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一陣大風卷着地上的碎葉子嘩嘩作響,廢棄的塑料袋在空中上下跳動,行人紛紛加緊步伐。剛才還是敞亮的大晴天,一下子變得烏雲密布,很快,豆大的雨滴砸下來。

“你在愁什麽?這次的禮服有那麽難挑嗎。”開着車子的紀沁打開雨刮器,從後視鏡裏瞥了一眼裴昭華,見她一副思忖的表情。

“不是。很快就到蠻蠻的生日了,我在想,今年的生日應該送她什麽樣的禮物。”

裴昭華側過臉,望着車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在路口吃到一個紅燈。

車子緩緩停下,等待信號燈交替的幾十秒裏,紀沁從後視鏡裏仔仔細細地看着後座的這個語氣認真的女人。

心中暗自覺得神奇。

演員這個職業沒有固定的上班日子,在酒店和劇組之間往返的忙碌日子,也幾乎感受不到四季的分明變化,很容易一不留神就忘記具體日期。

圈內人還知道要記住合作過的大前輩和有能力的工作人員的生日,可不喜歡社交的裴昭華,連這種事情都不做。

但是,就算對所有人的生日和全世界的節日都漫不經心,就算那段時間非常忙,就算有再多的理由……裴昭華一次也沒有忘記過許緣凡的生日。

哪怕吵架後幾乎斷絕關系的冷淡時間,都會拜托別人帶一份禮物給她。

紀沁慢悠悠地說:“不着急,還有一段時間呢。”又好奇問:“你手機裏是不是設置着許緣凡的生日提醒?”

“沒有。”

“那你為什麽只有記她的生日,記得那麽牢。”

裴昭華愣了一會兒,才說:“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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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特意去記。只是,好像從稍微帶着熱度的陽光第一次拂面,或者濕潤的雨水裏隐約有一些夏季的氣息,裴昭華腦海裏的日歷就會突然清晰起來。

然後,自動開始想到蠻蠻的生日。

去電視臺接受專訪,提前為裴昭華準備的專用化妝間裏的燈忽然壞了。

工作人員滿臉抱歉地說,現在這個時間空着的最好的化妝間只剩隔壁的公共化妝間了。裴昭華并不挑剔這些,很好說話地點點頭微笑着。

化妝間有兩個主播打扮的女性在聊天。她們見進來的一群工作人員和被圍在中間的裴昭華,說話聲頓時輕下來。

很快,認出了她是誰後,兩個人徹底靜了。

過了好一會兒,等裴昭華這邊開始化妝了,她們才又開始小聲交談。閑聊的用詞都比之前文雅許多了。

裴昭華閉着眼休息,發型師将仔細卷過的發輕輕撥動到适合的位置,再次用熱風加熱使得長發的弧度愈加飽滿而自然。

半晌,耳旁吹風的聲音剛停,閑聊聲變得清晰。

“我跟他說,不要年年送這些,他還送……真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男朋友也是這種樣子!不用心哇……”

竟然在聊禮物的事。

正思考着生日禮物的裴昭華,本就好奇現在的年輕小姑娘會喜歡什麽東西。她略微凝神聽了一下,很快發現,字字句句的抱怨幾乎全都在說自己。

原來,不應該送服裝飾品,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審美風格。

原來,每年都送差不多的東西是不用心……

裴昭華微蹙了下眉,準備更加仔細地偷聽一下應該送什麽。已經準備好的兩個人起身離開了化妝間。

……怎麽不給正确答案的。

裴昭華微攥了一下手指,皺着眉看鏡子。

“怎麽了。”身後的發型師察言觀色,立刻柔聲問,“是不喜歡這種卷度嗎?”

“沒有,很喜歡。”

門又打開,紀沁走進化妝間說:“要晚個十五分鐘。”

“好。”

“剛才出去兩個小姑娘好像是你的粉絲,我聽見她們在說你。”

“她們說……”紀沁壓低聲音,語氣忽然帶着顯而易見的調侃笑意,“你平常肯定會在家養名貴的花,經常做西餐做烘焙,生活特別精致,特別有情調。如果能跟你談戀愛肯定很開心,每天都過得很浪漫。”

裴昭華唇角微不可查地抽動了一下。旋即面無表情,收斂住快露到臉上的無奈。

浪漫——這兩個字距離她實在太遠了,連具體是什麽意思都不太明了。送禮物算浪漫的事情嗎?

到底應該送什麽禮物。

天氣越來越熱,就算什麽都不做,時間還是一天有一天的移動速度。

大概因為是兩個人關系改變後的第一個生日。裴昭華總覺得應該送點特殊的東西。想了許多,明裏暗裏問了許多人的意見,找不到任何頭緒。

終于,還剩三天。

什麽也沒準備的裴昭華,只好選擇了最後一個效率最高的辦法——直接問壽星本人。

“蠻蠻,今年生日想要什麽禮物?”

聽她這麽問,正在收拾行李的許緣凡停下動作,笑眯眯地算了接下來的假期和日程表的空閑。

“陪我玩,”她獅子大開口道,“整個八月份都用來陪我旅游。”

“好,”裴昭華說,“那禮物呢?”

“……嗯?”

許緣凡的表情寫得很清楚:這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這次的行程正撞上舒坤賢有事情,她過來打了聲招呼,準備直接把許緣凡托給了裴昭華那邊照顧。讓她緊跟在前輩身邊。

順便,舒坤賢把給許緣凡的生日禮物一并交給了紀沁。走前招呼似的朝着裴昭華問了句,準備了什麽。

“沒準備什麽。”裴昭華正在給自己倒酒,說,“蠻蠻說,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

“沒有?”

舒坤賢皺起眉頭,旋即點點頭,沒什麽語氣地說了句,“你除了對待工作,其他時候,還挺随意。”

她撂下這句,離開了。難得反應慢了一拍的裴昭華扭頭看向紀沁,才道:“剛才那話什麽意思。”

“她說你挺随意的。”

“是,但你只是重複了一遍。”

紀沁收拾了下資料,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對舒坤賢的話上心。很無所謂地道:“可能在嘲諷你工作腦,不浪漫吧。”

“……她是舒坤賢,有什麽資格說我?”

“是呢。可她也沒有談戀愛呀。”紀沁把舒坤賢的禮物裝進自己的包之前,又問:“還是你來給嗎?”

“留這兒。她送的禮物,沒必要非得帶去當天給。”

“浪漫就是做一些沒必要的事情吧。”紀沁嘿嘿一笑,忽然端詳着包好彩紙的小盒子,“這麽看,人不可貌相,舒坤賢其實還挺浪漫。”

裴昭華端起酒杯抿一口,沒說話,只是臉上寫着淡淡的嫌棄。

她伸手把那個小盒子拿了過來。

下了飛機,傍晚抵達酒店,明明還有一天才是許緣凡的生日,裴昭華直接從行李箱裏把這個特意帶來帶去的東西拿出來。

“你的經紀人給你的禮物。”

“嗯?”

還在弄箱子的許緣凡慢吞吞地起身,走過去,接過了盒子,笑了,“不知道是什麽呀,我明天再拆吧。”

“是手表。”

“她告訴你了?”

“猜的。”裴昭華身子下滑,靠在沙發椅子上閉目養神。

“我掂量了一下。”

許緣凡聞言立刻好奇地去拆,打開來一看,果然是。

絨布盒裏靜靜躺着一塊精巧的棕色手表。

這都能猜到。

她忍不住咧嘴笑了,點點頭,說:“昭昭果然是昭昭,眼神堪比X光線,什麽都瞞不過你。”

裴昭華沒吭聲,看着高樓落地窗外,白雲與白雲的間隙被晚霞鋪撒了水彩般粉紫色的亮光。

這顏色,像那個手表盒子的包裝紙的顏色。

代表時間的手表,裹着晚霞似的包裝。

難道連舒坤賢都比自己懂浪漫?沒這個道理。

……居然被說只對工作上心。

她又去想紀沁的話:

“今年的話,算上時差,你家小朋友的生日不就正撞上你們站在領獎臺的時候。用你們初次共同領獎的這個場合當禮物,多有紀念意義,比任何人送的零零碎碎的物件都要浪漫多了。”

裴昭華琢磨了好一陣子,選擇相信她。

無論演出過多少次,無論去過多少不同風格的舞臺,許緣凡沒有一次不覺得,舞臺上實在太亮了。所有人上去時都站在小小的世界的中心,底下圍着的攝像師不停地按快門,空氣像閃爍着電光。

每個人都有着美且自知的耀眼。他們的笑容标志,禮服得體,沒有一個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跟在裴昭華身後的許緣凡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不止因為年齡和長相。她眉眼洋溢着輕松愉快,讓那張洋娃娃似的臉孔愈加甜美溫柔,十分惹眼。看起來甚至比兩年前剛出道時候更顯小了。

當天,裴昭華一直有點兒心不在焉。

雖然她沒讓任何人看出來。

頒獎環節不算長,可幾乎一天都需要花在這上面。整個空間裏堆滿了星光熠熠的大人物,源源不斷各自上臺表現着一整天連綿不絕的微笑。

而後,終于輪到裴昭華和許緣凡。

直到整個活動結束。兩個人可以退場休息了,許緣凡才感受到裴昭華費心收斂着的一些急迫,像在算着什麽時間。

她正疑心是否自己的錯覺。

回到休息室,竟然空無一人。

許緣凡愣了一下,就聽見背後是門落鎖的聲音。

關好門,裴昭華立刻轉身從手拿包取出一個黑色的小盒子。在許緣凡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

打開盒子,獨屬于鑽石的璀璨。

頭頂的燈光正好投到盒子內,剎那間,一整顆鑽石好像小小地跳動了一下。

許緣凡看見之後,問道:“你怎麽不戴上。”她以為,這應該是品牌方送來給裴昭華今晚佩戴的飾品。

“好。”

裴昭華垂下眼簾,取出戒指套到許緣凡的左手中指。

她擡眸,終于微微笑了下,說:“蠻蠻,二十歲生日快樂。”

許緣凡愣愣的,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慢幾秒,才感受到被她握住的指尖溫熱柔軟,和一點金屬的微涼。

“昭昭。”

“嗯。”

許緣凡心跳一下子太快,低下臉,不知不覺間啞口無言了。

感到手心都有些發麻。

她半晌才說:“把戒指特意戴在這個位置,你是在求婚嗎。”

“嗯。”

這時,門外完全靜着,專用的化妝間裏只有她們兩個人,像全世界也只有兩個人。裴昭華那一身黑色長裙禮服,眼裏落着輕柔的光。

凝視的神情,無聲,卻勝千言萬語。

許緣凡喉嚨滑動了一下。甚至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像她幻想過的無數次美夢,卻比任何一次的幻想還要完美。還沒回過神,情不自禁地伸手去勾住了她的脖頸。

親了上去。

柔軟溫熱的唇瓣,萦繞的淡淡香氣。

所有一切都是真實的、摸得着、看得到。

她從懵懂青春就一直奮力壓抑在胸口的愛意欲念,不敢去想結局的暗戀。

暗處依舊一閃一爍的鑽石,把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的堅毅顯為指間的璀璨。

她暗戀的人比鑽石還永恒耀眼。

剛從領獎臺走下來,滿身星光,本該遙不可及,卻如此溫軟依偎在自己的懷裏。許緣凡不由将她摟得更緊,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

難以言喻的欣喜,讓她胡亂沸騰思緒迫不及待想要一個無人的星系,将自己跟裴昭華永生永世鎖在一起。

半晌,裴昭華擡手捏她的臉頰軟肉,終于分開了下,低聲說:“蠻蠻。”

她另外一只手攥住許緣凡從腰際往下不安分的手。

許緣凡笑了下。

她克制地把腦袋低下,下巴磕在她肩上。

無聲溫存地抱住她好一會兒。

靜了片刻,她的臉頰到脖子還都是粉色的。只是一雙深棕色的眼睛亮得驚人,又直勾勾的盯着裴昭華看。

像只沒吃飽的小狼的眼神。

“為什麽。”她問裴昭華,聲音有一點啞,“為什麽要在現在,在這裏給我戒指。”

“現在,是你的生日。北京時間。”裴昭華被她盯住,不知為何說話中間竟然停頓了一下。

“好浪漫啊,昭昭。”

“你的經紀人說我眼裏只有工作,一點也不浪漫。”裴昭華低垂下眼,說得輕聲輕氣,“我反省了好久。”

聞言,許緣凡笑出了聲。

唇角笑意極深,好一會兒才開口告訴她,說:“怎麽會呢。昭昭,在我的世界裏,浪漫這個詞語和包含的所有東西就是你創造出來的。”

她的語氣如此自然,透着無法度量的篤定。理所當然到一點不像只是說一句适合當下的情話。

“蠻蠻。”裴昭華低頭,勾了勾她戴着戒指的手指,然後牽住她的手。

她心裏在想,給她取了這個嬌嬌蠻蠻不講道理的小名,是希望她不要總是那麽懂事。可是,慢慢才發現,她家蠻蠻把所有的不講道理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這個小姑娘哪怕擁有了全世界,依然會覺得整個世界可有可無。只有她裴昭華重要。

一直如此……不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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