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闫盼晴坎肩脫下來丢在沙發上, 細長的眸子在面前啞光色的長桌上打量了眼,爾後從七零八落的酒杯中間撈起打火機。

“呲”“呲”兩聲, 火星子在暗色中明滅了起來, 她呼一聲:“能怎麽?她那兩個能來事的爹媽給鬧的呗。”

“可是……唐曉她……”白尺邊說,邊輕手輕腳的将人雜亂的頭發捋順。聲音沙啞, 滿滿的心疼。又有些不願意相信。

她所認識的唐曉,可不是這種軟弱的人。

“是不是覺得唐曉不應該是這種軟弱的人,”闫盼晴叼着煙,又附身把桌子上的抽紙盒拿過來丢在白尺身邊,皺着眉努了努嘴, 示意人将唐曉臉上給擦幹淨咯。

“呵, ”她冷笑,“我本來也是這麽以為的。”

闫盼晴一根抽完又是一根。聲音低沉, 瞥了眼躺在白尺腿上的女人。

“我第一次見唐曉的時候,剛上初二。那時候,她爸媽的生意剛剛做大,需要門路建立社交。于是, 就把她送進了相城唯一一所財閥二代的私立中學。和我成了同桌。那時候的唐曉……”

闫盼晴說着,眼睛轉過來盯着白尺上下溜了眼:“……和你一樣。”

“和我一樣?”

“嗯。你們也許想象不到吧, 從前唐曉很喜歡畫畫。我們逃課都是出去浪的, 她逃課居然是為了到教學樓頂畫畫。”人說着, 露出一臉物是人非、誰還沒煞筆過的表情。

白尺嘴巴張得老大,看看唐曉,又看看說話的人。

她有點想象不出來……唐曉抱着畫板安靜坐在天臺畫畫的場景:“那後來, 為什麽……”

闫盼晴像是回憶起了從前的事情,淡淡笑:“所有人都說是因為我。唐曉和我做了一年的同桌,我就把她從一個好好學習的乖乖女,帶成了未成年出入酒吧夜店的反面案例。放屁……”

最後兩個字吓得白尺兩肩一抖,表示贊同的“哦”了一聲。

“小白癡,你說我是那種人麽?這貨,”她手指搗了搗唐曉的太陽穴,“原本就是這樣。随着唐氏企業越做越大,她爸媽越來越有錢,唐曉也越來越不思進取。開始和我走得近。那我是不是得好好教教她什麽叫享受人生?這是我原本以為,以為只是她隐藏在乖乖女皮囊下壞死的性子又被我勾了出來而已。其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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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叫自甘堕落……初三畢業那年,唐曉喝的酩酊大醉趴在我的耳邊,偷偷告訴我,她發現了他爸外遇……不,說外遇不确切,應該說,他爸在她們家之外,還有另一個家庭。”

白尺不懂,搖搖頭:“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唐曉她爸在外面養了個小三,而且和那小三還有個女兒,就比唐曉小兩歲。”

……

“那,那豈不是……”

“對,沒錯,她爸在她兩歲的時候就出軌了,說不定更早。”

白尺眉頭打成結,她對這種家庭父母間的矛盾并不是很了解。

她沒有媽媽。

但是,盼晴在自己眼前舉重若輕的說出這種事,還是讓她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幹嘛這麽看着我?”

“不,我只是覺得…盼晴你……”

“怎麽說的這麽從容?”她揣測這丫頭的心思。

白尺也老實的點點頭:“嗯。”

人撚滅了煙,輕輕笑。

等走過來的服務生将冰水放下,轉身離開,她才緩緩又開口:“因為我經常在夜店偶遇我爸,摟着陌生女人進了包廂,一整宿才出來。我媽知道,也鬧,但萬不敢大鬧。因為她比誰都清楚,兩個人被綁在一起的可不止那一紙紅皮的結婚證,而是我們家所有的財産,企業所有的股份,和最終打官司的勝算。”

“盼晴,你……”白尺神情黯然,安慰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怔得一下子明白,盼晴當初跟她說的那句“人是不可能感同身受的”究竟意味什麽。

經歷不同,生活條件不同,成長環境不同。

導致有人看見大海,會說好美。而有的人只會想到它淹死過不少的人。

從前瞧唐曉和闫盼晴游戲人生逍遙快活的樣子,白尺私下也會和念念讨論說,羨慕。

可,這代價有點過于沉重了。

眼前人的表情哀而不傷:“小白癡,你永遠也不會想到我和唐曉這種人,這種家庭,是怎麽長大的。說不定,今天的唐曉,就是明天的我……”

她吸鼻子,一撸頭發,整個腦袋挂到沙發後面去,“我去,他媽的怎麽扯這麽遠……總之,唐曉他爸一離婚,立刻就把養在外面的小三,和另一個女兒領了回來。唐曉和那小三鬧了,我也沒看見,只聽說鬧的挺嚴重。然後……就自己一個人跑過來喝成這個鬼樣子。

她呀,現在是有家不能回。”

“那……她媽媽呢?”

“別提了,剛跟他爸離婚,就冒出來個二十五六歲的男朋友,帶到唐曉面前讓她叫叔叔,”闫盼晴說到這,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說搞笑不搞笑,唐曉以往談過的男朋友,三十出頭的都有好幾個,叫叔叔?哈——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方才狼狽不堪的臉蛋已經被白尺擦幹淨了。沒了往常的獨立霸道的氣質,整個人伏在那裏,胸口起伏,醉的不省人事。

白尺也終于理解為什麽盼晴總是不讓她來了。

直到來了,她才發現,自己确實什麽也改變不了。

“盼晴,我……”她捏了捏唐曉冰涼的手指,将自己的臃腫的棉衣外套脫了下來給她套上,“我可以為唐曉做些什麽麽?”

“你把她帶回家。”

“嗯?”

“今年春節,我們一家都會去日本。我爸在那邊有個應酬,需要全家出席。我拒絕不了,所以肯定沒空管唐曉了。交給別人又不放心。雖然唐曉一再囑咐不許将她的消息告訴給你和曹澤他們,但是思來想去,也只有你了……。”

“可是,我……”

“不是你嚷着要看她看她,現在後悔了?”

“不是,沒後悔沒後悔。唐曉當然可以住在我家,只是,不和她爸媽說一聲……”

“說個屁,他爸媽現在哪還有空管她?恨不得立刻把她丢到美國去,甩開這拖油瓶。”

白尺驚,背脊打直,趕緊問:“唐曉她不會真的去美國吧?”

闫盼晴搖搖頭:“不知道,等她醒了,你自己問她吧。她想去,誰也攔不住。但要是她不想去,我不會讓任何人勉強她。”

眼前人的聲音又綿又長。又情義又英雄主義。可白尺覺得,那是她聽過闫盼晴說過最好聽的話。

“抱歉啊,盼晴,我之前還以為你……你真的不打算管唐曉了呢。”

人趕緊擺手:“哎,別,千萬別拿那種看英雄的眼神看我。我不是什麽好人……哎呀,行了行了,你趕緊把人帶回去吧,唐家那邊我會去說一聲的,她爸剛把外面兩個接回去,讓唐曉直接回家我也不放心。你看好她,至少讓她安心的先過個年。”

白尺鄭重其事地點頭:“嗯。”

“那我們走吧,我把你送回去……”闫盼晴正說着呢。

舞池廳的大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即使廳內這麽嘈雜的環境,可還是被那踹門的聲音驚得四座啞然。

舞池裏那些披頭散發搖得連他媽都不認識的男人女人同一時間停下來,朝門口看去。

剛才為白尺她們引路的服務生小哥點頭哈腰地跟在身側,兩腿跟筷子似的迅速才能勉強跟上:“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啊,你這架勢是來砸場子的啊?”

“滾蛋。我看今天誰敢擋我的路,小心我讓我外公把你這一鍋端了。”說話的人編着髒辮兒,五顏六色的頭繩從肩膀兩側順下來,畫濃妝,兩手抄在兜裏,帶着十來個年紀相仿的楞頭小子沖了進來,各個奇裝異服,吹胡子瞪眼的,“他媽的,那個小賤人躲哪了?”

這邊,闫盼晴她們正扶着唐曉從卡座沙發上起來,準備往外走。

帶頭的姑娘一眼瞅見了那張臉,二話沒說,拔腿就朝她們走了過來。

等來到跟前一把搡開白尺。

丫頭沒留意,剛站起來就又跌坐回沙發上:“哎,你是……”

話沒說完。

闫盼晴架着的唐曉就被讓人搶了過去。

這髒辮兒女孩兒一手薅住唐曉的頭發,一手掐住她的左手大臂,将人連拖帶拉弄了出去:“他媽的,小賤人,終于找到你了。打了我媽?躲着逍遙來了?”

舞池廳裏的音樂沒停,方才受到驚訝的人也在服務生極力的安撫下,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裏。DJ在混音臺上,把數首節奏、旋律、情緒完全不同的電子舞曲接歌混音,搓碟的聲音在整個舞廳裏回響,刺耳又撓心。

烏煙瘴氣的。

那姑娘薅着唐曉的頭發,見人只是哼哼唧唧的嗯了幾聲,沒醒,順手就抄起闫盼晴剛才點的那幾杯冰水,劈頭蓋臉的灌在人的頭上。

黑而密的長發一下子耷拉下來。

冰塊順着唐曉的脖子滑下去,鑽心窩子的刺骨,叫酩酊大醉的人都“嘶”得一聲,渾身打顫,腦神經一涼。睜開了半只眼睛。

迷迷糊糊的哼唧:“這是哪……”

“這是哪?哼,看來。還醉生夢死的。嘿,哈喽——還記得我是誰麽?”張伊文嘴上戲谑說着玩笑,可手底下直接拖住人往洗手間去,身後跟的十來個不良少年為她開了條道出來。

還沒等闫盼晴和白尺反應,唐曉就這麽被人拽着頭發給帶走了。

白尺的狗熊外套滑落在地上,任人踐踏。

舞池廳出門左拐,唐曉踉跄被推了進去。

接着,頭就被按在感應水槽下,呲一聲,冰涼刺骨的感覺從後腦心襲來,源源不斷。唐曉整個人終于清醒過來,水從口鼻嗆吸進去,感同溺水,她修長的手臂扒拉住水槽上方的鏡子,撲騰許久。可終究是抵不過身後三四個人按住她。久久掙脫不出來。

呼吸減弱。

直到――

“怦”一聲巨響。

張伊文擡頭,洗手間牆壁上完整無暇的鏡子從一角的裂痕跨開,鏡子裏的人四分五裂,嘩得碎成一地。

玻璃渣滓濺得到處都是。

視線再往後挑,一個瘦小的姑娘,舉着廁所門口的銀色垃圾桶,胸腔劇烈起伏:

“放開她,不然這下我可就往你腦袋上砸了。”渾身的倒刺炸開一般。

闫盼晴被三四個男人攔在外圍,瞳孔瞪大盯着人,一臉的不敢置信。

白尺那丫頭就在自己的面前,咬着牙,眼珠子血紅,指着殘破的鏡子威脅道:“我說,你放開她。”

小小的身子,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有力量。

張伊文這才緩緩,将手裏的唐曉從水龍頭下拔了出來,冷哼一聲:“我教訓自己的姐姐,關你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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