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一對, 是終于在一起了。
挺理所當然的，又挺出人意料的。
曹澤大臂支在安城的畫架上, 正眉飛色舞地給徐岩州講解當晚焦灼的場面：“你是不知道, 阿城他把人摁在底下……滋滋滋，那個禽.獸的樣子……”
“哎, 你差不多行了啊，”安城下樓給他們買可樂，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聽見，“在我面前玩笑玩笑就算了，反正我臉皮厚。但在那丫頭面前, 你話少點啊。”
他笑着指指曹澤, 緊跟着一罐可樂就淩空抛了過去。
“知道，兄弟們開開玩笑, 我怎麽可能在那小白癡面前說什麽。”曹澤拉開易拉罐“呲”的一聲，朝坐在對面的人擡擡下巴，“你說是吧，岩州？”
“是~”徐岩州哼笑, 從安城手裏接過自己那罐，“阿城, 這麽多年了, 我可算是活着見到了。怎麽樣？那熱氣球我們幫你折騰了那麽久, 雖然沒派上什麽用場，但你該意思意思吧？”
“喏！”安城挑眉看他手上的可樂。
曹澤一驚，立刻搶話：“就一罐可樂？你認真的？”
“還想怎樣？欠着, 等日後你們表白、或者求婚的時候，我恭候差遣還不行麽？”
“這靠譜！”
安城看他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朝窗邊走，路過他的時候，在人鞋上踢了一腳：“你說你一個體育生，老往我們美院的夫子樓跑？心思能再藏的明顯點麽？”
“切，要你管――”曹澤眼睛一瞪，低頭撈手機看了看時間，“她們動畫一班的還有多久才下課啊？”
“想見人家，你幹嘛在外面等啊。直接混進去不就行了，反正是選修課，那麽大的教室，不多你一個。”
“要你說。”曹澤撓撓後腦勺。他是混進去過一次，結果唐曉說他打擾自己學習了，當着一教室人的面兒給轟了出去，“還是羨慕你，阿城，和小白癡一個專業，還在一個工作室，近水樓臺好得手。我個倒黴催的，當初怎麽就沒學畫畫呢？”
“你學畫畫？”安城和徐岩州對視一眼，差點沒笑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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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坨肌肉坐在那畫畫……
嗯……挺辣眼睛的……
“笑屁啊！不過，我來有理由，你呢，你個學金融的！”
徐岩州聳肩，高傲：“你管得着麽你！”
“你……”
“好啦好啦。”安城打斷他們兩個人，“該幹嘛幹嘛去，我馬上要上課，等人也好、玩游戲也好都先從我的教室出去好麽？”
說着，他推兩個人往門外走，正巧遇上過來上課的姜坤正。
“姜……”還沒等安城問好，身後就有人把他叫住了。
“姜老師，秦院長找，上課之前，您來一趟吧！”
幾個人在門口交換視線後，姜坤正微微笑，将自己手裏的教科書本遞給安城。
他很從容：“麻煩幫我放在講臺上。”說完推了推自己的眼鏡，緩緩轉身，跟叫住自己的人走了。
不難猜。
昨天曲念念的事情，在整個學校鬧的沸沸揚揚。雖然視頻後面一段不雅的內容已經被證實了是剪接上去的。
可是輿論的負面影響已經造成。
姜坤正在學校的口碑風評肯定會受到影響。
怕是……
“就是他啊？”曹澤望着走遠的人，輕聲問了句。
“啧――”安城咋舌瞪他一眼，示意不要多管閑事。
澄清的證明是他們能給的最大幫助和支持了。也僅限于此。
畢竟這種事，也只有當事人自己可以徹底解決。
那天，姜坤正沒有再回來上課。
校方的處置方案也很及時。
幾乎當晚，今年澳洲國立大學和相城美院交流學習的帶隊老師臨時變成了姜坤正的消息就傳了出來。
無論校領導是出于保護姜坤正、讓他暫時從公衆視野中消失；還是為了維護整個學校的榮譽和風評、想用這方法平息風波。
結果都很明顯，姜坤正要離開了。
曲念念請了一天的假都窩在宿舍裏。
白尺打電話讓她起床來食堂吃飯，她也沒去。
就蒙在被窩裏。
直到姜坤正…發來消息。
她按約到畫室的時候，人已經坐在那裏了。
姜坤正還是那個樣子，一如開學當初。他儒雅深致，綁着低矮的馬尾坐在講臺的位置上。
“來啦？”兩個字說得平平淡淡，仿佛他們之間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不過，他們之間确實什麽也沒發生過。
自始至終，發生了什麽的，只有曲念念一個人。
“嗯。老師，你……”
“先坐吧！”他手上的雜志放下，指了指不遠不近的凳子，“我說的話有些長。”
曲念念颔首，把凳子往後勾了勾，溫順坐下，兩手死死摳着衣角，幹咽唾沫：“您說！
她覺得自己大抵能猜到他要說什麽，又好像完全猜不到他要說什麽。
“抱歉，昨晚我沒有站出來維護你，就先消失了。我是覺得……”
“不會，自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自作多情，老師本來也沒錯，是我連累你。”曲念念沒等講完，就出聲打斷了他的話。語速極快。
一掌心的汗。
姜坤正原本是想說，謠言止于智者之類的。
可是看到眼前人這樣的反應後，他決定換個說法。
“你別緊張，我們只是随便聊聊天。你沒有連累任何人。帶隊老師是我自己向院裏提交的申請，沒別的意思，我是确實對他們的課程好奇，想去進修。”
姜坤正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江南稠雨那般。
不，應該說他整個人都風平浪靜的。
昨晚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曲念念因為這，近一個星期都不太想去上課，看到網上仍有不堪的評論出現，狼狽堅強着。是不太想活着，也不太敢去死。
白尺，唐曉她們擔心、處處維護。
學校在想辦法處理。
乃至小半個相城都受到影響。止不住熱議。
可現在看來，姜坤正反而成了整個事件中受到影響最小的。
明明網上不乏對他人身攻擊的言辭，學校裏也不少純粹惡意的視線。
可他置身其中，就是能身在其外。
曲念念小心翼翼的擡頭瞥了一眼，又趕緊低頭下去。
這樣的闊達，她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她不說話。
“說說你吧。”姜坤正推眼鏡，“你……覺得什麽是喜歡？”
“啊？”
“你喜歡我？”
“…嗯。”
“那你覺得什麽是喜歡？”
曲念念死摳着衣角，手指甲生疼：“我……”
“你也不知道。”姜坤正突然哈哈笑出聲。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曲念念突然想起了金庸武俠小說裏的隐士，“你知道為什麽我年近半百卻都還沒有成家麽？”
曲念念皺皺眉，搖頭。
“因為我也不知道。”
“嗯？”
“我也不知道什麽是喜歡。”
“……？”
“你可以繼續喜歡我，這是你的選擇。但我确實不喜歡你，這是我的自由。念念，撇開老師學生的立場，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你明白麽？”
姜坤正說到這，停下來淡淡地看着曲念念。
話裏話外的意思很絕，可他的思維太跳躍了，很感性，感性裏又邏輯緊密。
無法反駁。等他說完，你已經被說服了。
“我……”曲念念支支吾吾的，她躺在宿舍想了一天的說辭突然偃旗息鼓，就這麽…沒了，“明白。”
“好了。”姜坤正掌心一合，啪得一聲，自己站起來，淺淺吐了口氣，“既然明白，那今天談話的效果就已經達到了。看你這樣子，一天沒吃了吧？走，我請你吃飯。”
曲念念吓了一跳：“請我吃飯？可，可是，外面……”
外面流言紛紛還沒消停。
現在兩個人就同時出現在學校食堂……
“哦？你介意麽？”
“……”怎麽回答呢？曲念念還沒想好介意不介意的時候。
“撇開所有其他不談，你這次處理問題的态度。”姜坤正已經走到門口，頭側回來，朝她笑笑，“我很欣賞，又勇敢又獨立。”
女生聞言，背脊陡然挺直，渾身一僵，熱氣泛上臉頰，微微紅了起來。
兩眼看着姜坤正的背影。
看着看着。
不自覺站起身就跟了上去。
那之後好長一段時間裏，曲念念忘不了那個背影。
她想一個人得灑脫到什麽程度，才有這樣的人格魅力。
明明是被殘忍的拒絕了。
可那晚，曲念念的心境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
她對姜坤正的喜歡，在那一刻莫名演變成了一種自我的反醒。
誰也沒有想到，曲念念退學了。
退學申請已經上交到院裏。
曲家父母得知消息和整個事情的經過後，立刻動身連夜從外省趕了過來。
白尺陪着下樓接人的時候。
二老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就站在女生宿舍的樓下。
曲父拎着個半舊不新的旅行包，包身癟下去，皺皺巴巴的。在冷風裏哈着白氣。
曲母有些發福，套了件軍綠色的大衣，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略顯滄桑。也看得出匆忙。
明明模拟了一萬遍的場景，做了無數次心理建樹，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全部無效。
曲念念最怕的就是面對他們。
她是做了決定，退學。
思來想去，動漫設計都并非她想做的事情。她想出去，去逛逛大千世界。去找找自己究竟對什麽感興趣。在那個領域發揮。
去做一些她真正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別人要求她做的事情。
去成為一個優秀、且有人格魅力的人。
然後回來，不做他的學生，做能和他比肩站立的人。
她情真意切，說服了所有人。
可面對眼前這兩個，卻連口都開不了。
幸幸苦苦大半輩子的指望全都在這麽一個閨女身上。
卻突然……因為喜歡上自己的老師，退學，這種事情傳到那些親戚朋友的耳朵裏……
越想，邁出步子的勇氣越小。沒走兩步曲念念就停在了宿舍大門的臺階上。
她害怕，害怕自己說服不了他們，害怕讓他們為難，又為難自己。
怕爸媽上來就是兩個大耳光。罵她不争氣、罵她沒用、罵她……
“媽……”
都沒等叫完，曲母就沖了過來，一把将曲念念拉到懷裏。
“沒事了，不怕了昂，媽來了媽來了。”
沒打沒罵。
她說，媽來了，別怕。
被冷空氣凍到發啞的嗓子，帶着硌人的磨砂感。
叫曲念念泣不成聲。
“吓死了，看到網上那些東西，我和你爸真的急死了，就怕你想不開有什麽好歹。”曲母給她順氣，母女兩抱着哭，“不過，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出什麽事，都有媽呢，昂！”
——
知道麽，有時候，在她的眼中，只有兩種結果。
你好。
你不好。
你好的時候，可能雞毛蒜皮、耳提面命、争鋒相對。
你不好的時候，她沒有是非，沒有錯對，心心念念就是盼着你能好。
白尺遠遠地站在後面，看到這一幕之後，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唐曉處靠了靠。
自己咬唇，眼眶裏淚打滾。
這就是媽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