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與假
真與假
“很奇異,對不對?”銀貂像是絲毫沒發現他難看的臉色,自顧自地說道,“這個世界,竟然能同時存在兩個‘邵沉夕’。”
俞闌舟沒有應答,腦中回憶閃現,将所有曾經想不通的疑問全部串聯。
難怪聞未予在秘境中第一次見到他是那個态度,明明救了他,卻又第一時間想要避開;難怪聞未予每次都會莫名其妙地受傷,總和邵沉夕傷勢同步;難怪……他會在身體本能的驅使下,莫名其妙的喊出“阿暮”這個名字。
暮,即夕陽。沉夕之意。
他就是邵沉夕。
救命恩人突然成為自己避之不及的主角,這是何等令人蛋疼的事實。
有那麽一個瞬間,俞闌舟真想一走了之,管他什麽劇情,什麽任務,只想離這夥人遠遠的,越遠越好。
但他想起幻境中,與聞未予一樣毫不猶豫地擋在他胸前的“白雲君”;想到聞未予在心魔幻境中,一次又一次殺死邵沉夕的模樣,不由百感交集。
難道真的存在與原著劇情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真的存在另一個……無條件相信友人,與付出全部的原主一樣,肯用自己的生命回饋守護的邵沉夕?
這個念頭甫一出現,就被他毫不猶豫的按下。
——如果聞未予……真的與原著中的邵沉夕不同,那他在初次救了自己的時候為何要避開?
他如果真的問心無愧,對自己為何是那般小心翼翼的态度?
俞闌舟不願再想這個問題,轉向搖頭擺尾的銀貂。
“你與我說這些,是出于什麽目的?”
銀貂坐在地上,用爪子在地上刨了個“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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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舍為旁門左道,邪門,限制也特別多。你的不幸遭遇,背後有秦淮近的許多手筆。因為奪舍的其中一個必要條件,就是趁着被奪者精神徹底奔潰的時候,除此之外,修為崩壞得越多,道心、劍心碎得越厲害,越容易成功奪舍。”
銀貂嘆了口氣,
“玄族的血脈十分特殊,要增加成功率,必須将上述幾條都做到最好。所以他設計讓你衆叛親離,試圖摧毀你的意志,暗中推動事态的惡化,不斷地對你作出暗示——讓你為了保護邵沉夕,三緘其口,不肯說出自己的冤屈,心甘情願地為邵沉夕背下所有不存在的黑鍋。
“他想讓你重傷,精神崩潰,這樣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占據你身體。可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你最後竟然為了救邵沉夕,墜入混沌域,讓他的心血付諸一炬。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轉而摧毀邵沉夕的道心,讓他精神崩潰。
“現在,秦淮近已經成功完成了最後一步,邵沉夕的心境已經徹底破裂,不管是他,還是裏面那位玄族少主的肉/身,都是秦淮近的獵物。如果讓他成功占據玄族得天獨厚的肉/身,加上他那一身邪魔歪功,只怕這個世界會生靈塗炭,所有靈獸……乃至人族修士,都會淪為他的踏板,成為他修仙路途中的養料。”
俞闌舟內心聽完他的所有陳述,意味不明地挑眉:“你是想讓我救邵沉夕離開?”
“我被契約限制,被秦淮近下了死命令,不能放邵沉夕走。”銀貂朝俞闌舟亮了亮爪子,給他看自己掌心的血跡,“如果不是這個命令,我也不會冒着同歸于盡的風險,趁人之危将精神崩潰的邵沉夕打成重傷。”
這是第二次聽到銀貂提起精神崩潰,俞闌舟總有一種不真實感。
根據他所看過的原著,男主邵沉夕心性過人,堅強隐忍,不管面對怎樣的困難,面對怎樣的危機,都不會退讓逃避,永遠一往無前。
原著中的秦淮近試圖用各種辦法摧毀他的內心,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很難想象,這個世界的邵沉夕竟然會敗在秦淮近的手上,被他成功摧毀了意志,打破了道心。
“你那是什麽表情,當真不知道他崩潰的原因嗎?”銀貂仿佛猜到俞闌舟的想法,持續吐槽道,“你不會真以為——我給你們設置的心魔幻境,只是我憑空捏造的吧?”
“拜托,我又沒有讀心術,不過是利用秘法,讓你們沉浸于自己的執念中。因為你比較特殊,心中最深的執念不是某件事,而是某個人,所以我對術法做了更改,調出你的記憶,用記憶将你困住……誰知道你這個人這麽神奇,對自己深愛的人也能坐懷不亂,毫不留戀,三兩下就破開我的陣法。”
“……我覺得你業務不精,建議重修。”俞闌舟面無表情地吐槽,對銀貂的用詞敬謝不敏。
先是“情侶”,現在又是“深愛的人”,不知道它是怎麽得出的結論。
而且,它說記憶重現?
他又不是原主,沒有經歷過千山宗的那些事,那些記憶必定不可能是他的。
但如果說那是原主的記憶,又和後來的發展,和原著中的劇情對不上號。
如果“白雲君”……如果邵沉夕真的如幻境中的那樣,為了原主拼盡一切,那他穿過來的時候又怎麽會被邵沉夕一劍貫穿?
“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就沒必要說了。”俞闌舟道,“你既然說自己受契約影響,不能放邵沉夕走,那你告訴我這些又是為了什麽?”
“喂喂喂,不是吧,我們好歹也曾經是神魂同調過,險些訂下契約的适配者啊,我都說得這麽明白了,你還不懂嗎?”銀貂直起身,想拍拍俞闌舟的肩膀,被他輕飄飄的避開。它讪讪地道,“你帶不走外面這個,但你可以帶走裏面的那位啊。也不知道天道監督下的契約是怎麽算的,明明契約內容是邵沉夕,卻并沒有把裏面的那位算進去。大概,嚴格意義上來說,裏面那位已經不能與邵沉夕混為一談了?”
它像攤手一樣,攤了攤爪子,“不管怎麽樣,能逃一個是一個。雖然裏面那個與外面這個綁定了生死,但至少,不要讓玄鳴的軀/體落在秦淮近這個老怪物手上。你帶着裏面那個逃吧,剩下的交給我。我只能送你離開這,幫你抵擋一陣子。接下來的日子裏,你是生是死,是福是禍,我可管不着。”
“那……多謝?”
“不用道謝,并不是為了你,只是身為靈獸一族,護佑玄族少主的責任與天性罷了。”銀貂開始舉起爪子結印,“哪怕玄族少主已經殒命多年,也不能讓他的遺骸蒙受不敬。”
光暈流轉,搖搖欲墜的陣法中央,一條瑩綠色的通道倏然出現。
“這是通往東州的路。如今北州內部,到處都是秦淮近的眼線;東州由雙邱城統轄,雙邱城上一代宗主暴斃,群龍無首,也不利于藏身。你最好往南州走,那裏有暴虎宗,雖然勢力不及千山宗,卻也是數一數二的仙門。而且暴虎宗的人明公正氣,素有俠義之風,你只要解釋清楚前因後果,她們必定會為你提供庇護。或者,你也可以繼續往西,前往與世隔絕的西洲,據說,曾經的第一仙門,兩儀仙宗的遺民就在那……”
“等一等,”原本在認真聆聽的俞闌舟突然想到一件事,出聲打斷他,“雲林書閣最頂層的那些書我還沒錄到玉簡中,你既然要反水,不如給個方便,把頂層那些書的副本給我?”
他聽到銀貂朝他噴了一口:“給你給你,你還真是一點虧都不吃,東西刻這塊獸核上了,這回我可真的一點也不欠你了。”
借助彈向他的晶體,刺眼的光芒占據了所有視野。
俞闌舟保持着神魂的警醒,時刻警惕四周。等光芒全部褪去,他站在一片林中,腳邊倒着一人。
不需要查看正臉,只需憑借那一身淺色法袍,他就知道那人是誰。
他深深地看了聞未予一眼,禦氣馭劍,将他丢上劍,帶着自動跟随的靈劍往前走。
走了小半刻,等确定這裏是真實的世界,不是另一個幻境,那個銀貂并未忽悠他,俞闌舟發動神行之術,縮地成寸,一路向前。
盡管速度不慢,到他成功抵達城鎮,也花了小半個時辰。
找了個客棧,定了兩間房,把聞未予往隔壁一丢,俞闌舟開始檢驗這次從雲林書閣獲得的成果。
他取出玉簡與獸核——.一個是拜典大會那兩個長老所給的秘境通行證,被他當做臨時的U盤,拿來刻錄雲林書閣一至四層的典籍;另一個是銀貂最後關頭丢過來的晶體,裏面是薛定谔的第五層秘典。
為了用最快的速度啃完這些典籍,俞闌舟進入半眉道人的傳承空間,用神魂讀取典籍內容,累了就打坐修煉。
因為有秦淮近這麽一個突然開挂的反派作為威脅,俞闌舟此時也顧不上心疼靈石,幾乎是不計後果地修煉。
等傳承空間的靈石空了大半,他的修為趕上了金丹大圓滿,從雲林書閣中複刻、浩如煙海的典籍終于被他一目十行地掃完。
掃完這些典籍,他終于知道秦淮近那幫人到底在做什麽缺德的打算。
簡而言之,不管是奪舍還是與靈獸的奴仆契約,本質上都是“剝奪他人的氣運,為自己做嫁衣”。
天柱對這個世界的意義,就像是脊柱對普通人類的意義。天柱損,則世界損,天柱斷,則世界動蕩,甚至毀滅。
五千年前,天柱崩塌,世界幾近颠覆,當時,已是仙神之體的玄鳴以魂為柱,散去一身修為,才堪堪止住世界的崩壞。
可正像人類嚴重的脊柱損傷很難修複一樣,這個世界的神經系統——大道,和原來的天柱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即便世界避開了毀滅的趨勢,那些損傷的大道,也再也無法與天道通達。
三千大道,大道三千。修真者想要成仙,必須選擇其中一條最貼合自己的大道,一路走到底,才能渡劫飛升。
就像邵沉夕選擇的浩然道,注定他必須嫉惡如仇;原主選擇的義磊道,注定他會為了義氣與磊落,将一切置之度外。
浩然道與義磊道都屬于三千大道-有情道的分支。
而俞闌舟,他的道并非三千大道,而是三千大道外的三千小道——物我道。
物我,溯源也,問心也。
追溯過去,無愧本心,物我兩忘,這邊是物我道的奧義。
所以他雖厭惡秦淮近等人,卻并不會真正地将他們放在心上。
恩怨情仇,都是過眼雲煙。唯一值得在意的,就是成仙的道途,與活于當下的“本我”。
若能成仙,必能超脫于世間,物我兩忘。
話題有些扯遠——
之前說到天柱崩塌對大道的影響,導致這個世界的大道與天道無法通達,所有三千大道的人都不能修煉成仙。
這個世界的人不知道三千小道的存在,卻也明白“天無絕人之路”的道理。天道無情,卻總會給人留下一線生機,這個生機就是氣運。
像玄鳴那種為拯救世界,拯救衆生而犧牲的聖人,天道會降下大量氣運,作為對他們的感謝與補償。
玄鳴已死,這份氣運便落在他的族人身上,連帶着以玄鳴為主的靈獸一族也獲得不少的餘茵。
正因為這樣,玄族個個擁有得天獨厚的天賦,而靈獸一族,比妖修、人修更容易渡劫。
在天路斷絕的絕境中,如果說還有誰能擁有成仙的可能,那必定就是這些身懷氣運的人。
正是出于這個原因,他們才會被秦淮近等修士盯上。
想到這,俞闌舟不免皺眉。
他在傳承空間內修煉了這麽久,也不過是堪堪達到金丹大圓滿的程度。
傳承空間與外界流速不同,現在外界雖然只過去一個月,但對于争分奪秒提高修為的他而言,仍然不夠。
而且,誰知道秦淮近是不是也有個傳承空間?
不知道邵沉夕怎麽樣了。他在修煉中途倒是去聞未予那看過幾次,聞未予雖然昏迷不醒,但一直沒有性命之憂,再加上這個世界對劇情人物的保護……大概,也許,身為主角的邵沉夕,能夠像原著寫的那樣,化解一切陰謀詭計,成功反殺秦淮近也不一定。
一直以來無波無瀾的心境突然多了一份煩躁。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站在隔壁房門內,正對着床上的聞未予。
走近床榻,一錯不錯地盯着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俞闌舟不明白自己心中的煩亂究竟來源于何處,腦中反複回放銀貂對他說的那些話。
“如果幻境中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過去……”
為什麽原主會是那樣的結局?原著到底是什麽,既定命運?預言書?這個世界又是什麽?
聞未予又在這個世界裏扮演怎樣的角色,他是否就是記憶裏的那位白雲君,是否……與原著中的邵沉夕截然不同?
日光照入窗棂,穿過青帳,落在烏黑纖卷的眼睫上,留下疲憊的陰影。
亘古沉默的陰影,忽而輕輕一顫。
正在出神的俞闌舟眨了眨眼,發現顫抖的不是陰影,而是垂在眼睑上方的睫毛。
聞未予快要醒了。
意識到這點,俞闌舟第一反應是離開。神行的法術發至一半,又被他中斷。
蕪雜的思緒百轉千回,在心底投下暗影。
聞未予緩緩睜開眼。
被強行中斷的思緒緩緩聚攏,回想起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一切,他指尖一顫,立即捂着胸口起身,渾身靈力暴漲。
“阿暮,你覺得怎麽樣?”
熟悉的聲音,讓他強行調動的靈力戛然而止。
恓惶擡頭,正對上一雙關切的眼。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