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陸扶光
陸扶光
太微山脈下了三天的雪，冬日的陽光從天空中落下來，蓋在皚皚的白雪之上，散成點點金光。
身着天青色道袍的洛書華踩着新雪，站在一處院落前，看着這不大的院子上交織運轉的各種陣法，他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拿出了一枚刻着篆體“祁”字的令牌，微微向其中注入靈力。
令牌中抽出無數的金色絲線向那院落上飛去，疊加在院子上的紛繁陣法開始依次熄滅，等所有的陣法全部撤除後，洛書華推開了院子的門，站在屋子門外，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輕叩了叩。
裏面傳來一聲清冽的聲音：“請進。”
洛書華推開門，陽光先他一步邁過門檻，照亮了有些陰暗的屋子，他的動作頓住，有些恍然。
屋子裏的人在安靜地打坐，一頭銀色的頭發像冬日凝成冰挂的瀑布一樣散在身後。
這背影……真的太像……
那人聽到了動靜，沒有動作，而是緩緩問道：“洛仙尊有什麽事嗎？”
這聲音淡然、疏離，卻帶着年輕人的清脆，又藏了一分客氣。
洛書華清醒過來。
是了，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根本就不可能有“客氣”這樣的情緒在裏面。
“我來帶你去見宗主。”洛書華說道。
那人聞言，收了功法，緩緩站起來，轉過身。
洛書華看到他的容貌，心裏感慨萬分。
一年時間，這孩子卻變了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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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總是帶着一份純真和警覺的大眼睛裏面沉澱了沉穩和漠然，圓潤的雙頰變得消瘦，身體在這一年裏長高了一些，代表着天道聖子力量的銀色頭發披散在身後，有幾縷散落在身前，蓋住他有些削瘦的肩膀。
一年的時間，就已經讓一個少年長成俊俏的青年。
但想到這一年裏發生的事，洛書華看向他的神色裏也帶了一絲複雜。
魔尊方隼神魂歸位，天魔大陣被加強，帶着浩浩蕩蕩的魔修卷土重來。
而仙道和太微仙宗卻被魔剎海狠狠地算計了一通。
三百年前仙道自以為是的大捷原來不過是魔尊方隼的計謀，他的神魂潛入了仙宗，霸占了聖子的殼子，将聖子的魂魄投入到輪回道中經歷輪回，自己成為仙道聖子，難怪他拖了那麽久也沒有破掉方隼的天魔陣，因為那是他自己的陣！
更讓人打臉的是，仙道竟然供奉了這位聖子快三百年！還讓真正的聖子拜其為師！
所有人都把這件事認定為一個陰謀，要不那祁九微怎麽一開始就急匆匆地把真正的聖子收入門下呢，不就是害怕仙道發現真正的聖子而揭穿他嗎？
但誰都不知道僞裝成祁九微的方隼是如何躲過極惡劫的，甚至有人猜測，或許方隼早就掌握了控制心魔的方法，有了能讓魔修不入心魔成瘋子的辦法，一時間，魔剎海成了魔修們趨之若鹜的地方。
仙道式微，太微仙宗在道門中的威名一落千丈，但幸運的是，這個真正的聖子，這個揭穿方隼身份、跨越大的修為境界大義滅親的孩子仍然在太微仙宗，也算保住了仙道和太微仙宗僅存的臉面。
看着面前将自己的頭發緩緩束起的青年，洛書華至今都記得他們匆匆趕到太微仙宗秘地，看着秘地之門被強行開啓後的景象。
一頭銀發的少年伏在他的師父身上，而他瘦弱的手貫穿了師父的胸膛，手中攥着那已經停止跳動的心髒，而躺在血泊中的祁九微眼睛微垂，仿佛在平靜地注釋着這個少年。
一開始衆人以為是陸小肆弑師奪力，但很快大家就發現，七殺絕魂陣後，陸小肆的神魂和身體尚在，祁九微的神魂卻不知所蹤。
一個猜想在衆人心中形成，可當時無人敢說。
誰想到下一刻，魔修大鬧太微仙宗，高調地帶走了方隼的神魂，打了太微仙宗和仙道一個措手不及。
那個不敢說的猜想才慢慢浮上水面。
祁九微就是魔尊方隼，他在清正崖上發現了他的徒弟靠近仙宗秘地，便飛身下去。
不是為了救徒，而是為了殺徒。
因為真正的天道聖子誕生于太微仙宗秘地，如果放任陸小肆靠近那裏，方隼怕他會想起什麽。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對的。
陸小肆回到了他神魂誕生的起點，想起了一切，然後親手殺了僞裝成聖子的魔尊，奪回了原本屬于他的力量。
一開始沒人敢相信這個事實，誰都說不準這會不會是方隼留下來的另一個圈套。
可後來沒人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更有人積極地在陸小肆醒來卻完全失去了在秘地中記憶的情況下幫他慢慢補充細節，讓他的聖子身份坐實。
原因很簡單，陸小肆在醒來後，用出的靈力正是三百年前，仙道所渴求的、能抵禦魔氣侵染、對抗魔修的——純善靈力。
更重要的是，陸小肆能完全打開那在秘地之中長桌上的卷軸。
于是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為什麽陸小肆能殺和之有着師徒契的祁九微？
因為陸小肆是真正的天道聖子，契在天道之下，陸小肆在契之上。
為什麽陸小肆打得過祁九微？
因為他是天道聖子，在秘地也受須彌界的保護和力量加持。
至此，陸小肆是真正的天道聖子的事，無人再敢質疑，也無人再能質疑。
太微仙宗用了一年的時間，用了各種陣法，探查陸小肆的體內靈力、功法甚至是神魂，最後才敢正式向外宣布，真正的天道聖子回歸，并準備辦一場轟轟烈烈的大典，來昭告仙道，以鼓舞士氣。
而現在，洛書華便是受了祁敬瀾之令，去接受仙宗的封任。
洛書華看着青年束好了自己的頭發，轉身對他淡淡道：“走吧。”
就在這一瞬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曾經同樣淡然的男人。
但洛書華很快反應過來，把亂七八糟的思緒排除在腦海外，先一步跨出門檻，為青年帶路。
他看到青年擡頭，迎着那陽光微微眯了眯眼，這才想起來，這是青年這一年來第一次踏出這裏。
洛書華一邊走一邊故作輕松道：“這次雪下得時間有點久，所以積了一些，等仙宗的陣法運轉一下，回來大概就看不到積雪了。”
青年沒有回應，只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
洛書華在心裏感嘆，之前他遙遙見過這孩子幾眼，雖然這孩子有些害羞，但也不是完全的內向不敢說話，他還記得那時候這孩子不過煉氣，就能怼得祁頌啞然，現在已然是元嬰末期，馬上要突破到化神，卻這樣少言寡語起來。
他不禁想，難道這聖子的身份帶着禁言效果嗎？之前的那個也是……
算了算了，洛書華在心裏搖頭，不要發散了。
說不定這孩子只是被關了這許久，又經歷了那麽多的事，所以才有了這些變化呢。
“你也別多想，小肆，”洛書華寬慰他道，“現在仙宗上下都認定了你仙道聖子的身份，不會再有什麽問題的，也不會有人質疑或者懷疑你的。”
青年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開口道：“當年，他一開始也是被認定了仙道聖子的身份，後來也被懷疑。”
洛書華一滞，然後尴尬地笑道：“當年……方隼确實好計謀，但是後來也證明了林仙尊他們的懷疑也是不無道理的嘛。你和他不一樣的，別多想啊。”
洛書華也知道青年在當祁九微徒弟的時候，為了祁九微和林家一脈起了不少沖突，但是這次關于青年身份的認定，林子歸和祁頌卻是最賣力的。
确實一開始有人會想他們會不會因為舊怨而阻撓仙宗和仙道關于陸小肆身份的認定，可卻沒想到，他們竟然是仙宗中最先承認陸小肆身份的。
并且在這一年中，他們對于恢複陸小肆仙道聖子身份這件事也算是不遺餘力。
當年他們為難祁九微的時候，其實在洛書華所在的這個階層有不少人都猜想他們或許是看上了祁九微的這個天道聖子的殼子和力量，想讓資質平平的祁頌得到這屬于天道的力量，後面明源鎮和梅花村的事也是側面佐證了這個猜測。
可沒想到現在面對這無權無勢、修為遠不及他們的陸小肆，他們反而收斂了自己的行為。
就好像之前針對祁九微，真的是他們毫無私心，只是在質疑他的身份一般。
“而且，林仙尊他們都是護着你的，”洛書華進一步給青年解釋，“他們都認可你天道聖子的身份，也都知道你是被祁九微，不是，被方隼有意迷惑，所以才誤入歧途，不用太擔心。”
青年又不說話了。
洛書華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好一路也沉默着帶着青年走到鴻辰峰的鴻辰苑外。
“宗主在裏面等你，”洛書華說道，“宗主現在的情況，不太好，但是對于你，他總歸是沒有惡意的，小肆……”
“洛仙尊，”一個聲音傳來，“帶路辛苦了。”
洛書華的身形一僵，然後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對來人行禮：“見過少宗主。”
祁頌穿着白色的道袍站在不遠處，他看向洛書華，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洛仙尊辛苦了，有別的事您可以去忙了。”
一股強大的氣息從祁頌周身緩緩鋪開，只有化神期的洛書華感被壓得十分不舒服。
但他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只能匆匆道別。
卻不想那個清冽的聲音響起：“謝洛仙尊帶路，但是——”
洛書華擡起頭，看到一頭銀發的青年對自己露出一個淡然的笑：“現在我不叫陸小肆了，我叫陸扶光。”
青年聲音落下，伴随着一股精純的靈力波動，将祁頌鋪開的靈壓瞬間打散，讓洛書華感覺到脊背一松。
接着，他看到祁頌輕笑一下，毫不在乎一般站到了青年的身邊，親切地抓起青年的手腕，帶着他往裏走。
“好好的，怎麽想起來要改名呢？不過，扶光扶光，扶桑之光，這個名也挺好的，聽起來就挺暖，适合你。”
扶桑之光的意思是太陽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