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謝閑略一愣神,片刻後眸光微深,“那現在呢?”看也看過了,現在呢?

“尚需觀察。”顧青沅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面色從容。

謝閑挑眉,唇邊便溢出幾分笑來,“成,我去封地時捎先生一程。”

“多謝。”顧青沅略一颔首,淡聲道。

“跟我客氣什麽。”謝閑順口這麽一說,又調笑似的接着道,“先生遠道而來,可需要我盡盡地主之誼?”

顧青沅撩起眼看她,眸中似乎掠過一抹笑,因為太快了,沒有留下痕跡,“你想怎麽盡?”

謝閑正欲開口,便聽到了門外明風的通報,“殿下,侍讀大人求見。”

“讓她進來。”謝閑随口說了一句,又偏頭看向顧青沅,嗓音帶笑,“帶你出去玩兒?”

顧青沅顯然沒有要出去玩兒的心思,這會兒唇線緊繃,眉頭微蹙,半晌,吐出兩個字,“再說。”

謝閑應了一聲,不疑有他,說實話,王儲殿下如果答應她才會意外,畢竟這人小時候就沒什麽玩鬧的心思。

“需要我回避麽?”顧青沅淡聲問,面無表情。

“啊?”謝閑困惑地看了顧青沅一眼,“不需要。”

“嗯。”顧青沅低低地應了一聲,垂眸繼續專心喝自己的茶。

說話間,洛明瑾已經走了進來,在看到顧青沅的時候明顯有些意外,視線移向謝閑的時候便帶上了幾分複雜,是多憋不住?人都領回家了?“殿下。”

“坐。”謝閑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個字,順手倒了杯茶給洛明瑾推過去。

與此同時,顧青沅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視線落在杯中的漣漪上,輕抿了下唇。

洛明瑾坐到了桌旁,而後直接幽幽道:“殿下,收收心思,出發前的準備可都做好了?”

她要收什麽心思?謝閑表示很無辜,她明明都有在好好準備。

“殿下何時有空?與我一道去見個人。”洛明瑾顯然不是喜歡廢話的人,開門見山地說道。

謝閑揚眉,“見誰?”

“獨孤翎。”洛明瑾回道。

“……”謝閑懵了一瞬,“去見她做什麽?”

“她有請調戍邊的打算,殿下不如和她聊聊。”洛明瑾直接道。

現在謝閑懂了,她這位準輔相已經在給她物色武相了,這麽勤勉,倒顯得她确實懶了。不過,兵權可不是那麽好動的,還真是激進。謝閑盯着洛明瑾彎了下眉眼,嗓音含笑,“我說洛大小姐,你是怎麽知道獨孤翎打算去戍邊的?”

“試探了兩句。”洛明瑾語氣平淡地說。

哦,試探。她記得這兩人先前并無交集。謝閑拿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茶,微斂着眸子淡聲道:“出發前行事小心些,不要多生事端。”

“知道,殿下放心。”洛明瑾沉聲說。

剛正經了一會兒,謝閑又眯着眸子淺笑着低聲道:“人我就不去見了,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能冒昧問一下是什麽事情嗎?”洛明瑾用一種一言難盡的語氣說道。

謝閑揚眉,一本正經地開口:“我與元青先生一見如故,打算秉燭夜游,沒空。”

可現在分明是白天!洛明瑾算是看出來了,這尊大佛壓根就不打算去見人,“不是私人會面,獨孤翎今天會去蹴鞠場。”

“蹴鞠啊……”謝閑略一沉吟,偏頭看向顧青沅,“有興趣麽?”謝閑是當真在詢問,倘若顧青沅沒興趣,她也不打算去。

沒有必要去接觸一個手握兵權的将領,至少現在沒有。謝閑先前是和洛明瑾說過要搭出一個草臺班子的事情,不過那都是到了封地之後才要幹的,沒想到對方居然現在就直接盯上了獨孤翎。

洛明瑾平白生出一種殿下被美色勾了魂的錯覺,一時間痛心疾首……哦倒也沒有,是什麽給了她王城第一纨绔會在有了封地之後就轉性的錯覺?一定是她自請做輔相時候腦子裏進的水。

顧青沅擡眸,不動聲色地看了洛明瑾一眼,“去吧。”

洛明瑾向顧青沅投去一個飽含謝意的眼神,她知道可能性不大,但還是想試試。洛明瑾大概是那種只要閑下來就會覺得無所适從的人,所以這時候給自己找了點事做。但她自己一個人跑去蹴鞠場有點刻意,謝閑帶着去就順理成章多了。

“行。”謝閑挑眉,那就去吧。

于是未及酉時,三個人便出了門,往蹴鞠場的方向而去。

負責管理蹴鞠場的教頭遠遠一看見謝閑就着急忙慌地上前迎人,心裏不住地嘀咕着,這祖宗怎麽這時段來了?總不至于是來湊熱鬧玩蹴鞠的吧?這渾身上下金貴得很,要是磕着碰着了,他可擔不起那個責任。

“參見殿下。”那人站在謝閑跟前,滿臉堆着笑。

謝閑不太在意地掃了他一眼,而後吩咐,“在看臺上支張桌子,備些酒水糕點。”

“是,殿下。不過場中還沒停,您……”教頭說着說着就有些猶豫,這會兒在這蹴鞠場裏的哪個他都得罪不起,您要是想趕人,能不能行行好讓您的随從來?

謝閑輕笑了一聲,“我不過是來看看,不礙事,也不要聲張。”

教頭不自覺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是,殿下稍待。”說罷,便趕緊走了。

三人在看臺上的桌邊坐下,吶喊助威聲不絕于耳,謝閑卻完全沒有關注場中情形的意思,一門心思地盯着顧青沅瞧。

顧青沅這人似乎不論什麽時候都能有一副高高在上的神仙樣兒,難怪謝閑很難把她和缺錢兩個字聯系到一起。這會兒坐在這喧鬧的場中,垂目凝神,便如同身處另一方世界。

謝閑直覺這人不喜吵鬧,于是湊過去問:“吵麽?”

顧青沅側眸看她,眼裏帶着幾分困惑,像是沒聽清謝閑的話。

謝閑只好又湊近了些,重複了一遍,“吵麽?”

顧青沅看了眼謝閑近在咫尺的側臉,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謝閑沒聽到,但也從表情知曉了顧青沅的回答,剛想說要不就回去吧,就見顧青沅拿起桌上的糕點咬了一口,當即眉頭一挑,将視線投向蹴鞠場中央。

球門兩側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比不過場上穿着勁裝的人跑動時帶起的吶喊。

西玄尚武,蹴鞠這項運動在西玄得到了廣泛的推廣,民間甚至有富商專門承辦的比賽。不過在賦央城,這項運動有着另一種特殊的含義,那就是軍事選拔。

視線橫移時,謝閑捕捉到了獨孤翎的身影,她的速度很快,眨眼間便帶着蹴鞠來到了球門前,一腳射門,幹淨利落,轉身時眼尾帶着淩厲的冷光,像只瞄準了獵物的鷹。

的确厲害。謝閑唇邊浮起一抹笑,将一杯酒一飲而盡。

顧青沅也看到了這個人,收回視線時若有所思,獨孤翎的名號她也聽說過,前些年與西邊戎狄交戰時受了點傷,如今看來像是好得差不多了。

洛明瑾是為了獨孤翎來的,為了不突兀還叫上了謝閑,此刻注意力自然都在她的身上。她在思考,怎麽才能說服這位去北邊。老實說,北方有道天塹,戎狄極少進犯,對這位來說恐怕不是什麽好去處。

沒一會兒,有兩道身影相攜朝這邊走過來,還交談着些什麽。

“唉聽說了沒?那位陛下寶貝了這麽些年的翁主閑要被趕去故陵了。”

“故陵?那地方可不是什麽好去處,陛下這是要放棄翁主閑的意思?”

“放不放棄的,不也就那麽回事兒?你不會真以為她有當上……嗯嗯的可能吧?”

“怎麽說也是嫡女……”

“哈,嫡女有什麽用?現在這狀況,不知道翁主閑是什麽反應……”

好巧不巧地,蹴鞠場上的吶喊聲停了一瞬,交談聲就這麽傳進了謝閑耳朵裏。

謝閑轉眸看過去,交談聲戛然而止。

“殿……殿下……”

謝閑眉眼含着笑,這會兒掃了大氣不敢出的兩人一眼,喝了口酒,似笑非笑地開口:“我的反應?這會兒看到了?”

兩人下意識擡眸,謝閑被酒浸濕的唇泛着些微水光,搭着眸底潋滟的深池,平白生出些妖冶的豔色來,有種觸目驚心的美。

“看、看到了。”這兩人耳朵脖子紅了個通透,頭都快埋進地裏了。

謝閑收回目光,淡聲接着道:“看到了就滾,當心自己的舌頭。”

“是、是是……”兩人逃也似的跑了,那速度活像是身後有一只猛獸在追。

洛明瑾微蹙着眉說:“殿下無需介懷,不過是些閑言碎語,當不得真。”

“介懷?”謝閑含笑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身子微微後仰,擡頭望着碧色的天空,眸光稍凝,倒顯得有些冷了,“天大地大的,旁人與我何幹。”

洛明瑾有一瞬愣神,回過神來時謝閑已經将目光投向了蹴鞠場,吶喊聲再次響起,仿佛方才的一句話只是午夜夢回時聽到的呓語。

洛明瑾注意到顧青沅盯着謝閑蹙眉,眸光微動,心下狐疑,這位元青先生,瞧着冷冷清清的,仿佛唯獨對殿下格外上心。

不過一瞬,顧青沅便收回了視線,卻恰好對上了洛明瑾的目光,面色從容地一颔首,移開了視線。

洛明瑾:……這位元青先生,實在有性格,像是輕易不會理人,更別提笑了。也不知是哪家高門大戶養出來的,若是尋常人家,怕是鎮不住這通身的氣度。

就在洛明瑾對顧青沅生出諸多猜測的時候,蹴鞠場上的比賽停了,所有人都開始往看臺這邊走,說說笑笑的,獨孤翎也在其中。

不同的是,獨孤翎直接翻身上了看臺,落地輕巧,動作幹淨利落。

“見過殿下。”獨孤翎直接朗聲道。

這出場方式委實叫人印象深刻,謝閑随意打量了她一眼,便低笑了一聲,嗓音懶懶散散的,顯得藏于其中的情緒都模糊了,“獨孤将軍。”

獨孤翎生了張格外英氣的臉,往那兒一站像是柄寒光凜冽的名劍,處處都透着鋒芒。

“殿下可是為了随行的護衛而來?”獨孤翎顯然不是拐彎抹角的主,直接便道。

在前往封地前,謝閑能準備一隊護衛,用于護送這段路程,原則上是謝閑自己出錢,算是過了明面的私軍,數量最多能護個府。但一般情況下,西玄王還會撥人給她,這個數量,就要看西玄王的心情了。

“慢慢挑着吧,不急。”謝閑懶懶回道,像是對這事兒不是很上心。

獨孤翎沉默了兩秒,說實話,她當真覺得應該急一下,畢竟以這位殿下的名聲和去的那地方,很可能湊不齊人。當然,這是說在自願的前提下,如果是命令……

“這樣吧,擇日不如撞日,我今兒就在這兒挑了,讓他們願意的留下,不願意的先走。”謝閑漫不經心地掃了下方那些人一眼,又将視線移到了獨孤翎身上,“如何?”

“是,殿下。”獨孤翎自然不會發表什麽意見。

“噤聲,列陣!”

話音落下,原本有些嘈雜的蹴鞠場靜了下來,所有人排成一個方陣,略帶茫然地看向獨孤翎。

獨孤翎說了情況,就見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時都不敢動。

開什麽玩笑,這自不自願的,不就是翁主閑心情好不好的事兒嗎?這誰敢輕舉妄動。

就在這個時候,謝閑已經來到了看臺的欄杆前,憑欄低頭望着那些人,唇邊帶笑,“想走便走,別愣着。”

理所當然的,依然沒人敢動。

“你,做個示範吧。”謝閑随手點了個人。

被謝閑指着的那個人冷汗都快下來了,往外邁了幾步,腿都是軟的。

“想走的動作快點兒,磨磨蹭蹭的可就被我扣下了。”謝閑嗓音帶着笑,總給人一種是在捉弄人的感覺,而她的眼裏,也确實有幾分戲谑。

“五、”謝閑開始倒數,像是看戲似的看着底下的一群人。

“四、”

這會兒總算有人反應過來了,這祖宗是認真的,那還等什麽?跑啊!故陵那鳥不拉屎的地方,誰愛去誰去!

“三、”

有了一個,其他人膽子也大了起來,沒一會兒就做鳥獸散。

“二、”

底下零星地站着兩三個人,似乎尚在猶豫。

“一。”

謝閑數完數,底下還板板正正地站了一個人,說實話,謝閑有些意外。

“叫什麽?”謝閑問。

“回殿下,小的叫王志!”叫王志的這位嗓門兒也不小,此刻看着謝閑眼睛都是亮的。

“為何想去故陵?”

“殿下救過小的一命,而且小的無牽無挂,走了也沒什麽。”

王志倒也實誠,但謝閑已經記不起來了,于是微蹙着眉頭,像是要回憶似的。

“那年大雪,小的在路邊凍僵了,是您給了一個暖爐。”

“噢。”謝閑有了印象,她确實做過這麽一件事。“既然留下了,命你為衛隊長,統管衛隊事宜。”

“是,殿下!”新出爐的光杆司令神采奕奕。

“到翁主府去,有人會和人溝通相關事宜。”謝閑淡聲道。

“是!”王志應了一聲,很快跑走了。

獨孤翎算是對這位殿下的玩世不恭有了新的理解,看向謝閑的目光有些複雜。

謝閑轉眸看向獨孤翎,似笑非笑地開口:“将軍還不走?等着我扣你去故陵?”

獨孤翎沒吭聲,像是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謝閑低笑了一聲,反身坐回了桌邊,做實了方才的話只是玩笑,兀自飲酒,不問其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