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怪物宿舍(十一)

怪物宿舍(十一)

房門被打開的時候,木雕怪物正在沉睡。

它已經習慣了沉睡,在漫長的時間裏,白天從來沒有人來打擾它。

直到響亮地“嚓”的一聲,房門的把手從外面被鑰匙捅了幾下,發出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随後外面持有鑰匙的人才正對中心,鑰匙插.入後一擰——

驟然開啓的房門把它吓了一跳,從睡夢中生生震醒,它帶了幾分驚吓地看向門口。

一個穿着黑色衛衣的身影闖了進來後,立即關上了房門。

在看清這個人是誰後,木雕怪物:???

這是它的房間吧?它的根還深深地紮在這地板上呢。

哈喽,這個宿舍還有宿管嗎?為什麽會有人趁着良民不能動的白天擅闖民居?!

“你——”

它剛剛開口,想詢問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就見面前的謝見星轉過頭,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前,做出一個“噤聲”的手指。

青年的手指修長幹淨,抵在唇上,更顯得嘴唇嫣紅,他膚色白,幾近與發尾的銀融為一體,這抹紅是他身上唯一可以窺見的色彩。

水汽凝成水滴從天花板滴落,落到青年漆黑的頭發上,水珠劃過他輪廓分明的下颚線,沒入衛衣領子裏去。

看上去莫名有點色氣。

木雕怪物頓了頓,想想昨天晚上的經歷,收起自己即将出口的話,看着面前的青年貼着房門,好像在聆聽什麽。

雖然聽不到,但它莫名地忍不住也跟着屏息聽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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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風雨聲,雨水落在地面的回音,狂風掀起海浪的飒飒風聲。

腳步聲消失了。

——或許,也有另一種可能,腳步聲的主人已經落定在門前,同時也在從外側緊緊看着房門,仿佛可以透過緊閉的房門看到房間裏面。

謝見星聽了一會兒,又轉過身,來到木雕怪物身邊,他沒有選擇點燃蠟燭,而是把手電筒放到了桌子上。

木雕怪物試圖用眼神譴責他:【這我家,你擅闖民居了!】

謝見星沖他點點頭,做了個口型:【你也好。】

木雕怪物:【?】

他才沒有在問好。

它下意識想開口噴對方一臉,但剛想吐字發音,腦海裏莫名出現了青年比劃的那個手勢,突然又慫了。

下意識,它為自己辯解,它只是從心而已,不想再感受到腳底枝桠被撓癢癢卻因為不能動彈無法止癢。

外界的狂風暴雨得到了暫時的平息,縱然天空甚至又暗了些許,但風浪卻小了很多,雨勢也得到了緩解。

謝見星站在窗口,望着懸崖邊上的海浪,在那處的黑色礁石上,隐隐有着一個黑色的印記,只是相隔太遠,看不清晰。

手電筒的光線在他身後,光暈照亮了窗戶,青年優美的輪廓浮現在玻璃上,他側了側頭,發覺脖頸處的印記更深了。

這處印記就跟懸崖上的印記十分相似。

污染。

他突然轉頭,壓低了聲音,用氣音問木雕怪物:“你認不認識一個……”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仿佛不知該如何形容似的,最終總結道:“一具泡水的屍體?它是不是住在這裏,是和你一樣的住戶?”

“啊?”木雕怪物也學着他,壓低了聲音,只是青年的聲音悅耳動聽,而它的聲音卻像電鋸鋸木頭,“泡水的屍體?”

謝見星見它一臉迷茫,用手蘸水在桌面上畫了一個輪廓,寥寥數筆,但卻栩栩如生。

木雕怪物定定地盯着桌面上的輪廓看了一會兒,在水漬徹底幹涸之前,抖了抖枝桠:“是它啊。”

謝見星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花板:“樓上鄰居?”

三樓那間只有腳步聲,但從沒有人出來,夜晚也不亮燈的那位?

“不知道,”木雕怪物幹淨利落地說,它眯着眼睛,好像陷入了某種回憶裏,“我們又不互相串門,我怎麽知道它住在哪裏?我連這裏住了多少人我都不知道呢。”

或許是用餘光瞥見了謝見星的表情,木雕怪物連忙補充:“不過你如果再給我撓撓身後的癢,我就告訴你一些事。”

謝見星:“。”

他解開被擰成結的床單,拿起掃帚,在木雕怪物指定的地方戳了戳。

木雕怪物舒展了五官。

“再左邊一點,對對對,就是那塊,多用點力。”

撓正确的地方,叫舒坦,撓錯誤的地方,那叫酷刑。

“我不認識它,但是它以前好像是電影局隔壁部門的實習生,叫……叫二十五號吧,不是二十五號就是三十五號,記不太清了。”

“其實當時我腦子裏都是工作,記不太清其他事,要說記得它,完全就是因為一件事。”

“它領導對它挺不滿意的,因為它跟我們有一點不一樣,我們都是無牽無挂的一個人,能夠全身心的奉獻給工作,但它不一樣,它有一個——”

“轟隆隆——”外界原本已經逐漸微弱的雨突然傾盆而下,驚雷仿若劈開了整個世界,拉響了恐怖來臨的前奏。

在“唰唰”的大雨中,走廊上的腳步聲再一次響起。

不再是之前刻意隐藏的微弱聲音,而是攪在水裏,拖着腳跟走路的那種聲音。

木雕怪物立刻住了嘴。

已經回到房間裏的人幾乎是同時屏息,聆聽外界的動靜。

與之前的方向相反,腳步聲是從遠離樓梯的另一頭響起的,就好似這鬼臉的主人是從窗口跳進來似的。

因此,它敲的第一扇門,是位于二樓最裏面的小葉子房間。

幾乎是在腳步聲響起的第一秒,小葉子便已經注意到了門外的動靜,她的瞳孔緊縮了瞬間,在敲門聲響起的一剎那,她便迅速做出了反應。

“咚。”

沉悶的敲門聲響起,夾雜在電閃雷鳴中,微弱,但仿佛敲在了小葉子的心裏。

“它”在敲門……

要應答嗎?

如果回答,會不會觸發什麽即死的規則,可如果不回答,“它”能直接破門而入嗎?

小葉子陷入了思維的鬥争中,就像夜晚的木雕怪物一樣,也許沒有觸犯規則的話,“它”只能在外面敲門,而不能進來。

她糾結片刻,最終決定靜觀其變,什麽也不回應,甚至屏住了呼吸。

“咚、咚……”

門口站着的那人又敲了兩下,沉重而緩慢,仿佛一擡手便有千斤重。

小葉子仍舊沒有答話。

緊接着,她便聽到門口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它朝着溫詭房間的方向走去。

安全了……?一共敲了三次門。

她不敢懈怠,凝聚注意力,注意着外界的聲音。

“咚、咚、咚……”

與方才一致的敲門聲在隔壁響起。

溫詭會開門嗎?

小葉子在心中胡亂猜測着,也許不會,也許會……他看起來也挺神秘。

“誰啊?”

出乎意料的是,溫詭說話了。

小葉子等待着敲門人的回答,可回應這句問話的只是沉重的又一次敲門聲。

看來回答并沒有用,一定要開門才行,可開門就意味着要直面怪物……

溫詭接着問:“你先回答你是誰,我再開門。”

“咚……”

敲門聲更悶了,小葉子甚至懷疑,站在門口這人,敲門用的是“頭”,而不是“手”,也許是低着頭站在潮濕陰暗的走廊裏,用頭一下,又一下地敲擊着房門。

溫詭沒有再說話,也沒有開門。

也許是因為他的說話,這次敲門聲響了一共六聲。

響到第六次之後,腳步聲挪動了。

下一秒,敲門聲換了一扇門再次響起。

下一扇門是除歲的房間……根據時間和聲音大小距離的判斷,它敲的的确是除歲的門。

可是除歲根本就不在自己房間裏。

這就是傳說中的高玩吧?

小葉子不禁對他産生了一絲羨慕,完美避開了這次的襲擊。

謝見星站在木雕怪物的房間裏,聽着隔壁自己房間的敲門聲,指關節輕叩着牆壁,直到門外的怪物敲了三次門後,拖着沉重的步伐離開,聽這聲音,是下樓去敲一樓的房門了。

“你繼續。”

謝見星轉頭對木雕怪物說。

“剛剛說到哪兒了來着?”

謝見星:“……它有一個?”

約需是鬼臉主人當真給木雕怪物留下了頗深的印象,木雕怪物回憶了起來,它,或者說,她。

“哦哦哦,她有一個弟弟。”木雕怪物嘟囔着說,“她倒是也挺愛工作的,但是她弟弟工作能力很差,老是惹禍,為了她弟弟,她居然晚上十點就下班了!居然沒有過零點!”

謝見星:“。”

“996已經不能滿足你們了,是嗎?”

“什麽996?”

“從早上九點工作到晚上九點,每周工作六天。”

“這麽輕松?!”木雕怪物驚呼,“我們都是每天得工作,不累就不回家啊。”

謝見星:“……你繼續說她的事。”

“總之她為了她弟弟很早下班,因為需要去給她弟弟善後,但是正因為這樣,她的同事和領導都挺看不慣她。”

“我後來才知道,她弟弟得了跟我們一樣的病,變得不愛上班了,下班越來越早,而她雖然愛着上班,可為了弟弟,只能盡早下班。”

“不過她弟弟也很奇怪,是突然出現的,以前沒聽說過啊。”

“直到那一天,她弟弟好像出了什麽事,打電話給她,她又想請假,這次居然下午六點就想下班。可是她的團隊在趕一個項目,下周就要推出,她領導不同意,說服她以工作為重,她最後還是沒回去。”

“第二天,就聽說她弟弟昨天晚上死了,她請了一天假,再後來,也就變成像我這樣了,再也沒有回去工作過。”

“那段時間蠻多人像她這樣,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來,很多都死了,但是也有很多新人頂上,沒想到她現在還在……”

木雕怪物人性化地嘆了口氣。

謝見星正待開口,忽地神色一動,轉頭看向房門處。

在一片雷雨交加聲中,樓梯口又再次傳來像先前那般腳步聲挪動的動靜,從一樓再次走上來,但是卻停留在拐角處片刻,響起時卻并未往三樓走,而是重新又走回了二樓。

發現這一點的并非只有謝見星。

小葉子沒有聽到一樓有任何動靜,想來住在一樓的玩家也不會去主動開門,她本以為敲門的鬼臉怪物會直接回到三樓,但沒想到,聽這動靜,對方是又回到了二樓。

緩慢的腳步聲踩在雨水中,再一次停在了小葉子的房間門口,敲響了她的房門。

“咚、咚、咚、咚……”

小葉子神色微變,這一次,敲門聲不再是三聲,已經來到了第四聲。

敲門者用的力氣也變得更大了,她甚至能夠看到門鎖在猛烈的撞擊下搖搖欲墜。

這讓小葉子不禁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如果一直沒有人肯開門,那麽敲門的鬼臉怪物便會一直這樣循環下去,敲擊的次數越來越多,直到能将其中的一扇門敲開為止。

室內的燭火跳躍着,它是目前僅有的光源,映照在女生的臉上。

她猶豫着伸手去摸頸邊的吊墜,轉頭去看窗外的電閃雷鳴。

然而比起第一次,在雷聲停息的間隔裏,伴随着敲門聲傳來的,還有隐約含糊的幾個字,像從嗓子眼裏擠出來似的:“幫……幫……”

小葉子凝神屏氣去聽,也只能聽到寥寥數字:“幫……我……”

幫?

齊叔說,一旦到了這樣的天氣,“它”就會出來,是不是說明只要挨到天氣變化,不再打雷,敲門的怪物就會回去自己的房間,不再出現?但看這天色,也不知能堅持幾個敲門來回,還有這“幫我”是指什麽,幫“它”開門?

“……咚。”

第六次敲門聲停止,搖搖欲墜的門鎖堅持了下來,房裏的小葉子沒有任何動靜,腳步聲木然地響起,轉向下一扇門。

“咚、咚、咚——”

在敲到第三聲的時候,在僅有雷雨聲和敲擊聲的走廊裏,傳來一聲門把手擰動的聲音。

“轟隆——”

一道閃電劈開黑暗,擊碎烏雲,暴雨更大了,仿佛要淹沒整個世界,海浪瘋狂地襲擊着懸崖峭壁,好似要颠覆整個天空。

門是在這時候被打開的。

敲門的怪物遲疑着停下了動作,但面前的門卻還是緊緊閉合着。

它怔了片刻,才轉過頭看向旁邊。

那是一扇它沒有敲過的門,記憶裏好像不是應該敲的房間。

黑頭發的青年靠在門邊,他的發尾帶了點銀色,眼眸像深藏在深海裏的珍珠,在一瞬即逝的閃電光線下熠熠生輝,像是從深海裏爬出來的人魚,精致到近乎妖異。

分明是矜貴冷淡的長相,但他的唇畔卻帶了幾分溫和的笑意,問它:“你敲門,是需要幫助嗎?”

當怪物敲到第三聲的時候,謝見星打開門,看清了走廊上發生的一切。

走廊盡頭的窗戶大開着,洶湧的雨水從外界灌入,像瀑布似的,水流淌了一地。

在水流中,敲門的怪物站在溫詭的房門口。

“它”看起來像一具從水裏爬上來的屍體,全身浮腫而潰爛,往下滴着水,正用頭頂在房門上,進行撞擊。

那沉悶的敲門聲,并不是用手,而是用頭敲出來的。

“它”的頭還維持着抵在房門口的姿勢,徑直轉了角度看向謝見星,身上肮髒不堪的裙子依稀能夠窺見生前的性別。

“它”——她動了動渾濁的眼球,仿佛在費力地理解謝見星這話,良久才吐出了幾個字:“是,是的,請,幫幫我……”

就好像她用現在這幅樣子,在雷雨天拿頭去敲玩家的門,僅僅是為了求助。

謝見星:“你怎麽了?”

雨水淋濕了青年的衣服,勾勒出他清瘦的腰部弧線,他整個人都仿佛蒙着一股霧氣,銀色發尾緊貼着臉部,他控制住自己因乍一見着這畫面下意識想往後跑的沖動,半個身子往前側了側,是一個随時可以關上門的姿勢,但表情上卻絲毫令人無法察覺。

房間裏,木雕怪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張嘴就想問他幹嘛開門,但又怕觸怒走廊上的“同伴”,末了還是沒開口。

“我……弟弟……需要……幫助,”她斷斷續續地說,“請……幫幫我……”

她的聲音和雷雨聲相比實在太過含糊,謝見星連蒙帶猜才能将這些詞語連成句。

他關切地問:“你弟弟怎麽了?”

“跟……我……來……”她擡起了頭,那張臉部清晰地呈現了出來,臉色慘白,遍布着滲人的黑色紋路,在臉頰兩側組成了一個三角形的形狀。

“稍等,我和家裏人打個招呼。”

謝見星後退一步回過頭,朝着房間裏動彈不得的木雕怪物揮了揮手:“我去幫一下鄰居,等會回來啊。”

木雕怪物:“。”

誰特麽是你家裏人?!

還有,要不你還是別回來了吧。

別以為它不知道為什麽這家夥要特意跟它打招呼,是想借它的身份,讓敲門那位以為他并非外來者——

等等。

眼看謝見星轉身就要走,它也顧不得會在敲門怪物面前挂上號了,連忙叫住對方:“把門關上!”

開着門它沒有安全感。

謝見星帶上門,看着敲門的怪物從他面前經過,走在前方帶路。

這樣的行為是很危險的,但謝見星明明躲過了這次的敲門危機,卻在聽見怪物敲門時的喃喃自語聲選擇開門的原因很簡單,這是一個特殊類轉職副本。

換做逃生副本自然不必去開門,但轉職類副本的每一個選擇都會影響到轉職結果,再加上木雕怪物給與的信息,讓謝見星做出了決定。

外面風雨交加,電閃雷鳴,面前只有鬼怪的影子,周遭再無旁人,随時命懸一線,這種感覺,還真是久違了。

青年從衛衣口袋裏摸出一顆糖塞進嘴裏,舉着手電筒,跟在對方的身後。

樓梯很滑,水從臺階上流淌而下,因此謝見星走的很慢,與面前的怪物維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丈量了一下臺階的長度,謝見星若有所思地想,如果觸犯了敲門怪物的殺人契機,比起嘗試跑路,是不是直接從樓梯上滾下去比較快——沒等他思索出個所以然來,前方帶路的身影頓了頓。

謝見星:“怎麽了?”

“跟……上……”她說着,再次邁開了腳步。

謝見星加快了步伐,放輕了語調,溫和地問:“你弟弟怎麽了,需要你冒着這麽大的風雨出來求助?也不知道體諒你一下。”

敲門的怪物擡頭用沒有眼白的瞳孔掃了他一眼,卻始終沒有開口。

末了,她停在了三樓的一扇門面前。

正是謝見星之前敲門時聽見裏面有聲音,卻始終未曾有人開門的那一間房。

手電筒的光線照向那扇門。

這門沒有什麽特別的,與二樓所有的門一樣,但謝見星留意到,這門的邊緣殘留着幾近凝成黑色的暗紅色血垢。

這血垢不是一片或者一團,而是幾道印子,就像是有人用沾血的手指緊緊抓住房門留下的,并且并非是一人,而是許多人,才能留下如此深厚的血垢,哪怕是雨水也不能融化它。

這一切讓這扇門看起來像一只大張着嘴的怪物,等待着獵物主動進入,随後閉合,将其一口吞噬。

在進去之前,謝見星開了口,閑話家常似的:“說起來,我也有個不成器的弟弟,年紀還小,說起來是弟弟,其實像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兒子一樣。”

他邊說,邊想起了什麽似地佩戴上了從第一個世界裏得到的稱號“勉強合格的監護人”。

他察覺到,在他佩戴上這個稱號之後,也許是引起了某種共鳴,對方的神色緩和了許多,但再開口時依舊是那種詭異的語調:“你……來……敲……門……”

謝見星:“這是你家,為什麽還要敲門?”

對方充耳不聞,又用同樣的語調重複了一遍:“你……來……敲……門……”

這可不興敲。

不管敲門是否會是死亡的觸發開關,他都不會聽從對方的話來做。

謝見星微絲未動,他就跟沒聽見這句話一樣,接着自己方才的話茬自顧自接着說道。

“這帶孩子可太難了,平常說話他根本不聽,打也不能打,你說——”說到一半,謝見星不引人注目地挑了挑眉,才接着道,“你說是不?”

在“勉強合格的監護人”稱號引起面前怪物的共鳴後,他便有了一種微妙的感覺,他能夠看見空中出現了兩根透明的絲線懸浮在面前,纏繞在他的食指尖端,而另一端則一直延伸到窗口外,直至無法看清的遠方,絲線離他很近,只需要勾勾手指,便能夠勾動。

而謝見星也這麽做了,指尖微微一動,勾動那兩根線,空中的透明細線顫抖起來,原本松散的線條越繃越緊,好似源頭有什麽物體正在掙紮,卻終究未能抵得過細線的力量,線條從繃緊又到徹底松垮。

“砰——”

兩樣重物一前一後徑直從窗口由遠及近,重重地掉了進來。

謝見星一直看着絲線連接的方向,乍一見這兩重物的影子,甚至來不及看清這是什麽東西,就已經往後跳了一步,避開它砸來的方向。

而那敲門的怪物就沒這麽幸運了,她似乎是看不見這突然出現的絲線,只聽重物破空的聲音,反應也不快,就這麽站在原地,那第一個重物恰好砸在她的腳邊,将她砸了個踉跄,頭撞在面前的房門口,發出了沉重的一聲“咚”,濺起不小的水花。

她剛擡起頭,只見第二個重物也朝着她另一只腳砸來,重重落在她腳邊,她躲閃不及,這次頭在房門上撞了個大的——

“咚”!

非常響亮的一聲,在雷聲未曾響起的時候,壓過嘩嘩作響的雨聲,傳遍了整個樓層。

直到重物落地,謝見星将手電筒的光線對準了它們,與其四目相對,才看清這兩重物的樣子。

或許用“玩偶”形容比較貼切。

那是兩個如真人般的玩偶,一男一女,長相可愛又生動,但嘴角卻裂開了兩條縫隙,彰顯着他們非人類的身份。

是吳舟、吳晨姐弟。

這就是稱號描述中寫的“意外收獲”麽?

也不是沒有先例,像這類低級鬼怪因某種原因被收入道具裏,會為玩家所用,原理與寄生鬼大致相似,只不過這次換做了稱號。

謝見星拍了拍褲腳,彎腰一手一個将姐弟兩提溜起來,摸了摸吳晨的頭,順手捏了一把吳舟的臉蛋:“好久不見。”

吳晨的嘴角裂縫更大了,仿佛笑的更開,吳舟的眼睛斜向一邊,看向另一側,不肯正視他。

青年又伸手攙扶起險些跪倒在地的敲門怪物:“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就是我說的那便宜弟弟和他姐姐,可能太想我了,直接過來看我了,看把你撞的,沒事吧?”

她沒有回答,擡起了頭,神色恍惚地看着面前那扇被她敲響兩次的門,手微微顫抖起來。

還沒等她開口,這門就從裏面開了。

“是……誰在敲門?”

一個微弱而飄忽的聲音從門內響起。

“轟隆隆——”

伴随着閃電的到來,漆黑的走廊裏光線驟亮,窗外的雨水越下越大,那扇門從內部開啓了一條縫,一個人站在門縫裏,面對着站在走廊上的衆人。

伴随着房門的開啓,一縷燒焦般的味道混入雨水的氣息中。

房間裏很黑,沒有任何光線,奇怪的是,哪怕謝見星用手電筒照向房門內部,也無法照出裏面的人影,仿佛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線,自然也看不清這人的樣子,只能聽見那聲音朝着他問:

“是你敲的門?”

人影正對着謝見星站着,很明顯是在問他。

青年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搖頭,用手指向身側的敲門怪物:“不是我,是她敲的。”

敲門怪物:“。”

她木了,在人影的目光下,艱難地點了點頭,水珠順着她的動作滴落到地面的水流上,發出“滴答”的聲音。

人影:?

開場白被打亂,人影也木了,一時之間,場面陷入冷場,雨聲是唯一的背景樂。

謝見星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直到雷聲再一次響起,他察覺到身邊的女性玩偶吳晨有些微地顫抖,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仍不失好奇地觀察着眼前的一切。

青年主動開口朝着敲門的怪物問道:“這就是你弟弟?”

她懦懦地點了點頭。

謝見星:“你需要我幫什麽忙?”

敲門的怪物低着頭沒有吭聲,這次開口的是門裏的人影,礙于這扇門的特殊性,謝見星看不清弟弟的樣子,只聽他飄忽地說:“你是誰?”

“剛搬來的鄰居,你姐姐說你需要我的幫助,特地找我過來,我怕你寂寞還帶了小夥伴陪你。”謝見星把玩偶們往前面一推,兩孩子長得臉蛋圓圓,真人般的瞳仁看着面前的人影,乍一看是非常乖巧可愛的模樣。

但手電筒的光線從它們頭頂往下照,慘白的光線放大了它們的五官,襯的它們嘴角的裂縫弧度更加明顯且詭異。

在靈魂脫離玩偶師的掌控融入身體後,這兩名玩偶明顯靈動了許多,比如現在,謝見星能夠看出吳晨對眼前的人影挺好奇,眼珠一直在緊緊盯着對方看,而吳舟則注意力一直在褲腳上,那處因為直接砸在敲門怪物的身上,又踩在走廊上的流水裏,已經泥濘不堪,全是肮髒的泥土水漬。

謝見星低聲對吳舟說:“下次給你帶條能換的褲子。”

吳舟不滿的視線又挪到腳上。

“……和雨鞋。”謝見星補充。

吳舟勉強滿意地收回了視線。

目睹一切的人影:“……”

他看着面前其樂融融的鄰居一家人,陷入了沉默。

直到謝見星再次開口催促,眼看着青年一副不說就要走人的樣子,人影才慢吞吞地提出了自己的請求:“請幫我們……換一下燈泡……”

“燈泡?”

謝見星立即想到,當雷雨天到來時,整個怪物宿舍的燈泡都壞了,敲門怪物也會随之出來敲門求助。

“是的。”人影說,他說完以後便轉身走進了更深處的黑暗裏,完全與之融為了一體,“我們家的燈泡壞了,需要幫助。”

“行。”

想來這三樓的燈泡不被更換,那這場雷雨永遠不會得到停止,這幢樓裏其餘的燈也不會亮。

謝見星邁入了黑暗中的房間裏。

他是舉着手電筒進去的,但就跟方才他站在外面往裏面照的結果一樣,手電筒的光線在房間裏也照不出任何東西,漆黑一片,謝見星剛走了兩步,就撞到了一個硬物,他立即停了下來,伸手摸索了片刻,方方正正,很窄,有兩條腿,應該是一張桌子。

謝見星沒有繼續走,半靠在桌子邊。

失去了視覺,放大了其他的感官,他本能地感覺到心髒在久違地開始狂跳。

屋裏應該是開着窗,有雨水從窗外被吹進來,落在他的臉上,冰冷而濕潤,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是敲門怪物,她越過了謝見星的身邊,帶來一陣冰冷的水汽,和人影站在了同一側。

謝見星能夠聞見雨水特有的潮濕和腥氣,但這房間的空氣裏,還額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味道,就像有一具燒焦的屍體站在面前一樣,他有點形容不出來。

敲門怪物與弟弟的樣貌隐沒在黑暗中,饒是謝見星都無法察覺到任何存在的跡象。

手指傳來細微的觸感,有什麽東西握住了他的手,謝見星下意識想甩開,在動手之前他察覺到那是屬于玩偶的手指,也不知是吳晨還是吳舟,正虛着握住他的手。

謝見星:“別怕。”

在他看不見的黑暗裏,吳舟幅度不大地仰起小腦袋看着他,末了人性化地嘆了口氣似的,沒有抽回自己的手。

青年捏了捏手裏玩偶的手心,轉頭朝着前方問:“燈泡在哪裏?”

屋子裏的人影回話了,聽聲音,他站在距離謝見星不遠處的房間角落裏:“就在你面前的桌子上。”

假設三樓的房間格局和二樓一樣,那麽房間裏的電燈應該是在桌子左邊半米處三十度角的方向,需要搬動椅子才能踩上去……

謝見星伸手試探性地去摸桌子上的燈泡,剛伸手便覺得自己觸摸到了一個熱源,他用指尖碾了一些放到鼻尖聞了聞,一股很淡的檀香味彌漫開來,是熄滅很久的香灰。

他重新伸手在那處摸了摸,香灰散落在一個硬狀物體之上,想來是一個八角香爐。

能在家裏放這些東西的——

“你們在供奉?”

謝見星收回了手。

那邊沒有回答。

供奉,供奉誰呢?

謝見星突然想到一個嚴肅的問題,“逆瞳”和“入侵”的高維度生物,應該,大概,也許,不會是共通的吧?

“逆瞳”這裏不會正巧供奉了他在“入侵”裏得罪過的某位邪神吧?

應該不會這麽湊巧的。

謝見星想,根據總綱上的那三條規則來看,兩款游戲水火不容,并且神明這種高維度生物也具有唯一性,就像玩偶師這類人物,他在“入侵”裏也沒有聽說過。

還是先把燈泡換了。

謝見星再次伸手,他特意繞過了香爐和它前面的那塊地方,怕自己摸到一個邪神雕像之類的玩意兒,在邊邊角角搜刮了一圈,最終在角落裏摸到了一個包裝盒。

謝見星拿起它,拆開,摸出裏面是一個新的燈泡。

他順着桌沿摸索,想先找到那把椅子,改牽他衣角的小手動了動,謝見星沒怎麽猶豫地跟着玩偶的方向走,沒走兩步,腿就被一個到膝蓋的硬物抵住了。

是椅子。

接下來就是拖動椅子,來到燈泡所在的地方。

換燈泡這項行為本身不難,難點在于是在黑暗中,并且身邊還有兩位怪物虎視眈眈着,相當考驗心理承受能力。

謝見星在記憶裏吊燈所在的位子停下,踩上椅子,試探着伸手去摸天花板上的燈,摸到了,位置有點歪,于是他又下來調整椅子,直到吊燈在他正上方一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他先小心翼翼地将原先的燈泡卸下,随即再跳下椅子去拿新燈泡,只是在将要把它換上去的時候,青年頓了頓,随後又跳了下來,一把将手裏的燈泡塞給了在椅子旁扶着椅子腿的玩偶。

起初他塞給的是吳晨,但吳晨手不知怎麽地一抖,直接将燈泡甩到了吳舟懷裏。

吳舟:?

随即謝見星将它抱了起來,動作輕盈地跳到椅子上,将它高高舉起:“教你怎麽換燈泡。”

吳舟:“……”

這要你教?

還有,它一個好好的玩偶,學怎麽換燈泡幹什麽,準備以後去轉職當修理工嗎?!

玩偶拉着一張臉,小手将燈泡倒舉着,被青年握着手腕,手把手地将新燈泡換了上去。

“啪”地一聲,屋子裏亮了。

在燈亮的一瞬間,外面的電閃雷鳴戛然而止,同時謝見星視線驟然一亮,在看清面前的景象後,卻是愣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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