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殿下,我們進入故陵地界了。”馬車外,明風的聲音傳進來。

謝閑掀開車窗旁的帷裳去看外面的情形。

車隊長途跋涉将近一個多月,眼下抵達故陵已然是八月中旬。說故陵窮不是沒有道理的,這裏土地貧瘠,多風沙,糧食産量低,能吃飽飯已經是老天賞臉了。

官道在延伸至故陵界內之後便逐漸消失,路面變得坑坑窪窪起來,馬車行走在其上格外颠簸。

道路兩側的農田裏長着稀疏的農作物,目之所及盡是一片荒涼。

放下帷裳,謝閑微斂下眉眼,眸光微沉,若有所思。

“車隊繼續向前,到達城郊後就地紮營待命。”撂下這麽一句話,謝閑便吩咐車夫轉向,向着田壟深處而去。

馬車裏,顧青沅微微偏了下頭,“殿下是打算親自體察民情?”

“就不能是為了游山玩水?”謝閑看向她,唇邊帶着笑。

顧青沅凝眸看她,眸中溢出笑來,“殿下若當真有這個閑情逸致,未嘗不可。”

“不可也不成了,先生已經被我擄走了。上了賊船,再想下去,可就沒那麽容易了。”謝閑調笑似的說道,眼中浮起一層薄薄的光,愈發顯得一雙眸子深黑。可不麽,待在這馬車裏,去哪兒不都是謝閑說了算?

顧青沅失笑。

被謝閑和顧青沅夾在中間的謝憐看看自家長姐,再看看那位氣質出衆的先生,有些猶豫要不要開口提醒一下這二位馬車裏還有一個人。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車夫開口了,“殿下,前面的路太窄了,馬車過不去。”

謝閑她們乘坐的馬車原本為了舒适度就是加寬的,而這條路再往深走,也不是适合馬車通行的,基本都是行人踩出來的。因此,謝閑率先下了馬車,一邊回頭對顧青沅和謝憐說:“你們有興趣與我一道去前面看看麽?”

謝憐透過車窗看看外面的情形,有些猶豫,這裏荒郊野嶺的,不像是會有什麽好玩兒的東西的樣子。

“小丫頭不去,我也留下吧。”顧青沅淡聲說。

謝閑揚揚嘴角,“好,我去去就回。”

顧青沅微頓了一下,又蹙眉叮囑了一句,“不要走遠。”

“知道。”謝閑含笑應了一聲,便邁步向前走去。

謝閑越過雜草叢生的荒地,看到了一片田埂,有位老者正坐在田埂邊休息,手中不知在鼓搗什麽。

走得近了,謝閑方才看清,老人應該是在用草編什麽東西,因為還沒成形,所以看不大出來。

“老人家,您知道治所故陵城怎麽走嗎?”謝閑上前溫聲問道。

老人可能有些耳背,沒聽到謝閑的腳步聲,這一出聲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東西都差點兒扔了,扭頭看到謝閑之後,才緩緩松了口氣。

“不好意思,吓到您了。”謝閑滿含歉意地說道。

老人擺擺手,“不礙事不礙事,這人老了,耳朵就不好使了,姑娘你方才是問治所對吧?喏,你從那個方向往西走,等看到一條寬路,再沿着那條路一路向北,幾個時辰就到了。”

“多謝您,幫大忙了。”謝閑說着,将視線投到了田裏,“您這種的是什麽?我先前都不曾見過。”

老人打量了謝閑一眼,看她的衣着打扮以及通身的氣度,便知非富即貴,倒也沒表現出什麽惶恐,“姑娘不事農桑,自然不知,只是些尋常的谷子罷了。”

“這村中的百姓也都是種這個?”謝閑望了望遠處幾個零散的屋舍,問。

老人回道:“可不嘛,莊稼人這一家老小的生計都系在這上頭了。”

“可我聽說咱這兒收成不大好,是年年如此麽?”謝閑接着問。

老人聞言沉沉地嘆了口氣,“靠天吃飯的,都差不多吧,不遭災就算不錯了。”

“你們有考慮過種些別的作物麽?”謝閑像是随口閑聊似的問,“興許能收成好些。”

老人搖頭,“別的?種子錢我們都出不起,不敢想啊。何況,萬一別的還不如谷子呢?唉,活一日算一日吧。”

謝閑沉默了兩秒,視線落到了老人手中用草編的東西上,尚未開口,便聽到遠處傳來了一聲叫喊,“孟老!廣順家的大郎從學堂回來了,他們兩口子請您今晚過去吃飯!”

“哎!知道了!”老人朗聲應道,擺擺手示意那人可以回去了。

謝閑總算是有了空檔開口,“老人家,您願意把手中的東西賣給我麽?家裏的小孩兒應該會喜歡。”

老人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剛剛編好的草蚱蜢,笑道:“姑娘想要,給你便是了,不過是草編的東西,不值錢。”

“我也不能白要您的東西,這樣吧,我拿這個跟您換。”說着,謝閑拿出了一根串着一枚銅錢的黑繩,塞進了老人手裏,順帶拿走了那只草蚱蜢。

老人盯着手裏的東西,有些懵,“這……”

“您往後若是遇到了什麽事,可以憑這個到治所翁主府尋我,不必擔憂有人阻攔。”謝閑略一思忖,接着道。

老人有些呆愣地盯着謝閑,“您……您是……?”

“只當是我與您結個善緣吧。”謝閑說罷,便轉身走了。

老人盯着謝閑的背影皺起眉頭,不知過了多久,腦子裏突然閃過一道亮光,治所翁主府,那個馬上就封的翁主閑?!

謝閑會給孟老留東西,自然不是無的放矢,這裏是孟家屯,這位孟老即便不是族長,也在族中頗有威望,這樣的人,将來未必沒有用得到的地方。

不消片刻,謝閑去而複返,一進馬車,就将那只草蚱蜢放到了謝憐面前,“給。”

“哇好厲害。”謝憐一見到那只草蚱蜢,眼睛都亮了。

謝閑彎了下眉眼,不知又從哪裏拿出了一個銀色的珠玉手串,遞給顧青沅,“這是給先生的。”

顧青沅微揚着眉,“給我的?”

“不好厚此薄彼。”謝閑十分坦然地回道,頓了一下,又眨眼,“以免先生心中不快。”

顧青沅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她是小孩兒麽?“出去一趟,身上不知揣了多少東西。”這手串顯然不是從這荒郊野嶺何處尋來的,那便是謝閑身上帶的了。

謝閑挑眉,神色坦然,“先生要檢查麽?”

“沒個正形。”顧青沅眸子微深,緩聲輕斥,“既為尊長,言傳身教,當以身作則才是,休要胡鬧。”

“先生的意思是,小哭包不在這兒的話,就可以了?”謝閑嗓音帶笑。

謝憐:長姐您可真會翻譯……佩服佩服!

顧青沅轉眸看向她,幽幽開口:“殿下很期待麽?”

謝閑秒慫,這個展開和她想的一點都不一樣!頓了一下,謝閑正色道:“先生說什麽期不期待的?不就是一眼的事兒麽?”

“嗯,改日讓我看一眼。”顧青沅面色從容地淡聲道。

謝閑:……好似哪裏不大對勁……

謝憐:長姐這不是被吃得死死的麽?元青先生威武霸氣!

咳,謝閑是決計不可能承認這件事的,當然,她也不知道那個內向溫軟的小哭包內心不停地在跑彈幕,逐漸有了長歪的趨勢。

擡手輕輕摸了摸鼻尖,謝閑輕倚車壁,笑得百花都失了顏色,“先生非要看,我也不能不從不是?”

顧青沅擡眸看她,半晌,收回視線,低低地輕斥了一聲,“徒陳空文。”

謝閑只是笑,卻也不可置否,開玩笑,她要是來真的人早跑了,還不許她過過嘴瘾麽?

謝憐默默觀察着這兩位,然後用手指輕輕戳了戳那只草蚱蜢,心下吐槽:這二位還真是不把她當外人。

“多兜兜風,天黑前能到便是。”謝閑擡手扣扣車壁,吩咐道。

車夫當即回道:“是,殿下。”

在這輛馬車用慢悠悠的速度往前走的時候,故陵城郊,所有人員都暫且安頓了下來,嚴格遵守謝閑的命令,絕不踏進城中一步。

來到城門處迎接的郡守常年,平等地懷疑每一輛進城的馬車,從早晨等到暮色蒼茫,從滿臉笑意等到臉色鐵青,不知是第幾次問身旁的人了,“我們尊貴的翁主大人到哪兒了?”

“不知……”

“……不是說了今日到的嗎?護衛隊都到了,她人呢?”常年有些惱火。

“大人,護衛隊的人說,說翁主殿下打算兜兜風,讓我們等着便是,會到的。”

“兜風?!”常年瞪大了眼睛,這位殿下還真是……有個性……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什麽好逛的?!簡直是……

“咳,大人,護衛隊還在那邊呢。”在常年破口大罵之前,旁邊的人趕緊小聲提醒。

常年好不容易穩住心神,黑着臉咬牙,“好,等。”翁主閑還真是不墜纨绔之名,這樣也好,她要真是個草包,他的事情還好辦些,在那之前,他忍!

終于,在暮色四合之際,一輛馬車出現在了常年的視野裏。

這回總錯不了了吧?常年臉上堆起笑來,表面工夫必須做足了。

沒等他開口,就聽馬車裏傳出一道慵懶冷淡的聲音,“今日先回吧,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馬車從常年身側駛過,常年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臉色幾乎和暗下來的天色融為了一體,咬牙切齒。

翁!主!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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