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嘲諷

嘲諷

大能交談,豈有低階修真者插嘴的餘地?

陸小肆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帶上了輕蔑的神情——果然是凡人鄉野出身的小子,沒什麽禮數。

想來那位從小到大都用最嚴苛标準要求自己的靜華仙尊,是不會允許挂着自己徒弟名號的人做出如此無禮表現的。思及此,祁頌便擡了擡下颌,端好架子,等着祁九微對他說一句“教導無方,見笑了”。

卻不想那平日裏總是冷着臉的靜華仙尊竟然溫情地摸了摸那小子的腦袋,帶着鼓勵一般的語氣輕聲道:“說吧。”

祁頌聽到旁邊的林然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便接到了她的傳音入密:“這陸小肆,真的只是九微哥哥的徒弟?不是九微哥哥在外面的……兒子?”

祁頌想到父親之前和他說過的話,磨了磨後槽牙,傳音入密回去:“鬼知道。”

祁敬瀾曾經和自己的兒子說過祁九微十分看重這個徒弟,三番兩次警告他不許動陸小肆,祁頌一個化神期大能自然是不會自降身份和一個剛入道的小子較勁,但是他完全可以惡心惡心祁九微,畢竟祁九微很少有這麽看重一個人,如果這個人與他離心,想必他會受到不小的打擊。

所以祁頌便放任“祁九微并不重視陸小肆、甚至可能是想用他寄陣”的流言在問道院裏傳播,甚至還指點宋楚想辦法在陸小肆面前貶低祁九微,因為在祁頌的眼裏,陸小肆和祁九微相識不過幾個月,常人不可能在幾個月期間就産生完全的信任。所以這陸小肆若是稍有腦子,就會思考為什麽一個修真界的第一人會收他這麽個毫無根基的凡人,也自然會信了他放任的那些流言。

但是祁頌沒想到,這陸小肆真就是個榆木疙瘩,對祁九微那麽死心塌地。

陸小肆卻沒管祁頌想什麽,得到師父的應允後,他便乖巧地對着祁頌行了一個禮,然後說道:“少宗主,您剛才說想讓我和宋師兄通過比試測我們二人的修真天分,我是凡人出身,不太懂這個比試的規則,是需要比什麽呢?”

連比什麽都不知道,祁頌臉上露出嘲諷:“自然是鬥法。”

“哦,鬥法,”陸小肆了然點頭,然後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可是,宋師兄說他是自小在修真界長大的,入道很早,我這一介凡人,不過才修道幾個月。”

祁頌擡了擡下巴:“那又如何?”

陸小肆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就是,如果是測天分的話,那是不是最好要排除其他的因素影響呀。因為我聽聞宋師兄已經是煉氣後期了,而我剛剛會引氣入體,煉氣初期,我們兩個差了兩個小境界,但這差距目前看不出來到底是天分差距還是修真的時間差距,所以……所以……”

祁頌很煩這小孩一副唯唯諾諾支支吾吾的模樣:“所以什麽你說,能滿足你的自然會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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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肆露出一個笑,說道:“所以能不能請宋師兄從現在起不要進行任何的修煉,修為不要精進,等我的修為也到了煉氣後期,然後我們再比試,比試鬥法也好,比試修行速度也可以,這樣才是排除外界因素的天分測試嘛!”

“胡鬧!”祁頌聽到陸小肆這無禮要求怒極,“要是你修為愚鈍幾十年都開竅,難道宋楚還要一直蹉跎着等你?自己天分不如人就認了!還想着拖別人修煉的後腿嗎?你怎敢提出如此厚顏無恥的要求!”

陸小肆好似被吓到了一般,他往後一縮,撞上了祁九微的胸口,然後他低着頭拉着師父的袖子,仿若十分惶恐一般:“我我我……我錯了!少宗主息怒,少宗主息怒!”

祁頌冷哼一聲,想就着這件事引火到祁九微教導不力上,卻不想下一刻這小孩擡起頭,那對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裏面全無害怕之意,祁頌一愣,緊接着,這小孩口齒清晰聲音洪亮地說道:“少宗主教訓的是!天分不如人就認了!用各種理由拖別人修煉後腿、耽誤別人修行進度這種事實在是太厚顏無恥了!”

陸小肆說完這句話,整個問道院安靜了下來,祁頌身後的人震驚地看着陸小肆,那名為林然的女修捂住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轉動眼球,目光在祁頌和祁九微之前逡巡。

這下所有人都反應過來,這陸小肆在忏悔是假,罵祁頌,不,準确地說是罵林家和宗主是真。

當年祁頌和祁九微先後腳出生,祁九微身為天道聖子,出生即入道,天分極高,修為幾乎一年一漲,但是這就很明顯壓了身為同齡的少宗主一頭。

祁九微降生于天道,無父無母,但祁頌擔着少宗主的身份,是宗主親子,眼看着親子如此受打擊,宗主、宗主夫人和宗主夫人的兄弟——三合峰的峰主林子歸一同,以修道過快根基不穩為名,硬壓着祁九微去和那些還未開蒙的孩童一起開蒙,他們以為教得少一些,多忽視祁九微一些,多給祁頌一些提高修為的靈藥法寶,兩個人的差距不會太大。

但是天才是不會被任何人絆住腳步的。

一直到祁九微實打實地高出祁頌一個大境界,祁頌再也追趕不上時,祁家和林家才認命,而祁九微終于得以和那些同日啓蒙的孩子們分開,專心走自己的修道之路。

時至今日,祁九微已成修真界第一人,祁頌卻仍然徘徊在化神末期。

這件事可以算得上是一樁醜聞,雖然做這些事的目的不會明說,但是個人就能看出來,祁家和林家想拖天道聖子的修煉腳步來給自家兒子立名失敗,也就是他們前期打的名頭好,才讓這件事只是在私下裏被人猜忌,并沒有實打實的證據。

但陸小肆今天以自身為引,竟然将這件事搬上臺面來對祁頌明嘲暗諷。

祁頌的手開始微微顫抖,童年不論怎麽追趕祁九微都追不上的羞辱和舊事被重提的怒氣讓他已經開始失去理智,可那小子竟然還不肯住嘴——

“不過,既然現在鬥法結果因素複雜無法體現天分,而我的辦法又過于卑劣,”陸小肆歪了歪頭,乖巧地笑了下,“那不如先不比了吧,畢竟修真之路這麽長,時間久了,自然能見分曉嘛。”

時間久了,時間久了。

時間久了,祁九微成了大乘末期修真第一人,殺魔修出風頭,而他只能當個靠着少宗主身份才勉強占據一峰的化神!

陸小肆猛然感覺一陣恐怖的壓力襲來,他還未反應過來,身前便橫過一只手臂,将他護住,屬于師父的靈力頓時将他包裹,緊接着,他便看到一道屏障在他面前展開,而屏障外是無數道金色的劍影,牢牢地抵在屏障之上。

陸小肆擡起頭,看到師父面色肅然,一手護着他,一手向前張開。

“祁頌,”祁九微冷然開口,“這裏是問道院,在問道院動手,你是想去宗律堂走一圈?”

他說完這句話後,那外面的金色劍影驟然消散,祁九微便也緩緩收手。

祁頌臉上全是陰沉的神色,目光看向陸小肆,又看向祁九微,陰翳地問道:“是你教他說這些話的?祁九微,你不是光明磊落從不屑如此拐彎抹角之事嗎?”

陸小肆沒忍住反駁:“不是你先……唔……”

祁九微直接捂住陸小肆的嘴,陸小肆的腦子“嗡”地一聲,所有的一切都離他遠去。

師父……是師父的手……

師父的手……碰到了……他的嘴唇。

陸小肆一動都不敢動,那輕輕捂住他嘴唇的手指帶着一股清冷的香,他貪婪地呼吸着,但下一刻又感覺到不恥。

這是……這是師父啊!他在心裏抓狂,是天道聖子,是靜華仙尊,是他的長輩、和他有着師徒人倫的師父!

他怎麽能……怎麽能……

祁九微卻還沒察覺心思已經飛遠的徒弟,他對祁頌淡淡道:“何為光明磊落,何為拐彎抹角?不過因果循環罷了。”

祁九微自己也沒想到,自己小時候經歷的那些、他早已麻木的事,竟然會跨越百年後讓陸小肆以舊事重演的方式給他出了一次氣。

兒時的記憶自然不是愉快的,但他在太微仙宗舉目無親,只靠着天道聖子的名頭在仙宗得一席之地,天道聖子聽着威風,實際上在他沒有做出實打實的成績之前,仙宗對他并未有多優待,甚至連修真界都不知道有他這麽個人存在,所以那會兒就算是任祁家和林家如何搓揉,他也無處可告。

小時候的他還是有幾分傲氣和不服的,所以他才會去在開蒙的書上加注釋,來堵住那些說他基礎不紮實的人的嘴,才會想着以此去打那些想要拖他後腿的人的臉。

但那時候,所有人都護着祁頌脆弱的自尊心,斥責于祁九微的“斤斤計較”、“心胸狹隘”。

後來祁九微慢慢知道了,他們對他和祁頌的差別對待,不過是關系有親疏遠近罷了,他必須展現出自己絕對的、祁頌難以企及的價值,才能真正地在仙宗裏有一席之地。

于是祁九微忍下那些不公,埋頭修煉,靠着天賦和勤奮,終于一戰成名,将祁頌遠遠地甩在了身後,此刻再回頭看,兒時所經歷的一切不過是促成今日“天道聖子祁九微”的臺階罷了。

他成名後,舊事被翻出來,衆人才開始對聖子兒時的不公隐隐有了議論,祁九微對此并不在意,因為他知道,這議論很快又會轉到祁家對他有養育之恩上,太微仙宗又是修真界第一宗門,就算有些事上有所虧待,但祁九微總不能一朝出名後就因為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叛出師門吧?所以也不會有人因為這件事幫聖子做些什麽而得罪祁家,最後這些議論的結尾,往往是“天才不會被埋沒”的感嘆。

漸漸的,祁九微便不再想過去,對人們眼中的憐憫、不平也逐漸麻木,他曾經以為,這可能就是放下。

可今日陸小肆幫他出氣,出那兩百多年前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的“氣”,看到他三言兩語将祁頌氣得當場寄出劍陣殺招,祁九微的心裏竟然有一種別樣的感覺,就好像埋葬于體內的多年沉疴終于見了天日,在陽光下被緩緩治愈。

祁九微按着手下身體有些僵硬的小徒弟,心裏異常的平靜和暖,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嘴角忍不住地上揚。

他想,這就是,被人護着的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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