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黑夜中的雨幕像是層透明的結界，硬生生将夏星安和對面燈火通明的世界隔了開。
雨絲打落進了夏星安的脖頸裏，有些發涼，他卻騰不出手去擦，只能用體溫捂熱。
碎發亂七八糟地貼在額頭上，夏星安眨掉了滴落在睫毛上的雨珠，懷疑自己剛剛看到的謝言眼底的厭惡只是一瞬的錯覺。
印象中，自己和謝言好似沒有過接觸才對。
回憶了一下，夏星安才略放下了心，提着外賣往那邊走。
在距離謝言三米遠的地方，夏星安就停了下來，将手上的外賣往前送了送，說道：
“剛剛有人讓我給你送盒飯過來。”
謝言聞言轉過了頭，逆着光影子被無限拉長，臉上的神情也看不分明。
眼神從夏星安落滿雨水的臉上劃過，謝言唇瓣緊抿，好一會兒，他才用沒什麽起伏的語氣道：
“太髒，扔了吧。”
夏星安沒反應過來，以為他是嫌外賣盒上沾了雨水。
正想說外賣盒包裝了兩層不會淋濕，卻在下一刻，後知後覺地發現——
謝言說得好像不是盒飯。
應該說，不只是嫌棄盒飯髒。
這種含蓄又紮人的厭惡雖不比段揚的直接，但依舊足夠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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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星安向前伸着的手微頓，然後垂着眸子收了回來，哦了一聲沒什麽表情的轉過身，提着盒飯走了。
雨下得大，不過夏星安走得卻穩，完全沒有回頭看。
謝言看着雨幕中緩緩消失的人，阖了下眼，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額角。
也是拍戲拍得糊塗了，謝言想，本想收着點自己的脾氣……
但一看見段揚身邊的人，謝言就忍不住将昨天打架的氣撒了出來。
更何況這人還是夏星安。
一個愛段揚愛到沒了自我的人。
謝言只要一想到這裏，心頭就湧上一陣惡寒。
到目前為止，他依舊接受不了任何與段揚有關的人和事。
心緒複雜萬千，謝言正皺着眉想着什麽，就聽見導演喊自己的聲音，擡頭回應了一聲，換衣服過去補拍鏡頭。
冬夜裏的雨水來去都極為匆忙，沒一會兒，就在溫度的不斷下降中，全部飄成了雪花。
地面積不了雪，拍戲的地方離郊外不遠，地面依舊泥濘不堪。
夏星安提着盒飯深一腳淺一腳地從泥坑中走過，等走到面包車前，發現老板正吞雲吐霧地靠在車門上。
看見自己過來，老板狠狠吐出了一個煙圈。
“小夏，車子凍得啓動不了了，我想着再過一會兒天就亮了，幹脆咱倆打車走，這面包車等會兒讓人拖回去得了。”
老板是個東北人，嗓門挺大，性子也爽朗。
夏星安自然是沒什麽問題，點了點頭，身子抖了抖，将自己雨披上的雪花抖落掉。
“你還怪機靈的，知道自己留一份飯，我都忙暈乎了，一口熱湯都沒喝上。”
老板看到夏星安手中提着的外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頭說：
“你去車上趁熱吃吧，老鴨湯我炖了可入味，喝了也暖暖身子，我先去找場務把錢結了。”
夏星安看了眼自己手裏的盒飯，垂着頭沒多解釋這份盒飯是別人不要的……
畢竟老板很愛自己的廚藝，知道了只怕是要難受。
嗯了一聲，夏星安目送着老板走遠。
坐到車上，夏星安按着自己突突跳動的太陽穴，閉着眼睛放空了好一會兒。
等緩過來這股冷徹心底的勁兒，夏星安才呼口氣搓搓臉，将那份外賣盒打開。
除了一份宮保雞丁蓋飯之外，裏面還有一份老板拿手的老鴨湯，一掀開蓋子，鮮美的滋味就遮不住地往鼻子裏鑽。
夏星安拿着勺子慢慢喝着，感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被這份湯給暖熱。
氤氲出的熱氣凝成水珠粘在他的臉上，濕漉漉的，但卻比外面涼透的雨絲要溫柔得多。
在這一刻，夏星安真心覺得，扔掉這份飯的人是個傻逼。
等到老板回來的時候，夏星安已經喝完了大半的湯。
看見老板走來，夏星安擡起腦袋露出自己小酒窩，笑着道：“湯很好喝。”
老板高興的絡腮胡子都晃了下，拿過夏星安吃不了的蓋澆飯，呼哧呼哧地往自己嘴裏扒，兩三口就給解決完了。
***
場務剛忙完發飯的事情，就看見小兆披着雨披過來領盒飯，直接傻眼地問：
“剛不是讓你把盒飯帶走了嗎？”
小兆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頭，啊了一聲疑惑道：
“沒啊，我去給謝言哥買東西了，你是不是把盒飯給錯人了？”
場務心說不會吧？
“劇組不就你一個披着透明的雨衣？”
話雖如此，場務卻已經相信怕是自己搞錯了，抹了把飄到臉上的雪，嘟囔着“這可不好辦吶”。
要是往常也就算了，關鍵今天下雪，大家領飯都挺積極，盒飯愣是沒有多餘的。
小兆性子直，撓了撓頭道：“要不我回去和謝言哥說一下吧，他一般晚上也都不吃。”
和其他一些喜歡搞特殊化的明星不同，謝言不管在哪個劇組，都會随大流一起吃盒飯。
不過因為身材管理，他盒飯時常就吃一兩口，在晚上更是不會沾葷腥。
在自律這方面，謝言一直做得足夠讓人佩服。
場務也只好點了下頭，打開外賣軟件道：
“那你去問問吧，不行我再點一份給謝老師送去。”
小兆便點着頭走了。
等到了拍攝棚裏，小兆把沒領到盒飯的事情給謝言說了。
謝言只是一愣，點了下頭說自己知道了。
垂落的頭發在他的臉側投落出淺淡陰影，謝言唇色依舊蒼白，發呆似的沉默了一會兒。
他還以為……夏星安是故意來找茬的。
畢竟自己昨天和段揚鬧得那麽難看，夏星安愛段揚又愛得那麽卑微……
卻沒想到，這次還真的是個意外。
雪花簌簌飄落，在臨近晨曦之時積了薄薄一層，昨晚才消融得銀裝素裹的世界再次呈現在人們面前。
天色依舊黢黑，謝言半眯着眼站在一旁，看着攝影機前的那位女團成員一遍遍地磨着這場戲。
等對方終于在天色微亮前拍完時，在場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氣。
秦導也撐着額頭，疲憊地嘆了一聲，擺擺手讓這位女明星趕緊走。
一晚上的時間都耗在她身上，秦導連罵的欲望都沒了，只暗自決定以後自己的戲都不會用她！
沒想到自己沒開口罵，那女明星卻自己找了上來。
“秦導，我剛剛拍的還可以吧？”
小琳達倒是看不出絲毫拖累劇組進度的愧疚，依舊沒事人一樣地問。
秦導眼神如刀，冷哼一聲沒說話，心說你拍得怎麽樣，自己心裏沒點逼數嗎？
要不是真的不想再熬一個晚上，秦導都不能讓這麽浮誇的演技給過了！
小琳達倒是自我感覺良好，笑着寒暄了幾句，才說出自己來的目的。
“導演，我今天白天的打戲能不能找個替身？我凍了一晚上，臉上的皮膚都糙了，身子僵得不行，威亞肯定沒法吊起來。
而且我真的需要補覺，我都快困死了。”
秦導：“……”
槽點太多，以至于秦導不知從何開口。
捂了下頭，秦導讓小琳達的助理趕緊帶她走，不然等會兒自己肯定會忍不住罵死她！
旁邊的副導演瞪着死人眼，看着小琳達走遠，立馬轉頭問秦導：
“你就讓她走了？真要用替身？”
秦導點頭，沒忍住抽了根煙說：“用替身可比用她強，她上次吊威亞你又不是沒看過，那跟個王八似的，一上去就在半空中轉圈。”
而且還是橫着轉圈，其他人覺得那更像是在烤香腸。
副導演想了一下覺得也是，要是沒了小琳達這個事兒精，拍戲肯定更順，于是摸着下巴道：
“不過琳達個子高，臨時的女替身不好找。”
“那就找個男的。”
秦導最終拍案道。
***
夏星安站在路邊，揣着手将小臉藏在寬大的帽子中，兩眼發困地等着老板叫的車過來。
腦子正懵着呢，他就看見劇組工作人員踱步而來，啪嗒啪嗒的邊抽煙邊打電話。
“孟哥，你再幫我找找吧，男替身演員我們今天下午就要用……是是是，要的是挺急的，但我們能加錢啊！”
夏星安腦子陡然一清醒，耳朵都跟着支棱了起來，側着小腦袋默默聽着。
“嗨，要清瘦的，太粗壯的肯定不行，這次替的是個女演員。”
“沒吊威亞經驗可不成啊，這可是場打戲！”
挂掉電話，副導演薅了把自己不怎麽茂密的頭發，心裏計算着還有什麽人能聯系。
煙頭燙到手指，副導演嘶的一聲扔掉，結果一回神，就對上了一雙亮閃閃的眼睛。
吓了一跳，副導演連忙後退了一步。
夏星安眸子裏，此時正裝滿了單純無比的金錢欲望，猛一看過去，比地上的雪都要刺眼。
他露出自己甜膩膩的小酒窩，笑着問：
“導演，你看我行嗎？”
副導演略有些迷惑，脫口而出：“不成，走後門在我這兒可是行不通的！”
可能是夏星安這張臉太有迷惑性，副導演直接把他當成了來爬床的小明星，堅定果決的拒絕了這份誘惑！
夏星安心說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嘴角都忍不住抽了下道：
“……我是說替身演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