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唐曉從醫院出來之後, 叫了車直接往家去。

到的時候,唐家沒人。

她抄兜緩步走上自己的房間, 沒什麽興致, 耷着眼皮,随便找了個行李箱開始收拾衣物。可前前後後半個小時, 丢丢棄棄,連個臂長的小箱子都沒裝滿。

而後進浴室泡了二十多分鐘的澡,換了件駝色高領的羊毛衫,外面披一件厚實的黑色大衣,站在房間的落地長鏡前。

吹的半幹的頭發耷拉在肩上。

背影姣好。

可這半個月沉迷煙酒的後遺症是完完全全寫在了臉上。實在憔悴潦倒的很。

她自己也看不過, 簡單畫了個妝。随後, 拎着箱子下樓,步伐平緩。本來還在慶幸可以趁家裏沒人的時候, 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

卻不想正好在大門口,碰上了剛剛到家的唐知鏡。

父女倆隔着東風,這麽遠遠的望了一眼,下意識選擇的第一個舉動, 都是把眼神避開。

助理見狀,掂量情形, 大概也能猜出七八分, 附耳和唐知鏡嘀咕了兩句後, 自己開車先走了。

而後眉目含怒的人就朝唐曉走了過來。

不算搶,也不溫柔,從她手裏接過行李:“去哪?”

這是爸爸開口對女兒說的第一句話。

“醫院。”

唐知鏡頓了片刻, 回想起從張伊文那裏聽來的經過之後,嘆氣問:“你那個朋友還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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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好跟你沒關系。”唐曉并沒有氣他的意思,她是不想從唐知鏡那裏聽到任何為張伊文求情的話。

“曉曉,你別倔。不管你想不想面對,我和你媽媽都已經離婚了。”

“我知道。”

“那你還……如果不是你打了你張阿姨,伊文也不會去鬧,也不會……伊文她也是心疼她媽媽。”

“噗——”唐曉聽完笑了。釉色的唇彩展開,被冬日正午的陽光一照,泛出一層淡淡的亮色高光。

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從她這個看似無所不能的唐總爸爸嘴裏,聽到這麽幼稚的因果假設。

“笑什麽?”

“沒什麽。”她搖搖頭,把自己的行李搶回來,“本來我沒想這麽早和你面對面道別的,但既然碰上了,也就不等了。”

她緊了緊自己的大衣,對着寒風吸鼻子:“爸,我不會去美國的。你放心,我也不會再來打擾你和你生活……只請你按照離婚判決書上定的撫養費,每月定時打到我的卡上。你那麽大一個企業也不差這點錢,大學畢業,我會還你。”

臨了還跟着解釋了一句:“本來我也想有點志氣,不管你們開口,可大學的學費…藝術專業本來就燒錢……憑我現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狀态也沒辦法自己供給學費…我還不想辍學……”

“曉曉,你別這麽說。”唐知鏡有點懵,這麽多天因為離婚案、因為她們姐妹兩而煩悶無比的心情,被唐曉這突如其來的退出給壓了下去。大概是因為愧疚和自責,嗓子眼兒泛苦,“撫養費是我這個當爸爸的應該給的。”

“嗯,那謝謝你。”唐曉雲淡風輕的笑,拎着自己的行李從唐家偌大的公寓臺階上緩步下去。

望着那個纖瘦決然的背影。

唐知鏡突然覺得有點不認識自己的這個女兒了。

鬧出這麽大的事情,唐知鏡本以為,以她從前的性格,會為了自己朋友,叫上一幫人也廢伊文的一只手……

“曉曉……”

“哦,對了,還有最後一件事情,”人又轉回來,在臺階下面,逆着光,迎着過往,“祝你幸福,爸爸。”

……

其實唐曉也沒想到,自己就這麽…淡然的說了出來。

最後拎着自己臂長的甲殼行李箱,在街上漫無目的逛。

心裏空落落的,像是再和曾經那個醉生夢死,不學無術依仗父母的自己,做最後的揮別。

直到太陽落山,夜幕降臨,整個地表的氣溫驟減。

她抵不過嚴寒,在一家咖啡廳停下,進去點了杯卡布奇諾。坐在靠窗的地方,朝馬路對面的人看。

苦笑搖搖頭:“跟了一天了。還跟?”

這家咖啡店的玻璃正好從外面看不見裏面,從裏面能看見外面。

唐曉盯着他探頭探腦的樣子,兀自嘟囔了這麽一句後,從大衣口袋裏掏出手機。

提示音響後:“外面冷不冷?”

“冷。”黑小子因為冷,沒有拿手機的那只手夾着腋下,大臂處的肱二頭肌将整個皮夾克外套都撐了起來,可等回答完問題,才意識到什麽,趕緊慌忙的解釋,“我,你……”

“進來。”

“嗯?”

“還不快進來!”

“哦哦,好。”曹澤有些驚喜。因為從電話裏聽上去,唐曉帶着笑意、并沒有生氣。

等來到店內,桌上擺着兩一杯冒着熱氣的卡布奇諾。

一杯被唐曉捂在手心裏把玩,另一杯像是專門為他準備的。

“喝點吧。從早上跟到現在,還沒把你凍僵?”

“你…你知道啦?”曹澤尬笑,赫赫兩聲,撸下頭上的針織帽,搓手,附身坐下。

唐曉沒看他,還盯着外面往來的人群和車流。

她的妝容和打扮沒有往常那般強勢,可就靜靜坐在那裏的樣子,還是會給人一種壓迫感。

唐曉長得漂亮,可她的漂亮和白尺那種軟蠕白嫩的漂亮不一樣。

天生的狹長丹鳳眼跟兩把刀似的,長睫毛一落就合上刀鞘,一擡就鋒芒畢露。

所以總是給人一種錯覺,若不是她主動接近誰,誰也別想接近她。

“我……”

“我……”

兩個人同時開的口。

姑娘頭終于從窗外的街景裏轉了回來,手捏着勺子,又往咖啡裏加了點砂糖:“我先說。”

“……”曹澤呆,反應過來之後急點頭,“哦。好。”

這才進店沒多久,他渾身就熱了起來。就在伸手準備拉開皮甲外套的拉鏈時,對面的人輕輕深呼吸了口氣。

那是曹澤第一次聽唐曉談起自己的過往。

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從她發現唐知鏡的外遇開始,到她媽媽搬走,到張家那母女兩正大光明的進了唐家的門。

從她還是一個背着畫夾每天周末跑興趣班的好學生,到天天沉淪夜店,換男朋友比換衣服還快的問題生。

她眸子看過來:“……曹澤,你知道麽。在得知我爸出軌後,我一直在想辦法改變我爸,他在外面留夜,我就跟他鬧,在家鬧,去公司鬧。後來,看到我媽得知後一臉漠然說随他去時的表情,我又開始試圖改變我媽,我在外面到處惹禍,想讓他們一起關心我,想挽回他們的婚姻……”

她說的時候表情明明凝重,可下一秒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直到現在,我才算是真正明白,我最應該改變的人,其實是我自己。

從前在書上看到過這麽一句話,它說:

【當我年輕的時候,我年少輕狂,我想改變整個世界。

當我人到中年,我發現我沒有能力改變這個世界,我只好向自己妥協。我退而求其次,想改變這個國家。

當我人到老年,我發現,我也沒有能力改變這個國家。我再次向自己妥協。我想要改變我的家庭。

但當我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行将就木的時候,我回首一生,我碌碌無為。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當初就從改變自己開始,或許,會有另一種結局。】

初看這句話,我不以為然,覺得是什麽狗屁道理,無良雞湯。可直至現在……”

“曹澤,你說人是不是都這樣,好像不付出什麽代價,永遠不能徹頭徹尾的明白一些道理。可……我的代價為什麽要那個小白癡幫我擔着……這比我自己擔着還……”

她絮絮說了好久,突然肩頭一松,往後靠去:“沒想到吧——我居然會坐在這裏和你講這些?”

曹澤唇齒微微顫,确實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嗯……我只是沒想到…你還會看書。”

……

兩個人對視一眼,紛紛仰頭笑起來。

可就在男生以為一切都要過去了的時候。

“曹澤,和我分手吧。”

“當初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真的是出于玩玩的心态,大學無聊打發時間……我不想再騙你,确實對你有好感,但那遠不到愛。我們分手吧,曹澤,我不想再做以前的那個唐曉了,就從不再随意對待感情開始。”

正值下班高峰,街道上擠擠攘攘都是人,可咖啡館裏三三兩兩卻安靜的很。

尤其他們,更安靜。

唐曉不敢盯着對面看。低頭,勺子在咖啡杯裏轉,偶爾碰到杯壁時發出“叮”的一聲……

“我同意。”

唐曉晃神,沒反應過來:“嗯?”

“我同意分手。”

“哦。”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感覺。唐曉心裏罵了自己一句煞筆。

明明是她先提出分手的,可曹澤這麽幹脆的答應……

她分不清自己是作了,還是……舍不得。

“單我買。”男生麥色的臉頰上充血,看得出來,很生氣。邊說邊拿起自己針織帽,胡亂往頭上套,“先走了。”

“哦,好……”

話沒說完,曹澤突然留頭打斷她:“對了,臨走前,有個問題要問一下唐大美女。”

“什麽問題?”

“你有男朋友麽?”

“????”唐曉黑人問號臉,你不是剛同意分手,“沒沒有。”

“哦,好巧”他狠狠瞪了人一眼,“我也沒有女朋友。”

說完頭也不回的去前臺買單。

……

唐曉一懵,這麽嚴肅的場合,她差點沒憋住就笑了出來。

待反應過來之後:“哎――”

站起來伸手要去攔他:“你等等。”

結果人回頭:“哼。”

兩杯卡布奇諾的錢拍在前臺的桌子上,使了全力。毫不誇張,整個收銀機被那一下震起來,又咚一聲,悶的落下。

不理唐曉,不回頭。

……

就像當初他被撩的情景。

唐曉僵在空中三秒,和同樣懵逼的服務生對視了兩眼,尬笑笑,表示歉意。

她只是想告訴某人,你帽子……戴反了。

可等周遭又回歸寧靜的時候,再坐下,想起兩個人第一次說話,想起剛才。唐曉還是不由自主就笑了出來。

越笑越不受控制。

望着窗外暖色的路燈。心口輕快到不行。

――――

或許,這樣,兩個人才能走的更遠。

作者有話要說: 詐屍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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