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寒霜

寒霜

翌日天邊陰雲陣陣。日子算下來已近仲冬,北地早就見了碎瓊亂玉,掐着日子,欽州也的天也是時候該變了。

州府的守備軍一大早瞧見了有人跌跌撞撞地策馬而來,還沒等他們攔下馬,馬上的人就已經跌了下來。

雖說時候尚早,但城門口已經有百姓出入,見此情景,議論聲也大了起來。

“這位兄弟。”來人亮了腰牌,正是林葛,他臉上帶着血痕,呼吸也很是粗重,似是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殺,“我乃大理寺的官差,還請帶我去見府臺大人!此處有我大理寺司丞親筆所書的求援信!”

守備軍面面相觑,他們中自然有人認得大理寺的腰牌,自然不敢怠慢,連忙把人扶起來差人往府臺的府邸裏送。

此時還不到州府辦差的時辰。

孔肅桓被敲門聲驚醒,匆忙穿衣着履去正堂的時候,差點沒給林葛身上的血跡驚得倒抽一口氣。

林葛木着臉,見到他出來撲通一聲跪下,雙手呈上那封同樣血跡斑斑的信箋,聲音嘶啞地開口。

“司丞遭流寇所阻截,我們一行人在南桉山失散……寡不敵衆,司丞恐證物為匪寇所毀,故而遣我拼死沖出重圍前來求援。”他說到這還劇烈地咳嗽了一陣,指縫間滲着血,瞧起來頗為可怖,“還請大人速往南桉山!多拖一時,變數便多一分!”

孔肅桓被他這一通喊鎮得臉色微變,他接了信,而後道:“下官曾聽聞鎮北将軍與司丞前後腳出了城,怎麽……雁翎的鐵騎卸了甲可謂寒夜飛星,将軍竟然來不及先一步相助嗎?”

“府臺大人有所不知。”林葛依舊彎身跪伏着,他身體微顫抖,聲音裏似有無奈與隐恨,“鎮北将軍帶着鐵騎先一步便走了,鐵騎的腳程太快,我們追不上,自然許久之前便分了道……眼下連人在何處都不知,又該如何求援?”

這話倒是不算全假話,包括溫明裳在內,眼下可真的沒人說得出洛清河到底去了哪兒。

孔肅桓的面色依舊不大好看,但看着林葛這模樣也不好多問,喊了人來吩咐着把他送回驿館,又叫了大夫後腳去給看看。

待到人散了,他接了府中管事遞上來的酽茶一飲而盡,而後道:“去請元師爺!就說事态有變,請他速來!”

管事應了聲是,這才快步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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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嵩來得很快,他似乎聽聞了城門的消息,甫一踏進門開口便問的是溫明裳差人送來的那封“求援信”。

“信在此,你自己看吧。”孔肅桓揉了揉眉心,“好一只小狐貍。”

“斷沒有這麽巧的事!”元嵩目光陰鸷,他放下信,“溫明裳……女人狡詐,斷了親衛的消息,還想要借我們自己的手将棋子調換,她想得倒是不錯!”

“把調用守備軍的理由明晃晃地擺在咱們面前。”孔肅桓道,“好大的膽子,沒點依仗斷不敢這麽做。”

“重要的便是她的依仗是何人。”

最有可能的其實就是洛清河,可依着京城的消息……

“不論她依仗的是何人。”元嵩啪的一聲把茶盞摔在了桌上,直言道。

“這個人必須死!”

陰雲籠罩了整座南桉山,晨露沁潤了山間的泥土,在這樣陰沉的天氣裏,即便時辰一點點推移,山路也仍是泥濘,稍不注意便有可能栽個跟頭。溫明裳手裏捏着官差不知道從何處折下來的樹枝做支撐,她帶的這隊人走得并不快,眼下是在圍着山打轉。

林間偶有走獸飛奔掠過,驚起山中休憩的飛鳥。

“大人。”官差給她遞上水囊,“現在應當已經到了山陰處。”

“嗯。”溫明裳應了聲,她看着天色,思忖片刻道,“不着急,明日繞回去。”

官差聞言稍顯疑惑,道:“當真不必往上走些嗎?若是以山為勢,咱們這樣太容易被守備軍找到蹤跡。”

溫明裳放下水囊看他一眼,反問道:“你覺着咱們這麽走,最遲第幾日會被發現?”

官差聞言緘默,他垂着眼睛,似是真的在沉思這個問題。

“第五日早晨。”這是他最後給出的答案。

溫明裳聞言笑了聲,她不緊不慢地把水囊遞回去給他,而後起身道:“再往前一段,在峽口下邊過夜吧。”她拍了拍手,似是又想起什麽般随口一問,“我記得你原先是往來各州的信使,後來被調來了三法司當差。”

“是。”

“好的信使懂得算計好何時将消息送到對方的手裏。”溫明裳略微側頭,若有所指道,“今次也一樣。只不過送的不是消息,而是人。”

官差似懂非懂地撓頭。

“可大人明明并不知曉鎮北将軍的行蹤……莫非有消息了?”

“沒有。”溫明裳搖頭,林間暮色已近,她的眉眼也像是被層層疊疊的枝葉籠上了陰影,叫人看不明晰。

“但有些人的行蹤能提前揣測,我也不全在等鎮北将軍。”

寒鴉聲聲,林間凄清。

這樣的奔走持續了三日餘,第四日傍晚,先一步探查的官差隔着山林的遮蔽望見了守備軍的盔甲。

他不敢多待,折回去把消息告訴了溫明裳。

孔肅桓和元嵩發了瘋似的要把她從這南桉山裏揪出來,今夜守備軍的搜查絕不會停下,她們繞路而行,腳程不可能快的過守備軍。

正當衆人面面相觑覺得一籌莫展之際,溫明裳扔了樹枝,道:“繞出去,我們下山。”

“司丞?這……”

“照做吧。”溫明裳緩緩吐出一口氣,連日的奔走也讓她精神有些難以為繼,但此刻還繃着根弦,“我也沒打算不讓他們尋到人。”

只不過是看到底第幾日,能拖到眼下,已經比她預想的好了不少。

衆人于是不再多問,依言調轉了方向。

夜裏落了雪,天邊破曉時才瞧見目之所及皆是銀裝素裹。

孔肅桓和元嵩端坐在馬上遙遙與溫明裳對視。

他們撞見的時候尚在一處稀疏的林子邊上,再往前走就是官道。

大理寺的官差把馬藏在了峽口,牽出來沒跑多遠就瞧見了遠處疾奔而來的黑點。

雪中打馬太顯眼了。

“司丞讓人好找。”先開口的卻是元嵩,“既然司丞在此,那信上所說的流寇呢?”

溫明裳坐在馬上沒動。

“你在信口雌黃。”元嵩冷笑道。

“先傳消息的可不是我。”溫明裳也跟着笑,她面色不改,頂着對方的目光道,“說我信口雌黃……那師爺身後的府臺大人呢?”

“司丞說話要講憑據。”元嵩不緊不慢地道,“傳信之人何在?寫下消息的信件又在何處?司丞拿得出來嗎?”

周遭的官差皆是咬牙。

“本官不知司丞受了何方歹人的蒙騙,竟以為我們要加害于諸位。”孔肅桓接過話,他面色懇切,就好似真的在勸解一位誤入歧途的後輩迷途知返,“但眼下若是一場誤會,那司丞拿着證物随我們回去,自然不必見兵戈。大理寺的諸位,恐怕也不願做這等無謂之舉吧?”

元嵩緊接着便道:“司丞自己拿着證物策馬過來,我等不會将此事上報中樞,如此對你我,乃至于柳老大人、崔閣老,都是好事一樁,司丞以為呢?”

話音未落,天穹之上,一聲鷹唳劃破雲霄。

像是為了應和這一聲,天邊似有驚雷乍現。

溫明裳眸光微動,但卻沒有擡頭去看什麽。

對方的這番話看似給她留了餘地,說着只要她就此收手還能有所轉圜,但她清楚真正等着自己的是什麽。

“司丞考慮好了嗎?”元嵩還在步步緊逼。

溫明裳垂下眸,她不會騎馬,但那些日子被洛清河帶着策馬而行,也看得夠多了。眼下不容她多猶豫,眼前的守備軍正虎視眈眈。

“司丞!”近旁牽着缰繩的差役變了臉色。

大理寺随行的人知道她不會騎馬的事實,更知道前方等着她的只會是要命的寒刃兵戈。

可電光石火間,溫明裳已經做了決斷,她示意差役松手,往前走了兩步。但未多時,她揚起馬鞭,啪地一鞭子就抽在了馬上。駿馬嘶鳴一聲,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直接蹿了出去。

溫明裳下意識伏低了身子,用力拽進了缰繩。

元嵩的怒吼被抛在了腦後,耳畔只餘風聲呼嘯。可她根本不會控馬,整個人在疾奔的馬匹上搖搖欲墜。

“放箭!把她射下來!”元嵩眸光冷冽,下令道。

孔肅桓面色一變,道:“這……”公然射殺中樞官吏,那可是……

“我們無路可退,不能讓她活着走出欽州!”元嵩一把按住他的手,可正當他想再度下令守備軍動作,一聲破風聲便呼嘯而來。

沒人看清那支箭是從何處而來,風聲過後,便只餘下元嵩的一聲痛呼。

血花迸濺而出,箭镞穿透了他的肩膀。

溫明裳在風聲中聽見了漸近的馬蹄,而後便是一聲熟悉的喚。

“溫顏!”

她剛想回頭,抛擲而來的繩索便系在了她腰間。

“松手!”

幾乎下意識地,溫明裳放開了原本緊握着缰繩的手,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後仰,但随之而來的力道把她直接往上狠狠一拽。

雪籽落在鼻尖,冷風倒灌進領口,她就這麽跌進了洛清河懷裏。後腦就這麽撞在那人鎖骨上,她沒忍住抽了口氣。

踏雪揚蹄嘶鳴,近乎在同一時刻調轉了馬頭。

它正對着成群的守備軍。

溫明裳擡起眸,玄鐵長弓就落入她的眼中。

洛清河的呼吸打在她耳側,她右手拿着弓,左手從箭袋中抽出三支箭搭在了弓弦上。

骨扳指扣着弦,摩擦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溫明裳穩住了身子,擡頭時蹭過洛清河的下巴,那雙眼黑而沉,裏頭藏着的是沙場浴血的肅殺。

三支箭電射而出,另一廂的元嵩剛想掙紮着爬起來,就被這股巨大的沖力狠狠釘在了樹上。

四箭釘身,卻都處處避開了要害。

守備軍靠得近的見了這一幕,都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這樣遠的距離……究竟是如何做到這樣準确地射中目标的?若是這些箭镞落到自己身上……

平地起驚雷,鐵蹄聲聲入耳,像是踩在人的心上。

箭雨漫天而來,多數落入他們足前塵泥。

踏雪揚蹄越過木欄,立于兩方之間。

洛清河擡手舉起腰牌,冷聲喝道。

“雁翎奉中樞之命,捉拿欽州赴臺孔肅桓及其師爺元嵩!守備軍聽令,即刻卸甲棄刀!如有頑抗者,以附逆罪論處!”

元嵩動彈不得,嘴上卻還不饒人。

“好一個中樞之命!洛清河,你可有憑據?若沒有,你私調鐵騎南下,該以附逆論處的便是你!”

話音未落,便聽得一聲輕笑。

騎兵立于兩側,齊齊散開一條道路。

車辇上有人掀簾而出。

“本王在此,算不算憑據?”

正是慕長卿。

此刻他面上還帶着笑,一手還支着下巴,但依着眼下的境況,怎麽看都有些笑裏藏刀的味道了。

元嵩還死咬着牙,道:“殿下說笑了!你近五年何時回過長安!何來中樞之令……”

可惜他話未說完,就被溫明裳打斷了。

“州府師爺,見大梁皇族還沒有你說話的資格。”溫明裳蜷着指節跳下馬,她的臉色還有些發白,但聲音卻是穩的,“若是齊王殿下沒有憑據,那麽……”

雷鳴聲震耳欲聾,但随之落下的卻不是雨雪,而是整肅而來的軍士。

洛清河沒下馬,她一手捏着缰繩,另外一只手把挂在馬鞍上的新亭抽了出來。

“将軍。”祁風打馬近前,低聲道,“那是……”

“瞧清楚那是哪家的甲了?”洛清河的目光在前頭的溫明裳身上劃過,唇邊也跟着勾了個笑意,“看樣子咱們也只是提前了一步。啧,小狐貍。”

來将陣前勒馬,鐵牌被阒然間抛在孔肅桓腳下。

“西州守備軍都統季善行,奉端王殿下之命,捉拿嫌犯孔肅桓、元嵩!欽州守備軍聽令,即刻卸甲!”

端王?慕長卿一挑眉,眸光直往洛清河身上瞟,結果對方卻是對他緩緩搖了搖頭,揚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前頭站着的人。

這可跟她沒關系。

孔肅桓僵硬地低頭,瞧見了牌上刻着的紋樣。

端王府。

“府臺大人。”溫明裳在此刻開口,她的衣袂被風吹得四下翻飛,那雙眼微微眯起來,朝着他和被釘在樹上的元嵩露出個笑,“眼下,夠憑據了嗎?”

元嵩怒目而視,卻是無可奈何了。

欽州守備軍紛紛棄刀而跪。

慕長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頗為感慨道。

“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究竟何人是刀俎,何人是魚肉呢?”

新年快樂來想昨天發的結果沒寫完被抓去幹活惹。

那就今天給大家拜個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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