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朝會

朝會

天幕陰沉,望不見星子。夜色籠在人身上,像是濃得化不開的陰霾。

洛清河在踏出天牢大門的時候接過了栖謠遞上來的新亭,大理寺的正門早就落了鎖,她們來時溫明裳給開的側門,昏暗的燈籠挂在頭頂,寺中內外皆是阒然無聲。

溫明裳站在她身側,看她挂刀後開口:“訴狀應當過幾日便會有批複,此事不會拖,入冬了,越往北的馬道越不好走,若是要傳信回去,可以先讓人傳。”

洛清河偏頭看她一眼,道:“好。眼下時辰不早,明日三法司還有大朝會,小溫大人不回去?”

其實在鹹誠帝給三法司的那紙訴狀批複前,溫明裳身為司丞還沒有獨上大朝會的資格,但這案子是她辦的,讓她上一回大朝會做呈報也說得過去。這事大理寺前幾日上了折子給內閣和左相,兩方都點了頭。

溫明裳點頭道:“這便回了,明日你不去?”

“去,不過要晚些。”洛清河笑笑,抖開大氅道,“我是外臣,本是無令不返京,眼下領的差平日裏也沒什麽上朝的必要。眼下事出有因,但也要先讓內宦通禀一聲。”

溫明裳本還想說什麽,肩上忽而一沉,氅衣的領子也跟着蹭過臉頰。她下意識伸手揪住了系帶,呼吸間是衣料上熏香的味道。

雪籽安靜地飄落,微涼的濕意輕輕點在鼻尖。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下了雪。

“上來吧,一道回去。”洛清河掀了車簾,回頭喚她。

“嗯。”溫明裳回神應了聲,跟她上了車。

栖謠壓下帷帽的帽檐,揚鞭打馬,馬車繞過窄巷,軋過玄武大街一路覆着的雪痕。

溫明裳攏着大氅,擡手掀開車簾,遙遙窺見遠處皇城燈火通明。

“那燈要點到新歲。”洛清河看着她動作,低聲道,“下月本有皇城點燈的慣例,又逢添了皇嗣,要比往年的時日更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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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陛下的第一位皇孫,卻應當是封賞最足的一位,縱然是位小公主,卻要比前幾年晉王府的那位要得重視得多。”溫明裳放下車簾把話頭接過來,“到底是中宮正統,嘴上說着不在意嫡庶之分,但心裏清楚得很……對了,賜的什麽名?”

“你問我啊?”洛清河含笑搖頭,“宮裏還沒消息,應當還要等欽天監和宗廟商議,現下只給了封號,喚作永嘉。”

“晉王這幾日恐怕不大好過。”溫明裳聽罷也沒人住嗤笑了聲,“以往沒有這樣冗雜的流程,不管是不是故意為之,能引起人的猜度便夠了。”

洛清河但笑不語。她想起來年初的時候慕長臨和崔時婉說要自己給這孩子起個小字,可惜依着眼下情勢看來,恐怕即便真的有此心也是不可能了。

總不能把一個孩子卷入風口浪尖。

不過細想……或許慕長珺唯一的安慰是這是位公主而不是皇子,否則他的處境更難看,他心裏的顧慮但凡到了一定的時候,會對這孩子做些什麽也說不好。

歷代早夭的皇嗣多了去了,皇家近乎沒什麽親族之情可言。

溫明裳見她不語,多問了句,“有何不對嗎?”

洛清河搖頭,道:“沒有,只是想起了些不大要緊事情。明日朝會面呈後,這案子還有後續要處理嗎?”

“一些雜事。”溫明裳的手靠在擺着的手爐邊上,暖意讓她整個人慢慢放松下來,“欽州新的府臺該讓誰去,這事交給吏部頭疼去了,旁的事由也有主責之人,我手裏的差到此也該結束了。”

“幾月的時間。”馬車平穩停在靖安府的後街,洛清河話音一頓,頗有深意地提點道,“回去當心,若得空,去尋一趟秋白,她過段時日要回藥王谷,你的寒症再找她瞧瞧。”

溫明裳應了聲,她起身掀簾正要下車,阒然間又定住回頭看向洛清河。

“怎麽了?”洛清河見狀道。

“此事畢,宮中會有傳喚。”溫明裳捏着氅衣的領子,低聲道,“諸如眼下的談話,恐怕難。”

鹹誠帝不會輕易把所謂信任交付給自己,至少幾月間,她身側都會有人盯着。

洛清河抿了下唇,她指尖抵在下巴上思量了須臾,道:“平日裏倒是不妨事,若是換了你來盯着靖安府的一舉一動,你也不能全然在明面上與我鬧得很難看。”

“但你我一言一行皆會被人收入眼中。”溫明裳沉凝道,“若是真有要事相告,這不好辦。”她總不能學着栖謠翻牆吧?人家武藝卓絕,她可沒這本事。

靖安府的府兵也不是做做樣子,有個什麽風吹草動定然都逃不過去。

“明面上做不成的事,那便放在暗地裏。”洛清河擡手掀開簾子,指了指後街的窄巷,“便如你領我入天牢一般。”

“小溫大人。”她抿唇輕笑,目光落在眼前女子手腕上的系繩上,“你這宅子背後靠着的就是侯府,平日裏沒去瞧過自家後院的院門通向何處?”

這近乎是明示了。溫明裳了然地收回目光,指尖輕擦過腕口的繩子。

“受教了,多謝。”

翌日早時風雪便停了,這場雪短促,洛清河從府裏出來時長街的雪已經融了,只餘下濕漉漉的痕跡。

踏雪百無聊賴地刨蹄,見到她出來嘶鳴了聲,引得身後的幾匹馬也跟着踏了兩步。

“阿姐。”洛清澤今日也換了冠服,他本來有差,但洛清河前兩日讓宗平去找沈寧舟給他推了半日的。少年有些緊捏着腰間的刀,盡管面上還算平靜,但動作還是顯露出了內心的緊張。

這也是他頭一次被領上朝會。

“走吧。”洛清河沖他點了下頭,翻身上馬,“不必緊張,三法司的呈報,咱們只是看客,聽着就是。”

兩匹馬并辔而行,洛清澤看了她好幾眼,還算沒忍住問:“阿姐,你瞧過訴狀了嗎?你與那位溫司丞去了欽州數月,想來三法司也不敢少寫兩筆,那……”

“沒看過。”洛清河打斷他,搖頭道,“阿呈,三法司該如何寫那是三法司的事情,我雖同去,但也只是旁觀。”

“我知道的……”少年撇了撇嘴,嘆了口氣低聲嘟囔,“這不是怕嘛。”

“怕什麽?”洛清河瞥他一眼,“韓荊的人頭跑不掉,該處置的人也都在天牢裏關着,訴狀不過筆墨文章,沒什麽好在意的。”

洛清澤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說話間宮門已是近在咫尺。

內宦遠遠地瞧見人,趕忙迎上來谄媚道:“拜見将軍、世子。陛下口谕,二位直接上殿便是,不必再行請旨啦。”

洛清河卸了刀,聞言跟着笑了聲,道:“多謝公公,那便煩請帶路了。”

他們來的晚了些,堂前聲正高,二人随着指引入了殿叩首行禮,分列在了武臣的兩側。

溫明裳站在堂前,不着痕跡地瞥了洛清河一眼。上首鹹誠帝在片刻的停頓後示意繼續,她收回目光,緊接着此前的狀子将細則一一說明。

洛清河摩挲着扳指,目光一一掃過殿上的朝臣。私語聲不止,殿上人心裏各有各的盤算,有人驚有人喜,各不相同。

她的目光在柳家兄弟那頭頓了片刻。

柳文昌依舊是面不改色的模樣,倒是柳文钊,面上的那種怨憤和怒意是藏也藏不住,尤其是在溫明裳道出三法司的處置後,面色更是難看。

也難怪,工部是柳家的根基,這麽多年來坐在那個位子上的要麽是柳氏自己人,要麽是柳氏門生或是交好的。溫明裳不念半點世家交情,直接扒了韓荊的官袍,還将他手底下派系的多半人都給下了诏獄,這其中有多少和柳家有關系的說都說不清。

旁的人做這事也就罷了,可她是個什麽身份長安不知道的恐怕沒幾個,這是在往柳家人臉上扇巴掌,能不疼嗎?

若現下不是在朝會上,恐怕柳文钊會直接來硬的把人抓回去。

洛清河在心裏暗自搖頭,把目光收回來。

三法司的訴狀大概會寫什麽,她心裏多少有個底,故而其實分心去想這些也沒什麽,倒是身側的少年聽得認真。

羽林郎當得久了,總習慣扶刀而行,但太極殿卸刀,他抓刀的手落了個空,好在沒人看過來。

一紙訴狀聽罷,日晷已經走了小半圈。

溫明裳拱手見了一禮,捏着笏板退回了趙婧疏身側。

鹹誠帝把奏折扔回案上,點了名道:“清河。”

洛清河聞言上前一步低眉道:“陛下。”

“這狀子也聽完了,你對此等決議有何看法?”

“臣無異議。”洛清河看了眼三法司的人,“既是諸位大人面呈陛下的決議,臣以為不會有何差池。”

“既如此……”鹹誠帝捏了捏眉心,又道,“清澤,你呢?”

大抵沒想到自己會被點了名,洛清澤目光微滞,随後上前道:“臣也無異議。”

“世子便沒什麽自己的看法?”朝臣中有人問了這麽一句。

溫明裳往後看了眼,發覺是柳文钊之後皺起眉。

洛清澤也跟着回眸,少年站在洛清河的身後半步,目光鎮靜,“柳大人是想指什麽?”

這話問得柳文钊一愣。

洛清河唇角勾起個微不可查的弧度。

“我年歲尚輕,仍有諸多要學,本不應插話,但陛下既問,我自然需要應聲。”洛清澤道,“溫司丞所述我聽得仔細,并無半點不妥,我阿姐所言即為我靖安府的看法,我自然無需異議。柳大人如今讓我說自己的看法,是想讓我說這狀子的不是?”

話音剛落,洛清河轉了下手上的扳指,略微側身道:“柳大人既開了口,若是真覺着有何不妥之處,大可直接說出來,倒是不必借我弟弟的喉舌。陛下在此,三法司的諸位大人也在此,若大人的話真有道理,改了便是。”

三言兩語間,殿上的目光盡皆轉到了柳文钊身上。

“我……”

溫明裳抿了下唇,把笑意忍了下去。眼下工部也好柳家也罷,本就是風口浪尖,誰曾想柳文钊自己要往刀尖上撞。

他一個根本未曾看過半點卷宗的人,哪裏說得出個子醜寅卯來?

“好了。”鹹誠帝拍了拍眼前的桌案,“既無異議,那便以此處置。”

這便算作是一錘定音。

朝會散後,三法司的人還需留下來商議結案後的雜事,故而溫明裳沒跟着一起出來。

洛清澤跟着自家姐姐,出了宮門才長舒了口氣道:“這人真的有完沒完啊。”

洛清河自然知道他說的是柳文钊,她搖了搖頭,道:“人多耳雜,別說了。回去換身衣服,去羽林上差吧。”

“哦……”洛清澤擰着眉,餘光瞥見柳家兄弟等在宮門外,沒忍住又道,“阿姐你看那邊,這是在等什麽?”

洛清河看了眼,眉頭也跟着皺起來一點。

下了朝會還站在門前……還能等誰?

“阿姐?”沒等到回應,少年又多喚了聲。

“應當是等人。”洛清河含糊搪塞了句,“你先回去,我……”

可惜話音未落,身後人聲便至。

“将軍,世子。”

來人沖他們一拱手,大紅朝服上的雲鶴紋樣栩栩如生。

洛清河神色微凝,正色回禮。

“蘇侯爺。”

安陽侯,蘇恪。

洛清澤也不敢怠慢,連忙跟着問了禮。

靖安和安陽是世交,品階也一般無二,依制他們其實無需向對方行這樣的禮,但若論年歲,他們是小輩。

“将軍可有空?”蘇恪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了洛清河的身上,“若是有,可否過府一敘?”

洛清河回頭看了眼宮門,她略略皺着眉,冷風把發冠上墜着的珠玉吹得琳琅作響。

“将軍有旁的事?”蘇恪見狀道,“若是要緊事,那便晚些也無妨。”

“不必。”洛清河深吸了口氣,溫聲回道,“世伯既開了口,我自然要走這一趟的。”話及此,她回頭看了眼,“宗平,讓栖謠過來。阿呈,你先行回去。”

兩個人皆是應了聲是。

洛清河這才側過身牽了馬。

“世伯,請吧。”

安陽蘇家,看過上一本的就……艾特一下小蘇(

雖然現在她這個時間線還是個孩子x

下章應該是最後一點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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