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楚然一直是個目的性極其明确的人。
從小,她就比同齡的孩子更早地體會到了,什麽叫世間冷暖,寄人籬下。
即使是相同的姓氏,相似的DNA,可對于那個被稱之為“家”的地方來說,她一直是個多餘的外人,甚至不如玄關處那個放雜物的角櫃。
所以一直以來,能夠擺脫那個“家”一直是楚然心中的目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向着那個目标靠近。
她希望可以在這個“家”波及不到的遠方,她可以闖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這個目标一直維持了十幾年,只在24歲那年發生了一次小小的波動,随後又以最快的速度立刻回歸正軌。
直到三個月前,父親第一次親自給遠在異國他鄉的楚然打了電話,說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出車禍身亡了,讓楚然這個“姐姐”回來參加葬禮。
一并着,還說了不少的好話。這也是楚昌柏第一次親口承認,楚然這個女兒對他的重要性。
畢竟,現在他的繼承人只有楚然一個了,如果不想做自己大半輩子打下的基業悉數被捐獻出去,他就必須把楚然接回來。
當年,他那個岳父就是信不過他,所以遺囑裏寫的,關于他們這一房的産業,全部留給他的外孫或是外孫女。
不過老先生應該是沒想到,自己親外孫早早離世,這筆財産,将要留給楚然這個,絲毫沒有血緣關系的人。
正因如此,按照楚然的學歷水平,雖然在講師中薪資名列前茅,可這點銀子對于她這個聖科集團大小姐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你不會還沒放下她吧!”楊惠寧問:“你還嫌她當年害你害得不夠慘嗎?”
“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後,醫學系那個小子曾當着全校的面,在宿舍樓下給她表白,那些照片在貼吧裏都傳瘋了!”楊惠寧越說越氣,她實在不想看自己的朋友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
可那些照片,楚然也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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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蠟燭,校園裏的那幾個常見的橋段都用上了,倒也足以見得男方費了不少的心思。
照片裏,周圍圍着一圈跟着看熱鬧的人,男生抱着鮮花站在人群的正中間。他表情依舊帶着最和煦的笑容,與平日裏的模樣不同,他似乎特別緊張,脖子泛着絲絲紅暈,指尖捏着懷裏那束花的包裝紙。
接着,少女接過了男生懷裏的花束,被男生攬進懷裏,他們像一對戀人一樣抱在一起,随後二人一起離開衆人的視線。
可能不認識的人都會跟着感慨一聲:好一對郎才女貌。
除了楚然。
時至今日,她依舊清楚地記得,看見這些照片時,是怎樣的感受。
似萬千把刀子一齊戳到心口處,那一刻連呼吸都是痛的。
她當時一個人在國外,陌生的環境裏,沒人能來聆聽她的難過。
不過即使有,想來楚然也不會輕易開口去說。
因為她覺得,痛,也會過去。沒有什麽是時間不能抹去的。
那天是聖誕節前一晚,楚然窗外的松樹被鄰居的小孩挂滿了五彩斑斓的小燈,樹下堆着大大小小的禮物盒子,樹的最頂端,是一顆發着光的星星。
她就站在窗口,盯着精致的聖誕樹,整整站了一夜。彩色的光透過玻璃,映到她的臉上,好像這樣,她的人生就不會徒留一片灰白。
終于在天亮之際,楚然将自己所有的思緒清理幹淨。
對于那些人和事,都只是人生道路上的一個小插曲,從十二歲那年起,她就是孤獨的一個人,現在不過回到她最熟悉的狀态而已,沒什麽可怕的。
“楚然,你聽我一句勸。”楊惠寧将語氣盡量放得平和,好言相勸:“扪心自問,她值得你這樣嗎?”
這個問題,楚然也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值得嗎。
她膽子小,小到可以為了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違背自己的本心,小到可以因為毫不相幹的人口中的三言兩語,就輕言放棄。
後來漸漸地,楚然明白過來,什麽膽小懦弱,不過都是借口托詞,說到底還是不夠重要,她,她們之間的所有,或許都抵不過那些素不相識的人口中的一句話,一個眼神。
“他們在一起了嗎?”楚然手裏緊緊攥着杯子,手指的關節隐隐泛起白色:“在那個表白之後,他們在一起了嗎?”
在楚然的印象裏,照片上的男方抱着女方,女方的手臂堪堪攬着那束花,沒去回抱他。這也是楚然心底裏,最後的僥幸。
即使每次回想起這一絲僥幸,都會讓楚然忍不住唾棄自己。
“應該是在一起了吧。”楊惠寧沒了底氣,她最終沒能抵得住楚然眼神的攻勢,實話實說:“後來學校裏關于他們的消息少了,又臨近了畢業季,我一心撲在畢業的事情上,誰有心思一直關注他們。但是楚然,不論如何,當時她抛棄了你,這是不争的事實,不是嗎?”
對,葉南枝抛棄了楚然。不論後來如何,這都是不争的事實。
四年前,楚然以最狼狽的姿态,被對方趕出了她的世界。
不過好在,保送出國留學的名額很快就下來了,楚然很快就離開了那個,唯一留下了她失态模樣的地方。
這頓飯,楚然到底是沒吃多少,想起了一些不利于進食的消息,她也沒那個胃口去吃。
飯後,楚然主動說送楊惠寧回家。
“我今天得在學校值班,不回家,你把我送回學校吧。”
難怪今日這副打扮。
楊惠寧系上安全帶,安安穩穩地坐進副駕駛,開始給楚然訴說關于值班的麻煩。
學校會依照順序,安排學校行政老師留宿在學生宿舍樓的固定值班室裏值班,簡而言之就是:這天老師不能回家,要住在學校。
女老師嘛,晚上要卸妝,要護膚,還要帶着第二日用到的化妝品,這零零散散就是一個不小的包裹,楚然看着楊惠寧那只大號手提袋,心中有了答案。
一路上,二人又聊了不少關于學生時代的事情。
時間真的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它可以将過去的傷痛撫平,也可以讓昔日在平凡不過的事情,變成燦爛又寶貴的回憶。
晚上六點多,楚然的車停在申大宿舍區。
楊惠寧下車前,跟楚然道別:“謝謝楚老師的日料,改日我帶着盆栽去你辦公室串門!”
剛下車走了沒兩步,又到退回來,一臉正色:“我今天跟你說的話,你記住了嗎!”
“哎呦,知道了楊老師!”楚然擺擺手。
想要再說些什麽,看楚然這幅模樣後,話到了嘴邊到底是咽了回去。
罷了,楊惠寧搖搖頭,朝值班老師宿舍的單元門走去。
楊惠寧下車後,楚然再次點開手機。之前吃飯的時候,她看見宋教授拍了一張朋友圈,一個男孩子站在中間,左右兩側各站着一個小姑娘,尤其是右邊那個,蓬松的空氣劉海搭在額前,一對亮晶晶的眼眸,生得一副乖巧的模樣,穿着一件姜黃色寬松的衛衣,袖管卷起來露出細嫩的手臂,淺藍色的牛仔褲看起來幹淨又青春。
上面配着文字“辛苦孩子們了”。
難怪昨天給自己發微信請假,原來是給導師幹活去了。楚然的心情緩和了幾分,将手機收起來,剛系上安全帶,就看見前面一群路上有一群學生圍在那,吵吵鬧鬧的。
原來,是小男生來女生樓下表白。
楚然看見,人群中心的男生在地上擺了蠟燭和玫瑰,似乎還是愛心的形狀,他自己站在中間,呼喊着女生的名字,在衆目睽睽下,抱着吉他唱歌,訴說着自己的衷腸。
周圍的人群都在跟着熱鬧起哄,等着一齊鑒賞這甜蜜的一幕。
啧~怎麽過了這麽多年,學校裏追小女生還是這樣老舊的手段。
楚然莫名地覺得眼前的一切有些刺眼,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她并不關心表白的結果,此刻的她只想趕緊回家,洗個澡放松一下。楚然重新坐進駕駛室,她轉動鑰匙再次發動起車,可車輪還沒轉上半圈又立刻踩下剎車。
因為她看見,在人群背後,一個姜黃色的身影和一個男生并肩而立,而那個男生的肩膀上,還挂着一個兔子圖案的挎包。
——
“小葉,你手臂還疼嗎?我看你撞得那一下不算輕,要不我還是陪你去校醫院上個藥吧!”郭鵬看葉南枝一直繃着身子,應當是還難受着。
剛剛布置會場的時候,搬運工人一個不小心,轉身之餘,宣傳板剛好撞到小葉身上,這不,被撞的手臂青紫了一大塊,還一直使不上力,連包都拿不穩。
“真的不用,我好多了。”葉南枝這般說着,卻是用另一只手接過郭鵬手裏自己的背包:“謝謝你送我回來,你快點回家休息吧,天黑了不好叫車。”
“我一個男生我怕什麽!”郭鵬嘿嘿一笑,表情裏帶着幾分憨厚:“你沒事就好,那我走了。”
葉南枝跟他擡手道別,而此刻,就在郭鵬的身後,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正好在路燈之下,一個筆挺的身姿立在那,烏黑的頭發垂在肩上,一步一步向她的方向靠近。
“楚然……老師?”葉南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
楚然沉默一瞬,一本正經回答道:“今天值班的同事,讓我幫她送點東西。”
楚然剛想開口問下去,葉南枝就像是故意忽視楚然眼底的晦暗,擡手指向旁邊那棟公寓:“那你走錯了,值班老師住在那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