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六歲的夏天。

高溫炎熱, 白尺擡手擦了擦額頭滾出來的汗珠。

她穿白襯衫,牛仔背帶褲, 拉杆箱的轱辘在水泥方磚上咕嚕咕嚕的直響, 最終戛然一聲停下。

“爸,就是這裏了?”

白茂哲的臉被曬的發紅, 對着手機定位研究了半天:“嗯……定位就在這附近,我打個電話給中介。”

這一拐三繞的巷子真是把父女倆難壞了,到處都是矮巷石橋,白牆黑瓦,一步三回頭, 跟複制粘貼出來似得。

車也開不進來。

“對, 我們來看房子的。”

“這裏?”白茂哲扭頭環顧了圈,“哦~巷口牌子寫得29弄!”

“嗯, 好,我們原地等你。”

說完,他将手機收回兜裏,轉身正想叮囑些什麽。就見自家閨女已經扶牆, 歪頭在研究人家院裏面長出來的爬牆虎了。

“爸,這裏挺好的。”

“你喜歡?”

“喜歡。”

白茂哲看她滿臉的好奇心, 呲牙笑出來。他這閨女就是這麽好養活, 什麽都好。

“那咱們這次還搬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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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茂哲看天:“不搬了。我們以後就生活在這座城市, 怎麽樣?正好,你爹我的老師就住在這裏,等房子定下來, 我就帶你去拜訪他。你會喜歡阿公的。”

“嗯。”白尺覺得不賴,“爸,我……”

“請問,是白茂哲先生麽?”弄堂拐角處走出個西裝筆挺的青年人,打斷了她的話。

“是了,你終于來了。”

“哈哈,”青年人笑,看他們滿頭的汗水,“剛來南方城市不适應吧。”

“嗯。”白茂哲點頭,抹了把額頭,這麽多年不回來,确實适應不了這樣的高溫了。

“那是讓您先休息一會,還是……”

“直接看房吧,早點定下來也早安生。”

“得咧,那我這就帶您過去。”說着,他察言觀色兩眼,朝白尺走過去,很自然客道地接過她手上的行李,“這位是您的女兒吧?”

“是啊。”

房産中介吃的就是銷售的飯,伶牙俐齒,再加上眼前這丫頭長得實在招人喜歡:“哇塞,小朋友長得真可愛,小學幾年級了啊?”

他甚至試圖過來牽白尺的手。

……

不怪他,丫頭那時候确實發育得跟個小學生似得。

“我十六歲。”人仰頭拱眉,食指并中指從自己兜裏夾出身份證。

被問習慣了。不拿身份證,都沒人相信她似得。說完又揣回去,一把從中介手裏奪回行李:“不用,謝謝。”

“哈哈,你別理她。”老白笑,“去看房子吧。”

尴尬的人也找到個由頭把方才的話題繞了過去:“哦~好,那您這邊請。”

院牆林立,水路并行。父女兩跟在中介後面,一拐三繞,但這一路比方才順暢多了。

他們先去的南平。

中介的嘴跟裝了機關槍似的。突突突,講個沒完。

“我跟您說,買這房子絕對不虧,老房子雖然設備跟不上,但是坐等升值啊,這南北兩城區坐落,緊鄰就是相城的園林景點,環境好,要不是這家人全家移民了,這房子也不可能委托給我們出售………”

老白兩手後背,揣摩片刻:“不是說征北區也有一間出售麽?要不然去那間看看。”

“也行,其實兩間戶型大差不差,但如果您要去看,我就帶您去看看。”他樂此不彼,這老城區的房子賣掉一棟,能拿的中介費比他們一年的工資都多。

當然樂意。

可白尺不高興跟着他們逛了。住哪無所謂,她對這裏小橋流水的風景好奇到不行。迫不及待的想出去看看。

“爸,我能先去逛逛麽?你們看。”

“嗯,”老白暫時沒空理她,自己攢了半輩子的錢就為了這一棟房子,當然得仔細看看,“別走遠就行。”

白尺捏着自己背帶褲的肩帶歡快“嗯”一聲,得到允許趕緊從院子裏蹦跶出來。

地上的水泥方磚塞拼圖似的,一塊塊相接成路。有些地表不平一腳踩下去哼唧一聲,又緩緩升起來。

下雨天一定好玩,白尺這樣想着,下雨天一踩一定能濺一腳的泥水。

她玩跳房子游戲,沿着彎曲朝弄堂深處去。時而站在別人的牆頭朝裏面望,時而撥弄牆沿上的青苔,把指尖弄濕乎,再“咦”的一聲收到自己鼻尖聞聞。

這麽多年,白尺最擅長的就是自己跟自己玩。

直到把自己弄丢。身前身後舉目望去,一片茫然。

她像是早就猜到一樣,撩了撩眉上的碎劉海,準備找個顯眼的地方,打電話等着老白來接。

可這手機剛掏出來,突然在巷子延伸口的地方聽到了哭聲。那哭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在牆壁直角的地方撞上。

哭聲的來源才是個真正的小學生,十一、二歲的女孩,穿校服背書包。應該是附近那所實驗小學的學生。抹淚顫顫巍巍地撞在白尺的肩上。額上的劉海因為汗水拳耷拉在了腦門上。像是和誰起過争執的樣子,略狼狽。

“哭什麽?”

女孩本來只敢矮矮哭,可一聞聲覺得自己更委屈了,看都沒看白尺,嗓子扯開:“哇啊啊啊,他憑憑什麽欺負我,憑什麽?”

“……”白尺,“誰欺負你了?”

女孩兒往自己方才拐過來的巷子指,含糊不清的:“他,他嘲笑我爸爸媽媽……”

話說一半就止住了,哭聲漸隐。

女孩兒眉頭打結,有點痛苦。不像和白尺在說話,倒像是自言自語的嘟囔:“我知道他爸爸是博士,她媽媽是碩士,很了不起,可我爸媽在市場上買菜又不是我的錯……”

她越說頭越低:“……我也想自己爸爸是很厲害啊,可是……呃……”

女孩兒的腦袋突然被人擡起來,吓了一跳,嗚咽聲吞下去“呃”的一聲。

眼前這個比自己高不了一個頭的小姐姐正眉目含怒,揚聲斥她:“說什麽呢!你爸爸是男士,媽媽是女士,也很了不起。”

“我……”

“走,嘲笑你的人在哪?帶我過去。現在的小屁孩兒真是,毛長齊了麽?尊己卑人的這套哪學的?”白尺佯裝成撸袖管,虎口在細長的小臂上抹了兩把,大發雷霆,樣子像是游戲野區被拿了血的怪獸。

“你你要幹嘛?”

“維護世界和平。”那時候,白尺兩腳踏地,正義感逆天。

女孩兒不哭了,可盯着眼前人、是一臉的納悶。這七家八戶的弄堂裏,都是見過的熟悉面孔。

這小姐姐誰啊?

安城在河邊堵人,叉腰橫眉,威懾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小男孩:“去道歉。”

“我不。我說的是事實,憑什麽道歉。”說着,這男孩拿下自己肩上的書包就往安城身上摔,分散他的注意力,下一秒就跑,“你算哪根蔥,要你多管閑事。”

少年黑臉,一手接住丢過來的包,拎到老高。一手抓住他的衣領,把人揪回來,彎了大半個身子下去,湊近他的臉:“現在的小孩子真是越來越不得了了。‘我爸爸是博士,我媽媽是碩士。’欺負女孩子說這種……唉、唉——啊……”

河邊的水泥矮圍欄才到他的腰根下,突如其來的一腳,直接把人踹倒了河裏。

安城沒見到人,只聽一聲正義凜然的:“臭小子。”

水花濺了漫天高。

然後才是一陣焦急的:“不是啊,不是他啊,姐姐,你踢錯人了。”

……

少年長胳膊長腿在河裏撲騰:“救…我,不會……不會游……”

緊接着一串咕嚕咕嚕,水頂灌肺的聲音。

炎夏的河水表面被曬得有些發燙,安城掙紮片刻,就昏天黑地的暈了過去。

等那一刻的呼吸驟停過去,神識恢複。

狹長的睫毛沾着水、微微顫動,緩緩打開。

安城眨了兩下。

那就是他第一次見到白尺。

很近很近。

她剛剛幫他渡了一口氣,唇瓣間還留有剛才喝過的汽水、橘子酸甜味。

“你醒啦?”白尺眉眼軟下來,見他睜眼才稍稍松了口氣。

衣服、頭發都濕透耷拉着,顯得她整個人更小,眼睛卻好大。肩膀縮着,裏面的文胸肩帶隐隐透了出來,是粉色的。

白尺還沒有男女之防,一心想着救人,也顧不上細節。駝腰趴在少年的面前,衣領自然垂墜。

胸口…是平平坦坦。

但就是有一種撲面而來的清新性感。

安城的心動是伴随着強烈的嗆吸感。美景下一秒,他後背彈直,身子僵、咳出一嘴的河水,胃也漲的難受,不斷嘔水,咳嗽。

“沒事了,沒事了,” 軟糯的手掌心搭在他的後背上輕輕的拍,“不要緊了。”

那是白尺第一次、哄他。

等氣換過來終于變得平順,少年拇指将嘴角的水漬擦掉,手撐地面,頭朝後仰,長長舒了口氣“呼”一聲,胸腔劇烈起伏着、喘息着。

目光卻側着、打量自己身邊的小不點。

他想,這女孩兒怎麽這麽小。

“別怕,你別怕。”

聲音似空谷幽蘭。又透着人間的煙火氣。

安城不說話。

當然,那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也是白尺一腳将自己踹了下去。可後知後覺,也晚了。

一見鐘情就是這麽霸道!

“唉,你...”許久後,他扭頭,朝丫頭眸子上吹了一口氣,涼涼的,“...從哪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紅包全部發了,不知道有沒有漏,小可愛看看有沒有沒收到的,吱一聲。

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的包容和諒解。

家裏出了點事,斷更了半個月,回來了,忏悔。

再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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