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開春
開春
年節過後的天氣變得有些捉摸不定,時晴時雪的天氣叫長街總是濕漉漉的,民巷積了水,不少人家出門時都在抱怨近些日子實在是惹人心煩。
溫明裳近些日子來大理寺的時候也聽聞官差們說起這事。近段時日寺中沒什麽差事,各州呈報所書也說尚算太平,但不少官差寧可在寺中待着也不大想早些回去便是因着不想淌水回去。與其這來去間把自己弄得一身濕,還不如在寺裏幫着幹些雜活。
“工部也不管管這事。”趙君若有的時候替她把檔冊拿過來的時候也會跟着嘟囔兩句。趙婧疏去了欽州,她便依着師命給溫明裳打下手,兩個人也算是熟識,辦起差來也不顯生澀,就是囿于年紀,她多少還是有些少年心性。
“報給了工部,到時候又會推給戶部。”溫明裳低頭批複着冊子,聞言擡頭看她一眼搖頭道,“到時候兜兜轉轉,又會用銀子當借口推了。春時融雪水漲,工部忙着加固堤壩修築水利,現下去看,估摸着都沒什麽人有這空閑理會你。民巷與官渠相連,即便如今積水也不至把玄武大街淹了,工部要是有人有心先把這些修繕妥帖,他們自己的人只會覺得這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會感激他的也就是那些住在低窪處的清貧百姓。”
趙君若幫她把批複好的文書歸檔堆疊在一邊,聞言疑惑道:“這是為何?工部所司不就是這些?即便是如今忙着更重要的,待到稍有空閑的時候再行修繕不就好了?”
她這麽個問的架勢倒是讓溫明裳想起來以前在北林時那些纏着先生們問個不停的士子,大抵這個年紀的都是如此。
溫明裳放了筆,揉了揉有些酸麻的手腕搖頭道:“那便還是那個借口,沒銀子。待到稍有空閑就入了夏,雨水豐沛時還能有人想起來修官渠,若是一切如常,誰想得起來修這個?即便報上去了,戶部那兒也會再做思量要不要砸這筆銀子。這活兒又不好幹,幾番推诿下來,沒錢又沒人,自然也就成了數年的弊病。”
“上一個提出修官渠的不還是閣老嗎?”趙君若給她添了杯酽茶,頗有興致地聽她講,“為何內閣現在沒提這事了?”
“先生提這事已經是六年前了。”溫明裳點了點桌上的文書,确認沒落下後才端起茶盞皺眉喝了口。
還沒到大理寺挂牌的時候,現下也的确有這個空閑去給人講這些個雜事。酽茶太苦,她一向不喜歡,喝了幾口就放了。
“那時修過一回,但其後北境一直沒真正太平,每年砸在兵部的軍費都不是小數,內閣沒再提這事,也是因着在他們眼裏事有輕重緩急。”
馬上就是春耕,腹地沃土,到時候收成幾何關系民心安穩和邊陲安定,倉禀足方能談其他,融雪加上雨水,工部和戶部哪敢在這個時候出岔子,他們可是去年才換了尚書,當下還在風口浪尖待着呢。春時又是各地應試,還有帝王祭祀,六部和內閣都忙得團團轉,也就是前些日子過節,平日裏最忙的三法司反而會輕松些。
再過段日子也不一定了。
雖說官渠事關京城的百姓,但到底只是那一部分,同整個大梁比起來确然不算什麽。就是這連眼下的弊病都沒法根除,也不知是好是壞。
趙君若趴在桌前聽她講完,剛了然地點了點頭,就聽見外頭有人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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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差彎身行了一禮,恭敬道:“溫大人,有人在外傳話,說是要叫您過去一趟。”
溫明裳看了眼窗外的日晷,道:“有說是何處的傳話嗎?”
官差抿了下唇,開口答道。
“禦史臺。”
“知道了。”溫明裳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我現在過去。”
趙君若在她起身時就已經挂好了放在邊上的刀,她現在的身份不僅是大理寺的預備差,還是溫明裳私底下的侍從,有眼力見的都知道趙婧疏把她留在這兒是為了什麽,是以她跟着去倒是沒什麽不合規矩的。
就是不知道禦史臺在這個時候找人去做什麽。三法司各司其職,若非大案,一同辦差的時候還是少,但去年才出了那樣的案子,總不能今年開春又有,那就微妙惹人猜疑到底是确有其事還是有人刻意為之了。
天心難測,自古如此。只是溫明裳去時在馬車上大致思忖了一番也沒想到有何處可以讓禦史臺這個時候就找上大理寺的因由,她在那夜領了鹹誠帝的命後偶有和宮中暗衛聯系,若是此時真有什麽,想來也不會是天子之意。
禦史臺已經聚了不少人,溫明裳同相識的官員打了招呼,引路的差役在前頭掀簾讓他們進去,裏頭站着的人聞聲擡了頭。
溫明裳見到那人時微微一愣,瞬息的錯愕後便擡手先行了禮。
“見過端王殿下。”
後頭跟着的官員也緊跟着彎身而拜。
慕長臨擡手道了句免禮,而後看向了溫明裳。
“溫少卿。”他手裏還捏着一紙圖冊,隔着一段距離瞧不清上邊究竟畫的是些什麽,“有勞少卿走這一趟,有些事想相問。”
溫明裳眸光微動,在眨眼間斂了眸子道:“殿下請講。”
日落西山時,街上的行人稍多了些,早些時候的濕氣被日頭烘烤殆盡,低窪處的水也随着退下去些。
禁軍的辦事房平日裏門庭冷清,今日倒是吵嚷一片。
洛清河剛從城外的校場回來,聽到這陣聲響略微皺起眉,她帶着人在嘉營山附近的那個新校場跑了一日,眼下刀都還挂在腰間,甫一下馬跨門進去就瞧見一群人在推搡。
她掃了眼那些個官員腰間的魚紋袋,認出這是工部的人。
“怎麽回事?”
“總督。”那幾個值守的禁軍一見到她即刻收了手。他們這段時日算是領教了什麽是沙場之将,雖說洛清河沒真的拿訓鐵騎的方法來練禁軍,但多少也讓他們去了層皮,現在可謂聽話得很。
工部的那幾個官員見到他們停了手,嫌棄般拍了拍自己的衣袖,這才轉身給洛清河行禮。
“洛将軍。”領頭的那個睨了眼後頭站得筆直的禁軍,“這不開春事忙,人手不足,往年也有來禁軍借人幹活的先例在,今年便想着……”
他話還沒說完,後頭的禁軍便聽不下去了。
“呸!什麽先例……便是把我們當雜役使喚,禁軍辦差哪兒是辦這種的?”
那官員被倉促打斷,眼裏登時升起愠色。
禁軍軍士還想再罵回去,可還沒開口就見到洛清河擡眸掃了他一眼,他心裏咯噔一下,趕忙閉嘴不敢開口了。
“是以大人今日,是來借人的?”宗平接過話,“這好說嘛,禁軍和羽林一同直屬天子,大人要調禁軍,不說像尋羽林那樣請示陛下,去尋兵部的大人要個手令不就得了?”
“宗将軍有所不知。”官員賠笑道,“眼下事忙,兵部還要管各州的守備軍更替,六部現在可沒閑人,不過就是調人辦些小事,總不好去興師動衆的。”
宗平也跟着笑了聲,卻沒再答話,反而側眸看了眼洛清河。
“話在理。”洛清河一手扶着新亭,“六部事忙我知道,但規矩要講,禁軍頭頂上是皇上,若是人手不足幫一把那是情分,可大人也要先說一聲這所謂小事是什麽。”
“這……”
“還有。”洛清河指尖輕輕點在刀镡上,露出個沉思的模樣道,“大人此來奉的是工部哪位的命令?這京中辦差總得說清楚了才好讓人動,你說是不是?”
“是烏靈河的水利。”那官員被她盯得心裏發毛,“這……雪融時要疏通溝渠,所以才……這是柳大人的命令。将軍若是有疑,可以……”
柳大人?宗平一聽就樂了。好嘛,這是真沒腦子?明知道現在禁軍在洛清河手底下管着,今年開春還上趕着來觸黴頭。
這可不是往常的禁軍了。
“疏通溝渠要調禁軍的人手,可以,便如先前所言,先拿手令,此為其一。”洛清河大致聽了個明白,她打斷工部這幾個官員支吾的補充,指了指辦事房的大門做了個請的動作,“他們說的也沒錯,這不是禁軍的差,巡防如今歸羽林不假,但諸如春獵等事由還在禁軍手底下拿着,禁軍就不是個辦雜役的。如今要幫你們辦事,得給例奉。你們手底下的人給多少銀子,自己算上要調的人手去跟戶部談賬,銀子和手令都有了,我便給你放人。”
“宗平,送客。”
這番話說得不容置喙,那些個官員也還沒有膽子大到跟她扯皮,只能垂頭喪氣地跟着宗平的指引走了。
洛清河舒了口氣,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角,這才看向旁邊站着的那個軍士,道:“自己去領二十軍棍,誰給你的膽子去頂六部的人?這個月的月俸不想要了?”
“這不是氣不過嘛……”軍士撓了撓頭,随即收了笑大聲道,“卑職領罰!”
比起這區區二十軍棍,他們更怕的是洛清河當真如往常一般把人給了出去。年前端王調禁軍查抄韓府,他們剛把這些年憋着的氣出了,若再回去做雜役,那真是一朝又回到原處去了。
這麽一番折騰下來暮色漸沉。洛清河在辦事房裏挂了牌,簡單囑咐了兩句才出門回了侯府。
近日天氣多變,夜裏又起了風,院子裏的翠竹生了新葉,在昏暗中沙沙作響。
洛清河換了身常服,穿廊而過時聽見一陣很輕的笛聲。
書房裏點着燈,她擡眸看過去的時候瞧見廊下的人手裏捏着一管短笛。
“皎皎貞素,侔夷節兮。帝臣是戴,尚其潔兮[1]”洛清河聽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大理寺近日是當真不忙,你竟還有興致跑來我這兒吹曲。”
溫明裳聞聲停了手,笛音斷在風裏,她起身拍了拍被揉皺的衣衫,道:“開春三法司本就不忙,這東西是回來時街上買的。”
洛清河笑了笑,兩個人一同進了屋,她才道:“宮中暗探近幾日撤了?”
“嗯。”溫明裳接了她遞過來的熱茶,含糊地應了聲,“若是有,應當也離得遠了,否則栖謠可不會帶我過來。”
洛清河剛想開口問她突然過來一趟是有何事,門外就有人輕輕敲了三下窗帷。
人影在窗前一閃而過。
這院子一般只有府裏的幾個人會來,但溫明裳沒見過幾次是敲窗子的,她側頭看了眼洛清河,瞧見對方也跟着挑了下眉。
“進來。”
話音未落,書房的門已被推開。
待到溫明裳看清來人的臉亦是一愣。
“溫少卿?”慕長臨面帶訝色地看了她一眼,又回過頭看了看洛清河,大抵是見到對方面色如常,他沉吟須臾後大抵也明白了是個怎麽回事,“難怪那日栖謠會冒險拿你的腰牌去請我府上的人。”
洛清河咳嗽了聲,道:“你來有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慕長臨肩上還披着氅衣,他沒解系帶,站着從袖袋裏摸出一張卷軸放到了案上。
“一件公事,一件私事,既然溫少卿在此,我便先說公事了。”
[1]曹植的《蟬賦》。
一章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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