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豺狼
豺狼
海東青撲騰着翅膀飛到了窗帷前站着休憩,它從燕州跨越千裏來到這裏,早已饑腸辘辘。溫明裳不像洛清河這種慣于馴鷹的将軍,她身上沒帶着給這位小祖宗填飽肚子的肉幹,只能先一步帶着它回了驿館,再讓人送些肉條過來。
除了北地,少有人見到遨游長空的鷹,更何況海東青在鷹群中也是難得。
林葛給它喂肉的時候還有些戰戰兢兢的,生怕這祖宗一個不高興了給自己來一爪子。
反倒是趙君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這只海東青,若不是畏于爪牙的銳利,小姑娘恐怕早就上手去摸一摸了。
“大人。”林葛喂完了鷹,看見溫明裳坐在案前發呆,手裏還握着那個藏着信的竹筒,頗有些好奇道,“這是雁翎的鷹嗎?瞧着可真俊……”
他們回來時已經看過羊皮帛上繪着的圖樣,先一批人已經描了去找當日驗屍的仵作。溫明裳沒想着瞞着這個,點頭玩笑般道:“是,為難它飛了這樣遠的路途,還不好生招待人家。”
她話音微頓,瞧見趙君若的眼神,想了想朝着窗邊招了下手。
雁翎喚鷹的呼哨她沒學會,洛清河沒教她這個,但好在她的鷹對自己很熟悉。
海東青填飽了肚子,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飛起時卷起的風把人的頭發糊了一臉。溫明裳手上沒戴臂縛,他就落在了案前的支架上。
“小若。”溫明裳側過頭道,“想摸就摸吧,記得輕些。”話音未落,她有轉頭點了一下猛禽的腦袋,低聲道,“乖一點?”
海東青撲閃了兩下眼睛,似乎是看在肉條的份上不去計較這些了。
林葛看着小姑娘歡快地湊過去,猶豫了片刻還是沒忍住問:“大人,這雁翎給咱們送來這樣的繪樣,是否是邊境發生了什麽?”
“嗯,但是未曾細寫。”溫明裳松開竹筒,把羊皮帛和下邊墊着的另一張信箋收入袖袋,邊把竹筒系回海東青腿上邊道,“涉及交戰地詳情,那是要上報兵部和天子的急報,我們委實不需要知道太多。”
“那……恕屬下愚鈍了。大人是怎知刀痕有問題的?”
“一開始并不知。”溫明裳直起腰,擡手撫平了衣袖,“那幾日不論是商鋪的檔冊,海政司的紀要,還是仵作的驗屍文書,幾乎都稱得上毫無破綻,我那時也未曾想明白。”
在現行的所有可能的出路都走不通的前提下,大理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個少有的困境。雁過尚且留痕,沒有道理有人能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再嚴密的局都必然有一個相對明顯的突破口。
趙君若摸夠了海東青的翎羽,回頭道:“那明裳,你是何時想明白的?”
“前兩日路過藥鋪時瞧見的那個傷患。”溫明裳神色淡淡,“林葛,你在大理寺做了數年的官差,傷者亡者恐怕見到過不計其數,你有看過銳器造成的傷口應是什麽樣的嗎?”
二人皆是一怔,他們不是不知道,只不過大都沒去留意,再加上仵作驗過,自然不會有人懷疑有什麽不對。
趙君若收斂了神色,思索片刻道:“不對啊,若是這樣,仵作驗屍的時候不就該發覺了嗎?”
“不錯,所以那日我去找了仵作,讓他把當日在的人都問了一遍。”溫明裳把桌上的木牌翻了個面,指尖點在上頭咔嗒一聲響,“刀傷而死的人,他們身上的刀口痕跡幾乎是一樣的。”
“但是人是不同的,尋不到真兇,亡者便會被定為自盡而死。”她擡眸,眸底有一閃而過的涼意,“死者所系唯一的線索是黑火,但其人有護衛,有商人,也有港口船夫,這些人若是自戕,難道會這樣精準地讓刀口一模一樣嗎?他們買的都是同一種刀嗎?”
“可師父說過,孤證……亦可說是巧合。”趙君若沉吟着開口,“除了刀傷,你還有旁的佐證嗎?比如毒?這裏頭也有人是中毒而死的。”
“毒若是作假,要比刀痕更容易。”溫明裳搖頭,“若是刻意為之,不會用北燕自己境內特有的,世上藥毒千萬,誰又能知道不是我之蜜糖彼之砒|霜?至于你說的佐證……”
她話音未落,門外忽而想起敲門聲。
海東青嗅到生人的氣味,警惕地眯起眼。溫明裳伸出手去輕撫它的腦袋,讓這只習慣了沙場血腥的獵手安靜下來。
進來的是大理寺的一位差役。
他從懷裏拿出一把小刀呈到溫明裳眼前,道:“大人,這是依照您的吩咐,經由仵作确認後複原的那把刀。”
林葛驀地一愣,回想起來道:“這樣的長度……是那幾個死在水匪手上的人?”
“水匪不會用這樣的短刃。”趙君若接過話,少女臉上閃過恍然之色,失聲道,“我明白了!”
“啊?”
“若是尋常人來用,這樣的短刃打起來殺不了人的呀!”她快要跳起來,連聲慨嘆,“但若是用這種殺人,長度短,可以僞裝成拼鬥中為了及時回防,不讓長刀穿胸而過,反正人已經死了……”
兩種痕跡也是極其相似的。
差役在把短刀放下後便退了出去。
溫明裳收回手,把還放在桌上的一張信箋推了出去。
上頭也是一個圖樣,但畫的不再是刀痕,而變成了刀本身。
除了金玉狼頭的紋樣,長短與開刃和複原的這把相差無幾。
“這是從交戰地的狼騎身上搜出來的。”她支着下巴,“彎刀的豁口,狼騎的短刀。如果到這一步還是巧合,那就只能說明我們實在是很不走運。”
兩個人面面相觑,皆是沉默。
窗外日頭西斜,走上街遙遙能看見碼頭港口的海浪與水天一色的霞光。
林葛小心翼翼地看了兩眼這位年輕的少卿,低聲道:“大人,你想做什麽?”
“匪和俠有的時候只在一線之間。”溫明裳撐着桌案起身,她慢慢走到窗邊,回首時字字驚人,“既然說是水匪殺人,那我們就去會一會這丹濟兩州的水匪。”
“不可!”林葛給吓得不清,“大人你……先不說朝廷命官入匪寇之地會如何,你……你還是個女子啊!這不是自入虎穴嗎?!”
溫明裳輕輕笑了笑,輕描淡寫道:“燕北人可不會因為我是女子不殺我。”
“可是……”
“我在濟州待了數年,丹濟兩州水匪之患一直都有,但多數時候相安無事,我心中有數。”溫明裳深吸了口氣,她明明只是很平常的敘述,卻在每一個字落下時平白而生了一種不容置喙的氣度,“匪未必比官府更加惹人生畏。”
“想要我留下,那也得看燕北人有沒有這個本事。”
林葛勸她不動,只能嘆息着點了頭,再多加了句他要先報府臺有所準備。
趙君若倒是欲言又止,只不過她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麽,最後也沒再勸。
争執退去後,屋內一時間滿室寂靜。
霞光打在臉上,似乎還殘留着熱度。溫明裳垂眸站了須臾,慢慢擡起手去把那張被她收入袖中的信箋拿了出來。
信很短,洛清河在上面寫了自己的揣度,但只有短短幾句,似乎也只是略一提點。墨跡因着長途風吹雨打變得有些褪色,紙也有些褶皺。
最底下有一行小字。
【邊地事忙,難有助力,萬事當心。若力有不逮,萬望及時退去,餘下交由雁翎,平安就好。】
落款是洛然。
溫明裳深吸了口氣,她走到桌案前,提筆想寫回信,擡腕許久卻不知該寫些什麽。墨水從筆尖滴落在宣紙上,墨痕一圈圈暈染開。
她放下筆,把那張紙揉成一團丢在了屋角。
海東青抓着支架眯眼假寐,等到人走過來才重新睜開眼睛。
溫明裳把一張短箋混着什麽塞進了竹筒裏。
飛鳥最後蹭了蹭她的手心,不再休息,展翅飛出了窗子。
“平安就好……”溫明裳反複咀嚼着這幾個字,半晌後低笑着捂住自己的眼睛躺倒在坐榻上。
“清河啊……”
京城的夜依舊燈火漫天。
宗平在後院找了一圈沒找到人,轉了一圈才在側門的牆頭上看見了洛清澤的背影。
“小世子?”他提着燈籠走進了些,“你這是在做什麽?”
“啊,宗大哥。”洛清澤回過頭,宗平這才看見他手臂上停着一只北境的傳訊鷹,“阿姐那邊有消息過來了。”
“嗯,我知道。”宗平點頭,“擔心她啊?”
“有點。”他悶悶地點頭,“還有就是……今日陛下問我想何時襲爵了。”
宗平怔了一瞬,想起眼前的少年已經過了束發的時候了。依律本該是加冠才承襲爵位,但洛家破例也不是一次。
他溫和着語氣,道:“你本就是靖安府的世子,襲爵也不是什麽壞事。”
“可我不想要……我從來都知道的,這個爵位不該給我。”少年曲起腿,眸子在黑夜裏明亮如星,“我是洛氏的兒郎,洛家人骨子裏泡着的,是沙場上的英烈血。功名利祿非吾願,所求不過國泰民安,我們是長空的鷹,絕不做窩裏反的豺狼。但有的時候……我卻總也忍不住去想,這是不是對阿姐太不公平?”
宗平跳上牆頭,在他身側坐下,聞言問道:“為何會這樣想?”
“我知道阿姐不接爵位的理由是什麽,可為求一個公道本就沒有錯。洛氏血脈十不存一,我承了靖安世子的名,只不過是因為只有我罷了。”洛清澤垂下眸,嘆了口氣,“可這些本該是她的,若是沒有我,即便有那些流言蜚語,她也該是名正言順的靖安侯。有實無名不過當下,後世誰有知道今日的是與非。”
他沒在洛清河面前說過這樣的話。鹹誠帝把他帶進羽林,為的就是等他成為真正的靖安侯時能夠倒戈向玉階之上的君王,天子不需要一個為天下人執劍的将軍,卻需要一個忠誠于自己的心腹。
可他忘了有些東西并不會因時而變。
宗平揉了揉少年的腦袋,一時間有些感慨,但他沒立時說明,反倒繼續問道:“還有什麽嗎?”
洛清澤的手撐在瓦礫上,想了想道:“阿姐走時問我想不想回家去,我自然是想的,但……卻不是旁人所言的那般去接所謂的雁翎鐵令。鐵騎自堂姐去後由她耗費心力重整,那塊令牌就該是她的,我不想争,不會争。”
少年仰起頭,天穹彎月如刀,清輝落在尚顯稚嫩的眉眼間,也溫柔地撫弄過他的頭發。
“我想回去,想要成為阿姐身邊的刀與盾,而不是囿于這一方天地,成了這座囚籠裏的困獸。若是今次我能走出去,阿姐就不必在顧慮着交戰地時還要分神去思忖背後的安危,她本不必那麽累。”
宗平聽他說完,笑着搖搖頭道:“小世子,你能這樣想,其實主子應該會挺高興的。”他瞧見少年略帶困惑地轉頭,笑意更深,“你如今的想法,同主子當年面對大小姐時有些像,你們啊,怕追不上眼前人,不願自己成了拖累。但你們又有所不同。”
近侍也跟着曲起膝,擡手指了一個方向,言語裏有欣慰,也是懷念,“那就是雁翎的方向。你的脾性比主子更像夫人,你們的字是夫人起的,河清海晏,川澤長留,這是一種期望與寄托,但你們的名都是對不上的。但小世子,你的名是老侯爺起的,呈者平也,這個平并非庸碌,而是平安的平。”
“當日血戰,大小姐護主子是手足之情,而今主子護你亦如此。小世子,你能平安便是對親族最好的慰藉。你若想幫她,先學會忍得一時。”
鹹誠帝不可能讓他一輩子當羽林郎,待到戰事再起,他一定會被送往北境。
戰鷹抓着瓦礫邊緣假寐,翎羽上的雜草被細心地剔除幹淨。
洛清澤把手撤了回來,沉默了須臾後道:“宗大哥,那……你去濟州吧。”
“什麽?”
“我如今做不了什麽,可是溫大人可以。”他擡起眸子,語氣堅決,“我明日會向陛下請令暫領禁軍,他大概會很樂意看見我想與阿姐争權,宗大哥不必擔心我。”
“雁翎需要溫大人,阿姐也需要她。燕北人狡詐,藏在暗處的敵手比明處的更可怕,光靠栖謠姐姐一個人未免太過冒險。”
少年躍下牆頭,轉身對着宗平認真地拱手一拜。
“府中軍士随意調配,拜托了,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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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友最開始看我大綱的時候就在吐槽弟弟像金毛幼犬(。
洛家這三個人的天賦就是按年齡排的(bu純粹的天分清河沒有姐姐高,但那是相對而言x弟弟的話也不是不行就是這倆人太天才所以襯托的沒那麽大的驚喜而已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