

洛清河端坐在馬上,看着這隊人走上官道,在岔路口分路而行。

“六扇門啊……”她拍了拍馬兒,低聲道,“稽查江湖人,州府對其知之甚少,分而出城後又重新聚攏,僞造成官府查案,有點意思。”

尋常人不認得那身飛魚服,喬知钰定然是認得的,看衆人的反應便知道是她開口服了軟。州府叫不動六扇門,那這些人就只可能是溫明裳叫過來的,六扇門速記查案是專長,若是認出自己也不奇怪,但多一個相熟的人就多一分破綻。

州府若是要名正言順地對村子動手,要麽尋人暗中下手,要麽就是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先把人押入大牢。溫明裳說耍了些小花樣拖延了半日,等的是六扇門,黑布一遮,縱然半路上撞見州府來的人,也有充分的理由搪塞過去。

畢竟直屬三法司,州府還沒有膽子大到貿然得罪這些立在黑白道之間的人。

分道而行,則是另一種保障,即便州府覺察到有異,也要思量一下該先從哪一條路追過去,眼下着急的可不是溫明裳這個中樞外派的司丞。

能算計得這樣準确,也不知道是從何時就想好的。不過能調動六扇門,恐怕三法司庭前會審的結果還不止于此。

只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啊……洛清河搖了搖頭,調轉馬頭抄了小路。

囚車上待了小半日,一衆人都有些精神不濟。溫明裳算着時辰,在日暮時分覺察到馬蹄聲停了下來。

緊接着便是前頭的聲響。

“六扇門的千戶?啊,在下府臺大人親衛,奉命前來查辦要務,不知這陣仗是?”

來了!溫明裳指尖揪住了衣擺。

“奉命稽查要犯,怎麽,府臺大人要插手嗎?”

來人連忙否認,轉而道:“雖說稽查要犯……但千戶大人這拿的人會否太多了些?”

“嫌犯精通易容之術,自然不能大意,逐一排查也是常理。江湖奇門詭道繁多,要在下教一教諸位嗎?還是……諸位要來教一教我六扇門該如何辦案?”

字自藏鋒,半點面子不給。

來人深吸了口氣,壓着火氣不發,只能道:“不敢,既如此,千戶大人請便,可不要放跑了要犯!”

“不勞費心。”

看來這一關算是混過去了……溫明裳暗自松了口氣。但……恐怕之後還沒那麽簡單。

車馬遠去,但州府來的那隊人卻還未走。

“大人,車轍很深。”随行的人提醒道。

“我知道。”适才說話的人煩躁地一甩馬鞭,指了幾個人,“你們暗地裏跟着人,若是有什麽蹊跷,直接殺了,我們照舊去看看,若是有異即刻往回趕!”

被指到的人垂首領命,調轉馬頭便繞路追了過去。

眨眼暮色四合,只是這一夜注定漫長。

車馬在林間停下,而後一陣窸窣聲,黑布也被一把扯下。

火光映亮了整片林子。

溫明裳換了一會兒才睜眼,囚車的門被拉開,她跟着指引下了車走動,環繞四周發覺四輛囚車而今只剩下了這一輛。

“今夜就在此處落腳。”那個千戶冷不丁來了句。

望津哼了聲,扶着喬知钰在樹邊坐下。

河水潺潺,近在咫尺。

捕快們沒刻意拘着人,有幾個膽大的孩子被關了大半日,趁着這個時候跑到了河邊。溫明裳揉了揉發酸的腿,正想走到河邊去淨手,忽然就聽見一聲破風聲。

緊接着便是鋒刃相接的聲響。

“什麽人?!”

一擊不中,暗地裏的人已經有了奔逃的架勢。

“追!”六扇的千戶下了令。

自然有人随着這樣的變故護在了老人和孩子的身邊,但有些跑遠了的,在短短的時間裏自然拉不回來。

夜色裏寒光一點,又是一箭。

“當心!”捕快只來得及把那孩子一推。

但河岸濕滑,這麽一推又沒個輕重,女孩踉跄了兩下,驟然間跌進了河裏。

暗中的弓弩手射出這一箭後便想逃之夭夭,可誰料一轉身,徑直撞上了迎面而來的一腳。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狠狠地踹中了胸口。

這一腳力道夠狠,他喉頭省甜翻湧,撞上樹幹時一口血就吐了出來。

他還想掙紮着起身,剛一擡頭映入眼中的便是森然的刀鋒,寒光一閃而過,幾乎就在眨眼睛,殷紅的血噴湧而出,人頭落地。

弓弩手眼中最後看見的是女子冷厲的一雙眼。

洛清河收了刀,只來得及看着一眼就躍下斜坡往河邊趕。她的動作已經夠快了,可是還是讓人射出了那一箭,落水的聲音即便是在這邊都清晰可聞。

河水湍急而冰冷,莫說這種半大的孩子,就算是個身體康健的這麽紮下去也是兇險的,但溫明裳卻沒猶豫,直接跟着跳了下去。

她在濟州長大,水性算得上不錯,這麽一下子還真的給她牢牢抓住了那孩子的手。

層層浪湧,被她抓着的孩子已經嗆了好幾口水,溫明裳把人緊抓着往自己這邊拽,盡力往岸邊游。

“溫姑娘!這邊!”岸上有人扯着嗓子喊道,跟着伸過來的還有一根樹枝。

溫明裳來不及多想,伸手拽住了末梢。岸上的人見狀趕忙把人往回拉,雖說多水勢湍急,但好在人夠多,不多時便近了河岸。

那孩子還清醒着,溫明裳推了她一把,把人先推上了岸,小姑娘抽噎着,被風一吹渾身打着哆嗦,卻還像是一副盡力想忍着哭腔的模樣。

溫明裳緩了口氣,水太冷,她現在也覺得四肢發僵,岸邊的人忙着去瞧孩子的情狀,只有望津回頭看了眼還在水裏的人,眸色一時有些複雜。

适才捕快護人的樣子他都看見了,他心裏怎麽想的溫明裳能猜到一些,但人一旦鑽了牛角尖,就算有人給他把壁壘打破,裏頭的人恐怕一時也是彷徨的,而今種種,皆是意料之中。

且等等看吧。

然而人的心思一松,身子原本繃着的那根弦也就斷了,河岸濕滑,溫明裳手上一滑,撲通一下墜下去嗆了口水,不過下一刻,有人抓着了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拽了出來。

溫明裳沒來得及反應,就這麽撞進了那人懷裏。

背上忽而一暖,帶着溫暖的氅衣披到了她身上,把人罩了個嚴嚴實實。

洛清河單膝跪在河岸邊,呼吸微沉。她低着頭,垂下的一雙眼睛裏倒映出溫明裳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水汽把她的發尾濡濕,兩個人在這樣呼吸交錯裏四目相對。

溫明裳沒來由地一愣。風吹得她有些頭疼,但就是這樣隐約的痛意裏,有什麽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姑娘!抓緊別松手!”似乎有個聲音在耳邊驟然間回響,聲音的主人似乎同樣年少。

眼前恍然間看見華燈初上,那個伸手把自己從荷塘裏拽上來的人的面容也随着燈火燭光模糊開,叫人看不真切。

但在某一瞬,她似乎看清了眼前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

夜風呼嘯,溫明裳打了個哆嗦,從那樣的回憶裏緩過神,這才發覺自己被洛清河扶了起來。

“可有受傷?”洛清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溫明裳搖了搖頭,道:“無事。”

洛清河沉默須臾,擡手把氅衣幫她往上提了點。她半扶着人沒松手,轉過身,恰好對上了那位千戶的目光。

爾後那束目光下移,落在了她腰間。

他看的是新亭。

她倆不算青梅,有緣見過而已(?

這個案子結束解釋一下屠城的事情上卷就結束了,我也想寫她倆貼貼qwq但是要一步步來,不知道底細怎麽談戀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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