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如果說,吃飯和洗手都是可以解決的問題,那麽洗澡這件事就顯得尤為困難。葉南枝和楚然,還沒到能為對方洗澡的地步。

別說洗澡,就算除夕那日,楚然穿着她的吊帶睡裙,她都沒敢多看。

所以,今晚楚然應該怎麽洗澡。

眼看着時間越來越晚。葉南枝不得不問出這個沉重的話題。

“上次你買的一次性塑料手套還有點,我家有防水膠帶,你幫我固定一下就好。”

楚然一邊說着,一邊伸手脫下了上身的毛衣,露出了裏面打底的吊帶背心。

雖然是黑色的布料,卻十分輕薄。緊緊貼着身體的曲線,将每一處凹凸有致,都淋漓展現出來。

葉南枝趕緊扭開頭,不經意似的轉過身,順着楚然指尖的方向,拉開抽屜去尋手套和膠帶。

但在手套的下面,卻發現了一張紙。

葉南枝跟楚然學的是速寫,所謂速寫,就是只用黑白線條去表達畫面的關系以及形态。所以,在她的印象裏,楚然畫的東西,非黑即白。如果不是電腦作圖,幾乎沒看過她畫什麽帶顏色的畫面。

可眼下的這張畫,蒼勁有力的枝頭之上,幾朵鮮花盛開。花朵不算大,但以最明媚的姿态矗立于此,花瓣的邊緣是豔麗的紅,直到花蕊處,漸漸化作粉白,一路漸變上去。

輪廓、線條、光影都表達得恰到好處。想必平日裏那些清淡的速寫,這張畫不論是畫面還是色彩,都顯得尤為豐富。

“這是你畫的嗎?”葉南枝轉過身來問,随後看着手裏的畫作感慨:“畫的這麽好看怎麽藏在抽屜的最下面。應該裱起來才對。”

葉南枝将畫作放到桌上,過來替楚然包裹受傷的手。

小心翼翼地将塑料手套戴上後,細致地用膠帶固定住下部邊緣,确保水進不去,這才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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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動作極其慢,就怕一個不小心傷到楚然。

“我沒弄疼你吧。”

“沒有。”楚然搖搖頭。随後下巴一揚,示意桌上的那張畫:“你要是喜歡,就送你吧。”

便轉身鑽進衛生間的浴室。

這麽好?

趁着楚然洗澡的功夫,葉南枝将畫拿在手裏欣賞半天,打開臺燈找個了最合适的角度,用手機将畫面拍了下來。

楚然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葉南枝正擺弄着自己手裏的手機,屏幕裏,是剛剛那張畫。

“你好啦!”葉南枝收起手機,自己也準備去洗澡。

楚然用毛巾大致擦掉發絲上的水珠後,開始拆手腕上的膠帶。

“不是都說了送你了嗎?你還拍照做什麽?”

“萬一弄壞了呢。”葉南枝先放下手裏的毛巾和衣服,跑過來幫楚然去處理手腕的膠帶。

葉南枝生怕一丁點水流進去,所以勒得有些用力,撕開膠帶,皮膚上瞬間泛起一圈淡淡的紅色。

“對不起……可你怎麽剛剛怎麽不說呢。”葉南枝有一些不好意思地低頭,指尖輕輕幫對方按摩着泛紅的部位,來幫助對方手腕的血液流通。

“葉南枝。”楚然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叫過她的全名了,突然一喊,倒是給葉南枝吓了一跳。

“嗯?”

“你知道,我畫的那個是什麽花麽?”

葉南枝懵懵地搖頭。

“是我最喜歡的,梅花。”

“哦。”葉南枝沒聽出來這裏的深層含義,只顧着幫楚然按揉手腕:“我以前只在語文課本裏,見文人墨客喜歡那個。”

楚然視線緊緊落在對方的眼睫上,細細地觀察對方的每一分動作,每一個反應,良久,才悠悠問:“你懂這麽多,那你知不知道,蘇轼?”

葉南枝點頭。

雖然以前的那些知識,她都差不多還給老師了,也就是專業課涉及的內容,才勉強撿回來一點,不過也就只到唐宋八大家的程度。

“我喜歡他的其中一首詩,但那首詩不是很有名,是送友人寫的。其中有一句,我印象特別深刻:願及南枝謝,早随北雁翩。”

葉南枝的心跳停了一瞬,擡眸正對上楚然熾熱的目光,似乎要看透她內心全部的波瀾。

楚然勾着唇:“你猜,這裏的‘南枝’,是什麽意思?”

葉南枝視線劃過桌上那朵梅花,臉頰瞬間燙了起來。也顧不得按揉手腕了,趕緊溜進浴室裏。

随着“砰”地一聲,浴室門被關上,楚然坐在屋裏,竟笑了出來。

其實她也不是什麽古詩愛好者,不過偶然看見那句詩,腦海中便浮現出一抹熟悉的身影,于是便有了那張畫。

她記得很清楚,蘇轼詩中的南枝,是梅花的意思。傲骨寒梅,柔軟而堅韌。

搖曳的花瓣,明亮的色彩,一如少女活潑歡脫的性格。

畫完以後,楚然原本是想将這份旖旎的心思藏起來,所以特意把畫放到抽屜最裏面,誰知陰差陽錯地,被這兔子揪了出來,還非得刨根問底。

那就怪不得她了。

楚然勾着唇笑。那兔子躲起來有什麽用,總不能在浴室裏待一晚上,終究還是要出來的。她就只要安安靜靜地待在這,等那個笨兔子主動把自己送過來就好了。

果然,沒一會,浴室的水聲停止,葉南枝磨磨蹭蹭地,從外面挪了回來。

“舍得回來了?”楚然已經鑽進被窩,主動睡在了床的左邊。

“我睡左邊吧。”葉南枝裹着楚然的那件睡袍,說道:“你右手不是有傷嗎?我怕不小心會碰到你。”

楚然知道,葉南枝喜歡朝左邊側卧,可如果讓對方睡左邊,那這一晚上,肯定死死守着床邊不放,搞不好還會掉下去。

“怕碰到我,睡覺的時候就老實一點。”楚然将被子往上扯了扯,沒有要換位置的意思。

說到底,這傷是因為她才有的,葉南枝也不好多說什麽,只得安靜地爬上床。

燈一熄滅,空氣中再次安靜下來。

葉南枝僵着身子不敢動,經過剛剛那一遭又不敢看着楚然,勉強自己背過身去。

這次,楚然沒有難為她,獨自一個人,安靜地躺在床的另一層。

黑暗中,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你……”

“你……”

兩個人的聲音幾乎是同時出來,見對方也有話要說,都等另一個先開口。

“你先說。”

“楚學姐,你先說。”

兩個人要是一直這樣謙讓下去,今天晚上就不用睡了。

于是,先開口的還是楚然。

“你有沒有什麽要問我的。”黑暗中,楚然背對着葉南枝,平靜地問:“機會只有一次,今晚你想問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

葉南枝眨了眨眼:“那楚學姐有沒有什麽想問我的?”

“我嗎?”楚然想了想,好像也沒什麽要問的。

葉南枝原本以為,楚然會問她關于自己身世的事情,但沒想到楚然好像并不關心那個。

“你覺得我應該問什麽,問今天那個叫周楠的,說得是不是真的?”

不等葉南枝說話,楚然就自顧自回答:“當然不是真的。”

“沒有人放棄過你,你看啊,周圍的人都喜歡你。你的父母,你的親人,你的同學……”

還有我,我也喜歡你。

但這句話,楚然悄悄藏進心裏,沒有宣之于口。

待她緩緩收回自己的視線:“而且,我也從來不是什麽聖科的大小姐。”

難得地,楚然當着葉南枝的面提起自己的過往,葉南枝轉過身來,看着楚然瘦削的身子,躺在自己旁邊的位置,月光灑在她身上,如一層朦胧的紗。

“今天那個女生只說對了一半,我媽的确,不是楚昌柏法律上的妻子。”

“但她不是小三,她是先到的那個。”

自從上次葉南枝在這睡過一夜之後,楚然第二日就去超市買了一個冬天的軟枕。此刻,楚然睡在那個枕頭上,總有些不習慣,所以枕頭之上,左臂墊在臉下面。

她就那樣沉靜地,跟葉南枝悉數自己的過去。

“我媽跟他是娃娃親。那時候,他考上了城裏的大學,據說,是十裏八村的第一個大學生,外公很高興,做主在老家給兩人辦了酒席,就算是結婚了。”

“後來,他去了城裏,一去就是幾個月,只有放假的時候才會回來。”

“有一年,在開學後的第二個月,媽媽帶着醫院給的懷孕報告單,去城裏找他,看見的,卻是他上了另一個女人的車。”

“我媽說,那個女人看上去比他大了些,耳朵上的耳飾,頭上的發夾,都亮晶晶的,一看就是個珠光寶氣的有錢人。事實也是如此,當晚,在校外的旅店裏,他給我媽跪下,把身上的錢全部掏了出來,大約一千多的樣子。”

“那個年代的一千塊可不是小數目。這錢從哪來的不言而喻。他跪着求我媽,去把我打掉,說看在二人夫妻一場的份上,讓他奔個好前程。”

“一開始,我媽不肯。于是他就換了一副模樣,他開始跟我媽動手,試圖親手取走我媽肚子裏,我的性命。”

“好在,我命大,活了下來。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媽落了病根,再加上生我難産,身體愈發不好。後來她一個人撫養我,終于在我十二歲那年,她說她累了,讓我去外面玩一會,別打擾她。然後,她就再也沒起來過。”

楚然說到這,嗓音裏有幾分哽咽。葉南枝上前,從背後輕輕捋着她的背,像是媽媽安撫自己那般,一下一下地,動作輕柔綿軟。

都說,十二是一個神奇的數字,是一切的開始,也是所有的結束。

偏偏在十二歲這一年,楚然失去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卻獲得了世人眼中價值連城的身份--楚家大小姐。

楚然媽媽在彌留之際,把證明楚然是楚昌柏女兒的證據交給了村裏的民警,所以,在她走後,楚然被警車送進了楚家大門。

在楚家的第一晚,十二歲的她,就聽見楚昌柏和現任妻子孫瑞的争吵。情急之下,楚昌柏說出了心裏話:

“警察帶她來,我能有什麽辦法!她還沒成年,棄養是犯罪!”

“你換個角度想想,那小丫頭縱使千不好萬不好,但她有一副好相貌,而且她姓楚。你還不明白嗎,以後咱們兒子進入生意場,不需要人的幫助嗎?那個時候,她這個姐姐就派上用場了!”

孫瑞有些懵了:“你什麽意思?”

“還有什麽關系,是比聯姻捆綁得更緊的麽!”

“到時候,選個好人家嫁過去,你還怕聖科站不住腳嗎!”

思緒回籠,楚然輕描淡寫地,将這些不堪回憶一筆帶過:“楚昌柏把我帶回楚家,撫養到十八歲。”

見楚然不願意提及,葉南枝也沒有再追問。

試問,一個女人拼盡全力獨自撫養的孩子,直到病危都未曾聯系過孩子的父親,還要假借警察之手才能讓他認下的女兒,這樣的男人又會給楚然什麽好待遇呢?

霎時間,葉南枝似乎突然明白了,楚然連過年過節都從未放松過,這般拼命的理由。

楚然必須憑借自身努力,過得比所有人都好。就算不為了自己,也為了那個為她傾盡所有的母親。

可當初,自己竟然殘忍地嘲笑過對方:

“哪有人不過聖誕的!什麽節都不過嗎?”

“那過年呢?生日呢?生日總要過吧!”

對于楚然來說,不是不過,而是從來沒有人想陪她過。外人看來,或許是豪門大小姐,但在真實情況是,在這個世界上,她能依靠得,從來只有她自己。

都是柔弱的女兒家,卻不得不因為這些事,而變得剛強起來。

說到這,楚然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轉過身來。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見了葉南枝微微泛紅的眼眸。

“你哭了嗎?是因為我嗎?”

“才沒有。”雖然嘴硬,但葉南枝還是将身子向前挪了挪,手臂輕輕搭上楚然的身子,用最淺的力道抱着她,喃喃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過往,不該問你那些話。

“記不記得,昨天咱們一起看的那個電影。”楚然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就你為着哭了半天那個。”

說起電影,葉南枝回想起一些面紅耳赤的記憶,強忍着發燙的臉頰,點了點頭。

“枝枝。”這是第二次,楚然這樣喊她。

迎着月光,楚然輕輕托起葉南枝的臉頰,柔聲問她。

“這些年,我一直省吃儉用,攢了不少錢,夠我留學期間的所有開銷了。”

“可是,學校今年和國外大學有合作,如果我申請到了保送留學的機會,這筆錢就可以省下來。”

“那不是很好嗎?”葉南枝回答道。

聞言,楚然不自覺勾起了唇角,這兔子平時這麽聰明,卻總在關鍵問題上犯傻。

“笨蛋,你聽不出來嗎?”楚然低頭,剛好啄在葉南枝的唇上,這是楚然第二次吻她,如蜻蜓點水般淺嘗而止。

“我是想問。如果我可以負擔學費和所有開銷。”

“那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對,就是你們想的那樣,枝枝沒出去,楚然出去了

(不過楚然一定要出國是有自己的理由,不提倡崇洋媚外,現在國內大學教育資源也很優秀!)

由于昨天鴿了一天,今天留評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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