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晚, 唐曉是和曹澤便算是和好了。
唐曉是聰明人,她清楚自己要什麽, 一旦自己想明白了, 就利落拿下。不留遺憾。
可白尺不一樣,這丫頭在感情上并不聰明。步履維艱, 像個剛剛學會走步的孩子。
于她而言,那時候的愛情,就像四面八方吹過來的風。
看不見摸不着尋不到根基。
她失眠了。
晚上回宿舍之後,安城的眉眼總是不斷的在腦海裏閃現。
都是些零星的片段:
安城幫她洗頭。
和老白頂嘴挨巴掌時,安城永遠第一個挺身而出。
安城總是在外人面前維護她。
安城不讓她直接在自來水管下用涼水沖頭, 安城說涼水對女孩子不好。
安城幫她卸妝。
安城明明那麽害怕, 可還是願意陪她蹦極。
安城說:別怕,我來了。
安城說:你哄哄我, 像個女朋友那樣哄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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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城說:小布丁,你給我澆澆水吧,我喜歡你喜歡的快長草了!
好的壞的、荒蕪的、郁郁蔥蔥的。林林總總竟然那麽多了。
過往的那些歲月裏。
仿佛自己一回頭,他就站在那裏:
逆着陽光, 黑色松軟的頭發被風一掀,微微的顫。背脊打直, 手抄着兜。他就站在那裏, 懶懶地笑:“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嗯?”
而這些過往越是清晰, 越讓白尺覺得…內疚。
老白從小就告訴她,待人處事要憨實厚道,誰對你好, 你便十倍待他好。
可時至今日,白尺才突然發現,安城對她太好了。
好到她完全不知道做什麽,去反饋那份喜歡。
越想心裏就越是亂成一團,丫頭一把将被子拉過頭頂,自己悶在被子裏。
學校的被子短,顧了頭,雪白的腳丫就光光從被窩裏漏了出去。寒從腳起,她一個哆嗦,正準備蜷腿收回來的時候。
突然感覺到有人在那邊撓她的腳底板。
“小白,小白?你睡了麽?”
唐曉和闫盼晴都睡了。宿舍已經熄了燈。靜悄悄的。就顯得這聲音格外醒耳。
白尺手肘撐床板兒,頭從枕上昂起來:“念念?”
隔壁鋪的女孩兒披頭散發,正呲牙看過來。
“你怎麽還沒睡啊?”
曲念念臉蛋紅撲撲的:“睡不着。小白,你過來。”
她邊說邊招手。
白尺聽人叫自己,便整個人進被窩,從地道裏鑽了過去:“咋啦?”
兩個女孩子面對面趴着,都穿絨底睡衣,因為怕冷,肩窩處的被角塞的嚴嚴實實的。
“小白,我,我剛才突然做了個決定…”曲念念臉頰紅撲撲,欲言又止,看看白尺又咬咬唇。
“嗯?”
“我要去申請加入姜老師的工作室……你覺得我可以麽?”
這讓白尺有點吃驚:“當然可以啊,只是念念你什麽時候也開始對動畫感興趣了?”
眼前人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眉眼間反而流露出一絲落寞:“這次姜老師的工作室擴招只收一個人……翟雪也報名了。”
“翟雪?”白尺腦細胞重燃三秒,怔了片刻,終于想起了翟雪是誰。
升上大二之後,一班和二班就沒有課程是需要一起上的,所以兩個班之間就沒什麽交集了。
而且寒假之後,除了必要的課程他們幾個天天泡在創業公寓裏,學校裏那些同學一個星期見不到幾次,白尺忘了她也是正常,“阿城他們班的?”
“對。”
“我記得……她不是說到大二要轉專業的麽?”
“不知道。”曲念念嘟着嘴,“就突然不轉了,班裏的同學說她是看上了姜老師手裏那個推薦名額,畢竟學設計的……誰不想去美國LIN深造,我也想啊……可她那麽優秀……小白,我怕我争不過她。”
“這樣啊。”白尺本來還想讓念念也來安城的工作室的,不過話音至此,她大概明白了念念的想法,“我覺得你可以。”
“是麽?嘻嘻,真的麽?小白你真的這麽覺得麽?”姑娘傻呵呵的咧開嘴角,“其實我也要感謝唐曉和盼晴…還有你,我才敢做這個決定……”
“……你們每個人都那麽勇敢,都有自己的想法,那麽堅定……我也想……勇敢一次。翟雪她是長得漂亮家境好有才華,但這一次,我想和她比一下……”
曲念念的床靠近陽臺,她說話的時候,表情明明滅滅,像黑暗中的火苗。
隔着床頭的圓木扶手看過去。白尺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沒見過這麽…自信的念念。
從前她總是縮在人後,“我媽媽說的”“老師讓我這麽做的”“是不是我錯了、我哪裏做的不好?”“我不知道,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曲念念從小就生在普普通通的家庭,長相普普通通,成績普普通通,因為父母覺得女孩子學畫畫可以培養氣質,于是她選了藝術,偶爾也會運氣爆發,比如高考考了個普通偏上的好成績,勉勉強強擠進了相大美院。
她沒有盼晴那樣富貴的家庭,沒有唐曉那樣強大的氣場和自身韌勁,也沒有白尺的天賦和才能。
她只是不停的不停的聽話,聽爸爸媽媽的話,聽老師的話,成了一個各方面中等的女孩子。
卻沒有任何讓人眼前一亮的東西。
直到她遇上宿舍裏的這三個女孩子。
“我也想和你們一樣、活着。”
聲音盈盈帶着笑意。
說完像是察覺到自己分貝大了,掩嘴斜了眼對面,确認沒有吵醒那兩個。
可等視線收回來,自己眼前就多了一雙白皙的手:“我們拉勾,念念。”
白尺呲牙朝她笑:“約定,我們都要勇敢的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兩個女孩對視一眼:“好,拉勾。”
那晚,星空燦爛,她們的笑容也都燦爛。
可白尺怎麽也沒想到,就在那晚之後,念念卻成了第一個從他們中間離開的人。
一場緊張刺激的真人CS之後,所有人都回歸到了普通的大學生活,每天食堂,夫子樓,宿舍三點一線。
安靜又焦躁的等待着大賽的結果。
可與此同時也發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事情――季石武因這一場大戰的疲勞、病倒了。
白尺和安城得到消息的第二天,立刻趕去了醫院。
老爺子人躺在病床上,盯着窗外的白雲發呆,神情木讷。卻在看見他們的時候,難得泛起了笑容。
輕拍床邊讓他們過去坐。
大概是因為老爺子聾啞的原因,和他相處總是很安靜。
老爺子本身也孤僻。平時在一群孩子中間,交流又不方便,所以除了安城以外,他不大會向誰主動。
“季老師說,只是因為上了年紀,再加上疲勞免疫力下降,所以感冒了。沒那麽嚴重。”
兩個人比手語。
安城過一段時間就會停下來把剛才說的話翻譯給白尺聽。
白尺就乖乖的坐在邊上削蘋果。
她是從去年才開始和季老師接觸的,再加上老師性格本就冷淡,所以白尺和他熟絡的機會不多,對他的依賴并不重。
可安城不同。
于安城而言,季老師應該更像是燈塔一般的存在吧。既是在二維手繪動畫這條路上,更是在人生的道路上。
這是白尺猜的。
“季老師讓我們別那麽擔心,也千萬別自責。他說他生病和我們沒關系。”
聞言後,白尺點頭,朝老爺子笑笑。
方才進病房之前,碰見了季老爺子的兒女,态度并不是很友好。怕是把老爺子病倒的事情強加到了安城的頭上,覺得要不是他請老師去工作室,也不會……
老爺子應該是猜到了,所以才會特地安慰他們一番。
兩個人在病房裏呆了兩個多小時,和季老爺子聊了兩個多小時。
然後,那天回去的路上,安城就沒怎麽再說話,只在白尺打開話匣的時候,偶爾應和兩句。
他穿了件黑色羽絨外套,裏面是半高領的白色羊毛衫。
這麽多年了,白尺發現,他總是這樣,無論多冷的天,他永遠穿一件內襯一件外衣,簡單又幹淨。
看到這樣的男孩,心裏莫名就會覺得舒服。有想和他待在一起的欲望。
住院部的羊腸小道上灑滿了落葉,盡頭的環衛工人還沒來得及打掃,寒風一吹,就又是一層。
厚厚實實的,腳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安城就這樣,兩只手抄在褲子口袋裏,長腿悠悠的往前邁,放慢腳步在等丫頭。直到發現自己身後的人完全停下了。
他聳聳肩,輕輕吸了吸鼻子,扭頭過來:
“怎麽不走了?”
身後的人絞着手指低頭看地面,欲言又止許久,才吞吞吐吐:“……阿城,你這樣悶悶的…是不是還在自責?”
“什麽?”
“季老師病倒的事情。”說到這,她仰頭了,迎上安城的目光,“你是不是不開心,你可以和我說,我可以幫你分擔的。”
這樣鄭重其事的表情倒有點驚着安城了。
可等反應過來,再看她的表情,安城噗嗤笑:“呦,我的小丫頭長大了?”
“我不開玩笑的,安城。”她連名帶姓的叫他。
認識也這麽多年了。
仿佛,從她遇見這個男孩開始,他就無所不能。可又不會給人很張揚的感覺。
做事如山,做人如水。
和他在一起,天塌便是他頂。遇水便是他架橋。
他總是能讓身邊的人安心。
可是對自己,安城卻永遠嚴厲。
白尺知道。
與開朗的外表正好相反,安城似乎更喜歡把沉悶的東西往心裏埋。
“幫我分擔?”他手從兜裏掏出來,舉到肩膀捏着後頸,笑意吟吟的,“好啊。不過你要以什麽名義,幫我分擔?”
“名義?這還需要名義?”
“當然,我長這麽帥,又不是随随便便什麽女孩子都能幫我分擔的!”
白尺:“……”
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給點陽光就燦爛啊!
白尺:“那算了,你憋着。”
說着她轉身反向就要走。卻被安城快步跟上來一把抓住。
“好啦,和你開玩笑的。往哪走?醫院出口在這邊兒。”他攥着人的手腕,像是哄要耍賴皮的孩子,“季老師生病我确實是有點自責,那你陪我去吃晚飯好不好?你陪陪我,我就會好一點。”
“真的?只要我陪陪你就好啦?”
“嗯啊,真的!哎,等等,還有一件事情,你得答應我。那我就能滿血複活了。”
白尺歪腦袋:“什麽事?”
“下周末晚,你空出來給我。”
“幹嘛?”她仰視安城一米九的高個兒。
“我給你個名義。”
“???”白尺黑人問號臉。剛準備要問什麽意思的時候,安城一把将她夾在自己腋下。
修長的胳膊牽制得她動彈不得,只能乖乖跟着走:“你讨不讨厭。怎樣?仗着自己個兒高,就可以胡作非為麽?”
“對啊!”少年就是不讓她動,看她在自己懷裏張牙舞爪又無可奈何,急紅了臉的樣子。
“我告訴你,個子高怎麽了,個子高,腦子離心髒遠呢。供血不足容易猝死的你知道麽。像我多好,離地心近,踏實。”
……
她振振有詞,逗得安城從眯眼壞笑,變成嘎嘎大笑,兩肩止不住的抖。
他一抖,自己胳肢窩下的丫頭也跟着抖。
兩個人就這樣一路笑一路鬧了回去。
安城說真的,只要她陪陪他。
陰雨會變彩虹,烈日下才有和煦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