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拆分

拆分

然這束目光很快從她身上移開來,千戶收刀歸鞘,擡手吩咐手下的捕快加強戒備。

“那頭無人,若要更衣可以去那邊。”他指了指西北的方向。

洛清河道了聲謝,扶着溫明裳往那頭走。

西北角點着篝火堆,驅散了深夜裏的寒,馬匹被拴在樹邊,見到有人過來甩了甩鬃毛。溫明裳脫了披在肩頭的氅衣,湊近了火堆才長舒了口氣。

“那個放箭的人呢?”

“殺了。六扇門追過去撞見的那幾個人也一樣。”洛清河從馬上的包袱裏翻了件幹淨的衣裳給她,随後便背過了身,“那些人是死士,我不殺他,即便擒住了也會自盡。府臺手底下的人,不像是李懷山派去追殺的那些,後者為利,而這些人……”

“孔肅桓畢竟在欽州當了這麽些年的府臺。”溫明裳褪了外衫,側過頭看她的背影,這邊離紮營地有些距離,她的聲音又輕,那頭自然是聽不到的,“雖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但籠絡人心的手段,從來不系于財一字上。有亡命之徒為利而亡,亦有志士為情義二字舍生……雖說這些人算不上志士,但道理是一樣的。”

“能有人拘于情分為他賣命,這手段可比李懷山高得多。”洛清河垂着眸,指尖在刀柄上劃過,“今夜的刺殺不過是個開端,這些活計于這群暗部出來的人而言恐怕已是常事,你只能騙他們一時,至多明日午時,馬隊就能趕上囚車。”

這是遲早的事情。

火堆上架着枯枝,溫明裳把濕透的衣服小心地挂在了上邊烘烤幹,而後才道:“直面其人是遲早的事,我本也沒想着偷梁換柱能換個徹底……你且轉過來吧,我換好了。”

洛清河依言轉身,她的目光自刀上收回,擡眸看向火堆旁的人的時候卻驀地一滞。

此時身處郊野,即便是四下無人,也不可能如在屋舍內更衣那般自如,是以溫明裳雖然換了身衣服,但外衫卻也只是虛虛披在身上的。

火光暖融融地攏在身上,女子的肌膚在光暈地映襯下愈發顯得白皙無暇,像是被人反複把玩過的溫玉,她衣領微敞着,鎖骨的線條在淡青的衣襟下若隐若現,水珠子從鬓角發梢滑落,一路墜入衣襟。

這樣白的面色其實不是什麽好事,但此時這副撞入洛清河眼中的景致,卻讓她莫名想起了昌南的冰裂紋瓷。

洛清河拇指輕輕蹭了一下扳指,把目光收回來,這才将适才的話題繼續下去:“六扇門查案要的是暗字,飛魚服太張揚,若非必要其實并不會穿,這是三法司才懂的規矩,外人未必會知道,尤其是欽州這種遠離京畿之地的地方官親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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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這位前來接應的千戶卻穿着飛魚服。

簡直就跟活靶子一樣。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這是溫明裳授意的。

“你應該瞧見了囚車分了好幾條路。”溫明裳系好腰帶,她正了衣衫,這才擡眸道,“假使四路皆有人看護,而唯一一個明顯的标識是身着飛魚服的千戶……洛清河,若是你來選,你會覺得這是個陷阱還是把它當作目标?”

洛清河聞言笑了。

“既是陷阱,也是目标。”

賬冊和喬知钰皆在此處,這是州府最為忌憚的證據和證人,他們若要動手毀去,首當其沖的就是這二者。可這身飛魚服太顯眼了,顯眼到不得不讓人懷疑究竟是障眼法還是故意為之。

州府比她急得多,在如此的緊要檔口,急就會失了判斷。

“那麽……你說他們會如何選呢?”溫明裳也跟着她笑,火光把她的瞳眸映得剔透,也照出了藏在深處的狡黠算謀。

“最穩妥的做法,依舊是分兵。”洛清河邁步過去,她外頭原本罩着的氅衣被披在了溫明裳身上,眼下穿的是內裏的那身勁裝,愈發襯得人身形修長,“但他們帶來的人并不多,你做了什麽?”

“一點小花樣。”溫明裳指尖撚着氅衣的襟口,“既然明面上打着州府的名頭,若是路遇百姓困事,為了名聲過得去,也得出手管一管這閑事吧?”

“佯裝困境後分散人手,雖然可能一回只得幾人,但多來兩次……”洛清河在她眼前站定,“你把人當蘿蔔削了?來一次去一層皮。此時分兵四路,留下來的只會比六扇門的這隊人多出小半。”

這樣的差距,已經是可以正面相抗的時候了。但依着溫明裳的思路,恐怕還不止如此。

溫明裳朝着手呵了口氣,擡眸道:“六扇門出身的大都功夫不差,可是州府親衛也不會那麽簡單,真要打起來,未必能護住所有人。殺了喬大人,他們便是賺了,即便殺的是這裏頭随意一個……即便這案子結了,朝中勢力盤根錯節,多的是人想要參我一本,說我将無辜百姓牽連其中,害人丢了性命。”

是以這裏的人一個都不能有事。

“三法司許你調動六扇門的權力,但你供職的是大理寺,六扇門的用處一在高忱月的暗訪,二就在如今的削弱州府親衛。既如此,小溫大人……”洛清河抱臂而立,“溫司丞,你手底下大理寺的官差呢?”

溫明裳佯裝思量須臾,道:“這就要看明日先遇到的,會是州府親衛,還是大理寺了。若是大理寺,那自然萬事無虞,若是州府……”

“又要請我看場戲?”洛清河戲谑道。

“不可以嗎?”溫明裳歪頭,笑得溫良,“欽州這偌大一個戲臺,我這邊的戲演完了,你那邊不也快了嗎?”

“你說的這場戲……”洛清河指節抵在唇上,看着她再度把氅衣往上拽了點,“也包括這麽貿然地跳下去救人嗎?”

溫明裳手上動作一頓,沒料到她會突然把話題折了過來,有些無奈道:“貿然說不上,在把應做之事做完之前,我還不至于這麽不顧惜自己的性命。适才……是意外。濟州水運通達,水性上你不必擔心我。”至于自己的身體,她卻是沒說。

洛清河輕哼了聲沒再問,只是道:“回去吧,在這耽擱得有些久了。”

溫明裳應了聲,這段夜談才就此了結。

深秋的風太涼,縱然捕快們輪流值夜保證篝火不熄,一衆人在林間也睡得不踏實。天将白時林間鳥鳴聲聲,窸窣的響動也驚醒了本就淺眠的人。

簡單收拾過後,捕快再度打開了囚車的門,意思不言而喻。

溫明裳環顧四周,沒看見洛清河的身影,西北角的馬也不知所蹤,也不知道她是何時離去的。

這麽一番折騰,車上又多數是老幼,今日瞧着都有些精神不濟。黑布再度罩上囚車,昏暗中,望津擦拭着随身的小刀,時不時地朝她這邊投來探尋的目光。

溫明裳阖着眼睛養神,權當做沒覺察到他的目光。

昨夜的刺殺,洛清河的突然出現又在今早離去,六扇門的不阻攔,這種種疑點足以讓生性敏感的人把滿腹的疑窦歸結于她,但此時屈居人下,他也還在等一個恰當的時機向溫明裳提出自己的疑問。

可惜他注定等不來這個機會,因為一切的因由都會在州府親衛追上來的那一刻塵埃落定。

他恨朝廷的官,恨一切有關的人,但昨夜救他們命的,卻也是實實在在的官差。這樣的天氣溫明裳跳下去救人,扪心自問他自己也未必敢于這麽冒險,所以即便心中懷疑溫明裳,他也不能再如當日一般輕而易舉地說出我殺了你這種話。

這是為人的矛盾,是人心的弱點。

囚車在某一刻停了下來,緊接着便是一陣嘈雜的馬蹄聲和喧鬧聲。

溫明裳霍然睜眼,日光透過黑布潑灑下細碎的一點光,她隔着屏障,瞧見了外頭把車馬半包圍起來的親衛。

囚車裏有年歲小的孩子聽見聲音,縮到了喬知钰和望津身邊。溫明裳一手扶着木欄,忽然覺察到有人拽住了自己袖口。

是昨夜她救上來的那個小姑娘。

孩子緊抓着她袖口,滿眼的慌張。

溫明裳猶豫了片刻,擡起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而後擡手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外頭的争執還在繼續,親衛的頭領要六扇門的人掀開黑布一觀,但其實兩方都清楚,不論掀開與否,對方都不可能放自己安然離去。

氣氛眨眼睛變得劍拔弩張。

然就在此時,遠處忽而傳來一陣馬蹄聲。

溫明裳擡起頭,面色微沉。

“州府查案,行人止步!”外頭的親衛頭領高坐馬上,見到策馬而來的人揚聲道。

來人冷笑一聲,道:“閣下是州府的人?在下大理寺林葛,還請報上姓名。”

大理寺?他眸光一凜,卻不敢弱了氣勢,道:“我乃府臺親衛,李固涯。大理寺的大人來得正好,此一行人行跡鬼祟,還膽敢冒充六扇門,這車中必有蹊跷!還請大人且行,勿擾府臺辦案。”

林葛聞言一挑眉,他身後随行而來的官差勒馬停住,“冒充?何出此言?”

“他們并無稽查文書!還請大人……”

可惜他話未說完,忽然瞧見林葛從懷中拿了什麽出來。

原本與他對峙的千戶此時下了馬,行至了求車前,他揚手一掀,黑布應聲落地。

李固涯的視線驟然間集中在了喬知钰身上,他是見過孔肅桓予的畫像的,自然知道這便是他們此行的目标,可下一刻,他卻瞧見前頭的年輕女子淡然起身。

與此同時便是官差刀鋒出鞘的铮然之聲。

“稽查書文在此!”林葛翻身下馬,三步并作兩步行到了兩方中央,正當李固涯以為他會在六扇門的千戶面前站定時,他卻繼續往下走了兩步。

囚車不知何時被捕快打開。

溫明裳扶着邊沿下車,站定時林葛恰好停在她身前。

“卑職拜見司丞大人。”他屈膝下拜,揚聲道。

“司……司丞?!”身後登時傳來一聲驚詫的呼喊,是望津的聲音。

溫明裳在心裏暗自嘆了口氣,但她沒回頭。

“閣下揚言自身是府臺親衛,來此稽查案件。”溫明裳在林葛手上托了一把,示意他起身說話,“但欽州歷來上報三法司的奏報皆是民生安順未有盜匪……本官倒是不知,州府的親衛此刻來此,與六扇門兩廂對峙是緣何而起了。”

“這位大人……”李固涯心下一沉,剛想開口,卻被溫明裳冷然打斷。

風把衣袍吹得獵獵作響,溫明裳立在車邊,緊盯着他的眸子道:“飛魚服乃天子欽賜,你是腦子壞了才會蠢到覺得尋常匪寇以此混淆視聽!你問緣何行事蹊跷,本官便告訴你為何你在今時今日會見到如此行事的六扇門。林葛,示牌。”

林葛聞言應聲,自袖中取出了那塊源自中樞三法司的鐵牌。

李固涯心下一怵,滿目愕然。

“你是……溫司丞?!”

不是說這位京城派來的司丞才行至……他手掌驟然收緊,霎時間反應過來。

那隊從州府而出的車馬從始至終都是障眼法!

可她究竟是何時出來的?為何她能夠避過所有的眼線至此,還有這些官差……

可惜的是他猜出了半分,卻再沒有時間給他往下猜了。

箭矢破空而來,直直釘在了他座下駿馬的馬蹄前。

“李侍衛。”女子的聲音自其後而來。

衆人驀地轉頭。

洛清河手裏還拿着弓,她抽了支箭搭在上邊,輕笑了聲。

“若是時至如今還想玉石俱焚,不妨掂量一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話音未落,破空之聲又起。

接連四箭釘在身前。

藏于曠野的幾位鐵騎現出身形,弓矢正對着這些親衛。

李固涯後頭滾動,嘶聲道:“鎮北将軍……雁翎鐵騎……”

洛清河眼中還含着笑意,但撕開這層僞裝,內裏的涼薄一覽無餘。李固涯知道,只要他稍有異動,洛清河手裏的那支箭就能在百步之外貫穿自己的腦袋。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在長久的沉默後松開了手裏的刀。

溫明裳眺望着遠處的洛清河,在風中跟她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擡起手。

“拿下!”

奶茶店碼出來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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