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雨聲由急變緩,漸漸弱了起來。空氣裏的暑氣被這場秋雨全部驅散,泛起陣陣的涼意,墨色的天空,看不見一點星光。

葉南枝睜眼便是這樣的情景。

視線聚焦在玻璃上的水珠,猛地驚起:“歡歡還在等我!”

手搭上車門的一瞬,卻驀地愣住——茂密的綠植,考究的園藝,這哪裏是申大校門口?

這分明是個住宅小區,還是價值不菲的那種高檔園區。

葉南枝回頭,楚然氣定神閑地坐在駕駛室內,靜靜地看着她。

“我已經通知李歡同學,讓她先回去了,你放心她沒有淋到雨。”

“那你為什麽不叫醒我?”

楚然眼睛一閃一閃地,唇角帶着得意的弧度:“忘了。”

一本正經地給出了一個胡說八道的答案後,楚然見葉南枝表情幽怨,又找補了一下:“我看你累壞了,腿上又受了傷,就沒忍心叫你。”

得逞的神色絲毫不加掩飾,盡收葉南枝眼底:“好啊,現在我醒了,你送我回去吧。”

“來不及了。”楚然擡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申大十點封校,現在趕回去肯定來不及。”

葉南枝:……

“不過就算我肯帶你回去也沒有,大二她們後天就要出發去外地寫生了,早晚都是這樣。”楚然一邊說着,一邊重新将外套蓋在葉南枝的肩膀上。

葉南枝清楚的記得,過去楚然身上的味道很清雅,并沒有繁複的裝飾,只是洗衣液裏那股清淡的茉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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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這件外套上的味道一聞就價值不菲。前調是薰衣草和葡萄柚,看似清甜淡雅,慢慢地,後調裏雪松的味道顯現出來,逐漸将前面所有的溫和都化作冷冽的氣息。

這份味道,恰恰是葉南枝不熟悉的部分。

楚然繞到副駕駛的門外,拉開了車門。随後伸出手,朝葉南枝做出一個邀請的動作:“宋教授已經把你交給我了,于情于理,都應該由我來照顧你,不是嗎?”

見葉南枝遲遲不肯動,楚然擡起眼皮,視線劃過葉南枝打着石膏的右腳:“你放心,我從來不對病號趁火打劫。”

葉南枝思索半天,這才小心翼翼搭上楚然攤開的掌心:“那,我就只在你這打擾今天一個晚上。”

“很榮幸,葉同學。”

客廳裏,葉南枝後背挺得筆直,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眼神緊張地環顧着周圍的環境。

如果說四年前的出租屋不算楚然真正意義的家,那麽現在,她可是切切實實地進入了楚然的地盤。這裏的每一處細節,都彰顯着楚然那極致卻又簡約的審美。

屋裏的整體線條簡單流暢,配色也很簡單,以木紋的褐色與珍珠白色調為主,但簡單卻絲毫不失精致,各個不同的空間會用一個明豔的小飾品加以點綴,整體看下來,大體上風格統一,細處卻又各有千秋,一看就是出自楚然的手筆。

若說唯一的美中不足,應當就是面前的茶幾上,放着一只花瓶。

晶瑩剔透的玻璃花瓶裏空蕩蕩的,孤獨地立在整個客廳的正中央。與周圍的的搭配相比,顯得有些孤獨。

坐在花瓶前的沙發上,葉南枝緩緩收回了視線。

據她觀察,這套房子有兩間卧室,與朝南的主卧相比,那麽北邊那間小屋子,雖然光線暗了些,不過應當也沒什麽影響。

外面的天還陰着,但好在雨已經停了。想來晚上應該不會覺得冷。

作為客人,當然不能和主人搶卧室,一會她就主動先開口,争奪小屋的主動權。

正思忖着,一碟削好的蘋果被切成小塊,遞到了葉南枝面前:“想喝什麽?”

“奶茶?”葉南枝脫口而出的回答,在對上楚然的表情後,又小心謹慎地補了一句:“可以嗎?”

楚然側過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這個時間喝奶茶,你今晚是不想睡了嗎?”

“還是說,除了睡覺之外,今晚你還有什麽別的打算?”

葉南枝:……

一塊蘋果碎屑不受控制地滑進喉嚨,葉南枝瞬間漲紅了臉,咳嗽連連。

楚然趕緊輕拍她的背,眼見着沒事,這才給她遞過來一杯熱水:“這麽激動做什麽,我又沒說你熬夜是想做什麽?”

“難不成……是你真的想做什麽?”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葉南枝好容易恢複正常的喉嚨,又被水嗆住。

果然啊,之前在外人面前,楚然還願意披着“為人師表”的僞裝,眼下只剩下她們兩個,那條大灰狼的尾巴,就絲毫不再遮掩了。

她試圖想用眼神表示無聲地抗議。可此刻的她雙眼紅紅的,眼眸之上籠罩着一層氤氲水汽,粉嫩的唇被沾濕,瑩潤柔亮,水漬蔓延至皮膚上,在燈光的加持下閃爍着細碎的光。

在楚然眼裏,這一幕非但沒有警告的意味,反而是無聲的引誘——而這種引誘,楚然并不陌生,只是時隔許久再次見到,沒想到她的心還和從前一樣,會為之悸動。

砰,砰,砰……

身體裏像是有一只沉睡許久的蠱蟲,在致命的誘惑前瞬間覺醒。

門鈴聲來急時響起,将楚然懸在邊緣的理智拉了回來。今天到家已經很晚了,在葉南枝睡着的時候楚然就已經提點好外賣。

這不,送達的時間剛剛好。

“如果做飯你又要等好久,今晚就先湊合着吃點外賣,明天在給你做。”說着,楚然将外賣的帶子打開,一一取出裏面的餐盒。

葉南枝盯着袋子上“食錦記”三個字——楚然管這玩意叫湊合?

這家是申市最有名的老店之一,已經有一百多年了,主打粵菜粥點,當然了,價格也和資歷地位相匹配的高,據說一份簡單的叉燒包就上到了三位數。

看着眼前這些大大小小的餐盒,海鮮粥,水晶蝦餃,白灼菜心,沙茶牛肉,還有好多葉南枝喊不出名字的菜……

葉南枝看着漸漸被擺滿的茶幾,這一桌三位數肯定是攔不住了。

“這……”

“怎麽了?”楚然将最後一道金瓜釀芋泥推到葉南枝面前:“現在很晚了,再說,你空腹這麽久,吃太油膩的也不好,将就着先吃點清淡的吧。”

葉南枝筷子叼在嘴邊,終究是把說了一半的話咽了下去。罷了,左右已經退不了,浪費就不好了。

不過,由此也堅定了葉南枝內心的一個想法:楚然這,的确不能久留。

再待下去,她怕是把自己賣了都不夠還的。

在粥米入口的一刻,複雜的思緒被口中的味覺全部叫停。

難怪食錦記能夠在價格如此高昂的前提下還能經營這麽久——的确是很好吃。

見葉南枝吃起來,楚然似乎也松了口氣,自顧自地打開自己的竹筍湯。

葉南枝瞥見楚然碗裏寡淡的湯,不禁搖搖頭,接着用還沒使用過的新竹筷,夾了一只蝦餃過去,遞到她面前的碟子上:“別光喝那個啊,你點了這麽多我也吃不完,喏,吃個蝦餃。”

楚然看着那枚蝦餃愣了半晌,才小心地将她送入口中。

葉南枝托着臉頰看着楚然細細咀嚼的模樣,她沒記得楚然這麽愛吃蝦啊?怎麽吃得這麽高興。幹脆将一整盒蝦餃都推了過去。

但楚然,卻沒動手吃第二個。只顧着面前那份清淡的湯。

飯後,葉南枝看着楚然将沒吃完的食物整理好收進冰箱,而自己這個殘障人事只能坐在沙發上,對她投射出加油的目光。

楚然看了一眼浴室:“洗澡水已經放好了,你先去吧。”

“打石膏……可以洗澡嗎?”

楚然從廚房的櫃子裏取出一卷新的保鮮膜:“醫生說,做好防水就行。”

摔得這一跤,葉南枝一身都是土漬,如果不洗澡還真的睡不着。

這邊,楚然拆開保鮮膜的包裝,朝葉南枝走過來。葉南枝剛要伸手去接,楚然卻直接坐在沙發上。

接着,按着葉南枝受傷的右腿,放到自己的大腿上。

“不用,我自己……”傷在這種地方,葉南枝還是不好意思讓別人伺候的,可楚然卻一點反應都沒有,蹙眉說了句:“別動。”

接着,細致地對那塊石膏進行“包裝”。楚然的動作很輕,一手輕輕托着葉南枝的小腿,另一手将保鮮膜一圈一圈纏在石膏外面,之後處理好封口的位置。

葉南枝看着楚然認真的模樣,覺得恍如隔世。

有時候人真的很奇妙,就像楚然。

你說她沒變?短發被續長,原本桀骜不馴的人現在卻不惜用手段把她帶回來,還甘願在這裏伺候她。

你說她變了……她還和以前一樣,晚上只吃一些綠葉子煮的寡淡的湯。

包括現在,楚然只要認真專注于某件事,視線就會緊緊盯着那個目标,同時有意無意地,兩片薄唇一張一合,呼吸淺淺。

這個側影,就像是當初楚然悉心教她畫畫時的神态一樣。從前,葉南枝就覺得楚然認真的側顏特別有魅力——現在,也是這樣。

尤其是在她突然轉過臉來,與她對視的瞬間,每每都讓葉南枝下意識撇開視線,接着雙頰泛起陣陣的熱意。

“好了。”

葉南枝悻悻收回了腿,指尖在沙發上摩挲了無數個圈之後,才小心翼翼喚道:“楚然。”

像是下定了決心,葉南枝還是不敢擡眼看她,于是就這樣偏着頭問:“你總問我這幾年有沒有和別人有什麽,那你呢?”

“國外這段時間,你有沒有……遇見過什麽人?”

楚然內心啞聲一笑,這小兔子自己都還沒交代清楚,現在倒是盤問起她來了!

自己一發現對方的蹤跡就急吼吼地追過來,她去居然問自己有沒有別人?

真是一只笨兔子。

“好了。”楚然将葉南枝的腿放下去,把她扶到了浴室門口:“有時間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趕快去洗澡,一會水該涼了。衣服給你放門口了,都是新的,你可以直接穿。”

待葉南枝從浴缸裏出來,看見浴室門口架子上那一摞幹淨的衣物。

都是全新的,甚至上面還帶着原包裝的折痕。不過尺碼……跟白天的鞋子,都是葉南枝的號碼。

門外,楚然早就準備好似的,見葉南枝出來,便招手讓她過去坐下,打算給她擦頭發。

“這個……”葉南枝将內衣的袋子遞了出來:“這個我穿不下。”

楚然給她準備的尺寸太小,系不上。好在睡衣足夠寬大,能夠将她的身體掩蓋得很好。

楚然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看來她不在的日子,小姑娘是發育了。想起上次胸口上活潑的兔子,再看現在衣料內若隐若現的雪山

“看來我們枝枝是大姑娘了。上次在教學樓的衛生間,你……”

話沒說完,葉南枝就捂住了楚然的嘴:“都說好了不再提的!”葉南枝低頭看看自己:“再說那次我也不是A好嘛!”

楚然并沒有與她争辯,而是扶她坐下,示意妝臺上的瓶瓶罐罐:“趁着這個時間,你先護膚吧。不知道你平時喜歡用什麽,今天就先湊合着用我的,如果不合适,明天我再給你買一套你喜歡的。”

楚然一邊說着,一邊細致地用毛巾按揉葉南枝發絲上的水珠。

這話裏的含義,葉南枝聽得出來。不過在視線掃過桌上的護膚品之後,更加堅定了葉南枝,明天一定要離開的想法。

楚然見葉南枝遲遲沒有動作,還以為是她不認識上面的德文,解釋道:“你從左邊的開始用,那瓶細長的是最先打底的,之後是……”

“這個我認得!德國大街小巷都是它的gg。”葉南枝拿起最左邊的瓶子,按了一泵在掌心,均勻地塗抹在臉頰上。

一整套流程下來,原本洗澡而微微泛紅的皮膚,此刻清透瑩潤,葉南枝滿意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楚然細細盯着葉南枝每一步流程,直到最後一步結束,葉南枝的發絲也差不多幹了,楚然沒有急着離開,而是雙手搭上葉南枝的肩膀:“你怎麽知道德國大街小巷都是它的gg?”

她緊緊盯着鏡子裏,葉南枝臉上的每一個神态,像是要将其看透一般,等待着對方的答案。

“我在網上看得啊!”

“你搜德國了?什麽時候?”楚然倏地彎下腰,臉靠近對方的臉側,感受着對方皮膚上濕熱的溫度:“為什麽搜德國?是為了……我嗎?”

葉南枝裝作不經意似的将頭發攬到肩膀前,剛好轉過身子:“我關注的美妝博主發了德國相關的視頻罷了。”

原本閃爍的眼眸暗淡下去,剛剛升起的希望,像是氣球一般被無情戳破,楚然只低頭喃喃回了句:“哦,是這樣。”

葉南枝看着鏡子裏自己身上尺碼何時的睡衣,捏了捏眉心,到了嘴邊的話到底是咽了下去。

罷了,不過是借宿一晚而已,只要天一亮,她們就再次回歸師生關系,這些烏七八糟的事,都會像翻書一樣,成為過眼雲煙。

待楚然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葉南枝正依靠在臺窗邊,天空劃過一絲閃電,接着是轟隆的雷聲。

“看來,今晚注定是要有一場大雨了。”葉南枝自顧自說道。

楚然從櫃子裏抱出一條被子:“下雨了夜裏涼。你別亂踢被子。”

葉南枝動了動那只被裹成粽子的右腳:“我就算想踹也不容易吧!”

楚然沒答,而是從櫃子裏翻出了一條毛毯,接着又去床上拿了個枕頭。

“你晚上就蓋這個嗎?”葉南枝看着楚然懷裏薄薄的毯子問:“今晚,還挺涼的。還是換床被子吧。”

楚然撈起枕頭:“不用,我晚上怕熱。”随即獨自出了房間。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的,吵得人不得安寧。

葉南枝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把臉蒙進被子裏又鑽出來。她把自己失眠的理由全部怪罪到窗外那鬧人的雨聲——以及這身她不熟悉的睡衣的身上。

楚然的身量和她相差這麽多,顯然這些東西不是給楚然自己準備的,她受傷是意外,所以東西肯定也不會是給葉南枝準備的。

那麽問題來了。楚然買的這些鞋子,衣服,甚至還有貼身的睡衣,是為了誰?

想到這,葉南枝更覺得難受,仿佛有種偷了別人衣服穿的別扭。

雨勢越下越大,葉南枝的煩躁也愈演愈烈。終于,她還是決定按照衣服的品牌的樣式買個同款還給楚然,這樣她身上的這些東西,就算是她給自己的買的。

葉南枝的手熟悉的摸向枕頭下面,這才想起來她在洗澡前把手機放在客廳充電,忘記拿進來了,于是便起身想要出去取。

她一手扶着牆壁,用健康的那條腿一點一點往前移動,好容易挪到了門口,窗外忽地一道白光閃過,葉南枝瞅準時機,借着轟隆的雷神,剛考掩蓋住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手機就在門口的櫃子上,她一伸手就能摸到。還未轉身,一擡眼正看見一團蜷縮在沙發上的身影。

楚然說得沒錯,下雨了,夜裏很涼。她的身上只有一條薄薄的毛毯,孤獨地縮在客廳的一片黑影裏。

時不時地,壓低聲音,以最小的音量咳嗽兩聲。

明明這麽冷,為什麽偏偏還……接着,一個想法瞬間鑽進葉南枝的腦海裏。

或許,楚然選擇毛毯并不是因為怕熱,而是她把被子讓給了自己。

也是,且不說楚然剛回國沒多久,她平時一個人住,應當也用不到兩床被子的。畢竟,誰會買一堆自己用不到的東西,閑置在家呢?

一股內疚陡然升起。

葉南枝捏着手機,立在門口。

終于,第三次雷聲響起,葉南枝鼓起勇氣,摸向牆壁上的開關。

突然的光亮,沙發上的人吓了一跳,随即詫異地擡眸望向她。

葉南枝猶豫再三,終于開口說道:“楚然,你進來睡吧”

楚然:我是應該感謝外面的雨,還是感謝天上的雷?

作者:你該感謝我!

由于榜單,提前十分鐘更新,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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