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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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入故陵城,先将謝閑和謝憐送至翁主府,而後再将顧青沅送到了她買下的宅子裏。
故陵城中的這座翁主府是原先的城主府翻新而成的,不論是規模還是華麗程度顯然都差了賦央城中西玄王賜下那座不止一個檔次。
不過,最讓謝閑頭疼的是這座城,說是城都是擡舉它了,就那土牆,再加上髒亂差的環境,亂七八糟的城市規劃,作為整個故陵地界的治所門面,屬實是過于寫實了,一點濾鏡都沒給加。
作為一個正兒八經的封地而非封邑來說,實在是太寒碜了。
大致看了幾眼之後,建新城的計劃就在謝閑心中紮了根。不過在那之前,最要緊的是要讓故陵的百姓們都能吃飽,吃得好不好的再論。
只是這麽簡單一捋,成堆的待辦事項就直接壓在了謝閑的身上,簡直讓人頭大。
謝閑擡手捏捏眉心,這事兒都急不得,只能一件一件來。
謝閑在燈光裏沉思的時候,翁主府迎來自主人入住以來的第一個客人,正式走馬上任的輔相洛明瑾。
“殿下。”洛明瑾端端正正地行禮。
謝閑擡眸,看着洛明瑾微挑了下眉,嗓音帶笑,“這是不準備讓我閑着的意思?”
“豈敢,下官是來提交公文的,還請殿下過目。”洛明瑾面色從容地緩聲說,而後将手中的文書呈了上去。
文書的厚度着實讓人側目,謝閑大致掃了一眼,發現這是一份故陵現存問題及解決策略綱要。
沉默了兩秒,謝閑略有些遲疑地問道:“這是你今日寫的?”
“不是,出發前便在思索了,今日只是四處看了看,又添了幾條。”洛明瑾回道。
謝閑:……謝謝,有被卷到。
“這些等我細細看過之後再議。”謝閑先将那份文書放至一旁,淡聲說。
洛明瑾點頭,略頓了一下,而後接着道:“武相一事是下官考慮不周,殿下以退為進、縱橫全局,實在英明,故而,下官這裏有一份文書供殿下參詳。”等呈上去之後,她又補了一句,“這份才是今日寫的。”
謝閑:……多餘誇那麽兩句,讓她都不好拒絕了。
這一份是洛明瑾給謝閑列的待辦事項,分輕重緩急按順序排列,十分有條理,事無巨細。
謝閑一打開文書,便是眼前一黑,這份待辦事項裏顯然不是謝閑最開始思考的方向性的東西,而是具體的要批什麽文書,要見什麽人這類的東西。這密密麻麻的一堆,謝閑十分懷疑最近這半個月她都別想出門了。
“咳,這些我都知道了,今日你就先回去吧,舟車勞頓,好好休息。”謝閑開口道。
洛明瑾點頭,“嗯,我會監督殿下把您該處理的公務都處理完的,殿下不必擔心會漏掉。”
這倒也不是很擔心……謝閑頗為沉重地點了下頭,頓了片刻,接着道:“明日你先跟我會會那位郡守,治下貧困如斯,不見轉機,他最好不是個酒囊飯袋……”說着,謝閑眸光驟沉。
洛明瑾自然清楚謝閑未盡之言究竟是什麽,面色嚴肅地應聲:“是,殿下,下官告退。”
洛明瑾離開後,謝閑起身去看了謝憐那小丫頭一眼,确認她一個人睡沒問題之後,又叫了剛在城中轉完的明風。
“殿下。”明風是得了謝閑的授意出去的,原本就等着謝閑得空叫她呢。
“嗯。”謝閑低低地應了一聲,而後問,“情況如何?”
明風當即面色一肅,直截了當地回道:“城中被有意清理過。”
明風這裏所說的清理自然不是指清理環境,而是指這座城中的人,只要細心觀察,或是随口與城中的百姓閑聊兩句,便能發現一些端倪。
比如,衙門門柱上的可疑紅漆,剛剛刷過一遍,顏色看起來格外鮮豔。
又比如,西街的牆角有米粥灑落後幹涸的痕跡,而那裏顯然并不是生活區。
……
謝閑靜靜地聽着,等明風說完,才語調沉沉地開口:“知道了,這件事情我會盡快處理。”
明風不知道自家殿下口中的盡快處理是怎麽個處理法,不過,有殿下這句話,多少心安了很多。說實話,她出去這一趟,在這座城裏看到太多不尋常的細節了,認真想來甚至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
與此同時。
顧青沅先前叫人安置的宅子在她抵達之前就已經收拾好了,這會兒,從謝閑那裏要來的護院正在熟悉環境,其餘侍者就都是顧青沅從北銘帶來的了。如今,這些人也算是在西玄這裏過了明路,不必擔心引起什麽不必要的外交糾紛。何況護院都是謝閑的人。
畢竟故陵與北銘接壤,因此這種事情還是要有一根弦的。
顧青沅在一扇屏風後負手而立,燈光在那扇水墨屏風上繪出一個高挑的剪影。
“參見殿下。”悄無聲息的,屋中出現一個人,面朝着那扇屏風規規矩矩地行禮道。
顧青沅語調冷淡地應了一聲,而後接着道:“怎麽,朝中有異動?”
“回殿下,殿下稱病已久,太長時間不曾露面,因此朝中人心浮動,趙國公近日正咄咄逼人,意圖染指兵戈司。陛下的意思,是請殿下盡快回去。”隐衛沉聲道。
顧青沅聞言,涼涼地輕嗤了一聲,饒有興致地開口:“不過寥寥數月,便耐不住了?”
隐衛低垂着腦袋,不敢吱聲。王儲殿下心思太深,不是尋常人能揣測的,就如同此次的抱病,未嘗沒有更深層次的謀劃。
“短期內,我沒有回去的打算。”顧青沅淡聲道。
隐衛面露糾結,很是猶豫地開口:“可是,陛下那裏……”
屏風後,顧青沅微垂着眉眼,視線落在一旁的魚缸中,片刻後,往其中随手扔了一枚黑色的棋子。
“咚”的一聲,水面泛起漣漪,波光流轉,仿佛一瞬間變得詭谲起來。
待聲音徹底平息之後,顧青沅語調沒有絲毫波動地開口:“不冒頭,怎麽一網打盡?”
隐衛将頭埋得更低了,就他們這位王儲殿下,還是在禪院進修過的呢,這要是沒進修得是個啥樣啊……
顧青沅拿着手中的紙條行至一旁的桌案邊,提筆在紙上劃掉些什麽,腳步停在隐衛身前。
隐衛只看到了一張紙,而後便聽顧青沅淡聲道:“名單上的人,就說我請他們到弦月閣一敘。”
這份名單,原是隐衛送來的,朝中有異動之人的名單,此刻被劃掉了幾個名字。隐衛仔細看了一眼,發現這些被劃掉的人都算是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不在殿下的“生死簿”上。
這個“生死簿”,據說是殿下許多年前就在搞的東西,具體是什麽,隐衛也知之甚少。他是近年才獲批進入隐衛的,排名第九。所謂“生死簿”,也是隐衛之間的說法,總之就是一份名單。哪一頁撕掉,這個人的死期也就到了。衛九只知道上面的名字有哪些,剩下的就都不知了。
“殿下,若是他們不肯來……”衛九有些遲疑,殿下一次叫這麽些人,明眼人一看就知是鴻門宴,這上頭可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何況殿下壓根就不可能出現在弦月閣,她都不肯回北銘。
顧青沅淡淡地瞥了衛九一眼,微蹙起眉。
衛九心裏一咯噔,渾身僵了一瞬,他方才說錯話了嗎?
“不是想見我?若是有人不肯來,那就到陛下那裏參上一本。”顧青沅認出了這是個新來的,便沒斥責什麽,直接道。
衛九悄悄松了口氣,低聲應道:“是……”
“待他們全部抵達弦月閣,”顧青沅沉着聲音慢條斯理地開口,頓了一下,眸光一冷,吐出一個煞氣騰騰的字,“殺。”
衛九渾身一震,緩了兩秒,才想起來回話,“是,殿下。”他現在算是想明白了,如今名單上的這些人,來與不來,橫豎都是個死了。
顧青沅接着道:“回去問衛一,她會告訴你後續如何收尾。”
“是,殿下。”衛九沉聲回道,“請問殿下,陛下那裏,要如何交代?”這當然不是在問殺了這些人該如何和陛下交代,而是在問他們家殿下不回去應該如何交代。
就在剛剛,衛九福至心靈地頓悟了,那些在“生死簿”上的人,都是些按律當斬的惡徒,殿下只不過是想讓他們死得更有價值一點,可以說是非常節儉了。
不過,殿下居然在那麽小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琢磨着調查朝中百官了嗎?該說不愧是陛下欽定的王儲麽?從小就有帝王相的那種。且不說心思如何缜密,單這個掌控欲,就足夠駭人了。
顧青沅略想了想,而後緩聲說:“就說,美景醉人,流連忘返,暫緩歸矣。”
衛九:……殿下您還能糊弄得再不上心一點嗎?西玄故陵這破地方有個哪門子的美景?您是真不怕陛下動怒啊,出門在外就是無所畏懼。……算了,好似在盛京時,殿下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