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怪物宿舍(完)

怪物宿舍(完)

雨停了,窗外的夜空帶着一種澄澈的黑,零零點點的星光點綴在夜幕上,海風将走廊上的水流吹得漣漪陣陣。

謝見星停在二樓的樓梯上,垂下睫毛往下面看,一樓的大廳裏亮着燈,傳來了熙熙攘攘的說話聲,玩家們聚集在一樓,正激烈地讨論着。

“那個敲門的怪物帶着除歲去樓上了?”

“雨停了,要麽除歲已經……,要麽是他已經解決了敲門怪物的求助。”

“在房間裏的時候,我問了十六號關于敲門怪物的事情,據說在她弟弟被燒死之後,她就瘋了,徹底不工作了,最後被發現跳進了懸崖後面的大海裏。”

“這是成水鬼了啊?”

“要不,我們上去看看?”

謝見星沒有下去加入他們,他先來到了木雕怪物的門口,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門,随即直接開門走了進去。

木雕怪物被那一聲敲門聲給吓得一激靈,他還以為是敲門怪物去而複返了,直接縮緊了腳底的枝桠,正想着怎麽和對方拉拉關系,直到從門口走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它方才松了一口氣:“你還活着?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

“運氣好。”謝見星說,他沒有開屋子裏的燈,對着窗戶照了照臉,用手背胡亂地擦了擦臉部的灰塵,又拉開衛衣的領子,側過臉去看脖子的印記,“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窗戶不甚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在青年線條優美的脖頸處,那印記明顯地更深了,朝着下方蔓延,幾乎要觸碰到寄生鬼所寄生的刺青——

兩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謝見星按了按眉心,面無表情地想。

“又問,你當我十萬個為什麽啊?”木雕怪物嘟嘟囔囔地說,“還有,你能不能別在我眼前做這樣的動作,雖然我已經成為木雕了,但我怕我會色欲熏心……”

謝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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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看了一眼對方,眼睛裏的神色很明顯。

木雕怪物炸了:“你這什麽眼神?!”

“你認不認識一個尾巴又分叉的,大概這麽大的,”謝見星用手在腰部比了比高度,“小怪物?”

“你說它啊,不認識,誰都跟它不熟。我只知道它存在很久了,也沒有人知道它變異前是做什麽職位的,在哪裏上班,好像怪物宿舍搬進第一個住戶的時候,就有人看到過它。”

“它好像,和我們不太一樣,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就,一種直覺吧。”

木雕怪物遲疑着補充。

謝見星點點頭,他走到一邊,拿起挂着的掃帚,沖對方道:“還有什麽地方癢的?”

木雕怪物瞅着他不做聲。

“也對,午夜快到了,你馬上可以自由活動了。”謝見星放下掃帚。

“你是在讨好我,讓我到時候放你一馬?”木雕怪物露出一個促狹的表情,底氣十足地抖抖枝桠,“太晚了,我到時候會攻擊——”

“那時候你估計看不到我了。”謝見星把桌上的手電筒和蠟燭,打火機都收進了口袋裏,“我準備馬上去暗樓。”

“現在?”木雕怪物有些詫異,“白天不是更好嗎?夜晚很危險。”

謝見星:“時間很重要。”

既然日記上提到了這句話,再加上之前十六號他們都是晚上去的暗樓,那麽想進入暗樓,也許只有夜晚。

木雕怪物盯着他看了半晌,有很多話翻滾在舌尖,或許是太久沒有和別人交流過,以至于哪怕這個人其實是個入侵者,它也有一種接近于低落的情緒,但它最終也只吐出一句:“好運。”

“你居然會說話了。”謝見星欣慰地說。

木雕怪物:“……”

它收回那句話,去死吧你。

從木雕怪物的房間出來,謝見星準備下樓,但原本嘈雜的大廳卻變得悄無聲息,只留下天花板的燈泡,時不時發出滋滋的聲響。

謝見星歪了歪頭,他朝樓上走去,在三樓通往走廊的拐角處看到了其餘玩家的身影。

夏天站在一扇門前,遲疑地打量着眼前的房門,卻沒有敢伸手去敲響它。

周林明舉着手電筒在房門上來回照着:“這麽久都沒有動靜,那小子估計不行了。”

“他看起來不像是會這麽輕易——”

“誰知道呢?在這個游戲裏,就算是榜一也可能在副本裏翻車,何況他只是一個新人。”小葉子冷靜地分析。

溫詭拖長了調子:“我倒覺得不會呢……”

“——我暫時還存活,謝謝關心。”一個悅耳如提琴般的聲音在拐角處響起,明明是毫無波瀾的聲線,但聽起來卻讓人格外舒服。

小葉子猛地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黑發青年,被随意擦拭過的灰塵還殘留在那張漂亮臉蛋上,頭發上還帶了點濕漉漉的水汽,整個人充滿了肆意又淩亂的美感。

“你怎麽在樓下?”她用手電筒照了照樓梯深處。

謝見星:“出來以後我去見了見老朋友,跟他道個別。”

信息量有點大,這句話出現的每個名詞小葉子都想打上一個問號,她勉強把“老朋友”和“木雕怪物”對标,但是“道別”就——

有別人替她問了。

溫詭:“道別?”

“我準備去暗樓看看,不管順不順利,要麽我結束,要麽這個副本結束。”謝見星把那本小冊子掏出來,扔給對方。

小葉子伸手想中途攔截這小冊子,但溫詭仗着自己人高手長,在半空中精準地握住了它。

溫詭打開小冊子,高高地挑起了眉毛,餘下幾人也探出頭來閱讀着上面的內容。

小葉子快速地閱讀了一遍,擡起頭問謝見星:“你跟着敲門怪物去幹嘛了?”

謝見星略去了自己救霸哥的那一段,只說自己給對方換了個燈泡。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在場之人都明白隐藏在平淡語句下的危機。

“你們可以跟我一起去,也可以選擇不去。”謝見星看了一眼窗外,連星星都黯淡了不少,大致估算一下,怕是要接近午夜了。

他沒有留給其餘人很多時間思考,理了理袖口,就準備出發。

“我跟你一起去。”溫詭邁開長腿,跟在青年身後。

他把小冊子留給了小葉子,既然已經知道了上面的內容,這日記留着也沒用,但小葉子也沒扔,女生把它揉做一團,塞到運動褲的口袋裏,用手壓了壓安全帽的帽檐:“我也去。”

剩下幾人還在猶豫,周林明和小葉子是老朋友,明白她的性格,能做出這樣的決定說明她很信服眼前的青年,但——

他問出了和木雕怪物一樣的問題:“不能明天早上再去嗎?”

謝見星也給出了同樣的解釋。

“那,”周林明說,“我也去。”

夏天有着微妙的從衆心理,再加上小葉子是隊伍裏除她之外唯一的女生,她快速地切出自己的直播間界面看了一眼,決定道:“我跟你們一起。”

倒是常寧在短暫的糾結後一咬牙下定決心:“我就不去了,我和我的病人聊的挺好,現在去反倒是更危險,只要能夠治愈他,我就能通過這次轉職。”

“行。”小葉子同他道了別,緊接着往樓下走,“我回去房間整理下,等我五分鐘,樓下見?”

最後一句話是疑問句,她看着謝見星問道。

青年點點頭,又摸出一顆糖塞進了嘴裏,他感受着嘴巴裏的彌漫開的甜味。

這次是葡萄味的,難吃。

他想。

外界的風很大。

怪物宿舍裏雖然簡陋且漏風,但終究是座建築物,能夠避風,只有出來了才知道,這風吹的夏天頭發在空中亂飛。

懸崖邊的風尤其大,但他們的路線正好是順着懸崖往下走。

四下無人,衆人行走在懸崖邊上,一側是大海,海浪不斷地沖刷着懸崖峭壁,一次又一次地浸潤着礁石,而另一側則是修好的高速公路,漫長而無盡頭。

夏天騰出一只手試圖按住自己的頭發,為了緩解這種旅途上的不安感,她對着直播間的觀衆詢問:“我頭發現在看起來是不是特像群魔亂舞?”

【還好,也就是黑長直亂飛,一般般像吧。】

【這樣說起來,小葉子真是有先見之明,本身就留了短頭發,幹淨利落。】

【除歲的顏值是真的能打,頭發淩亂的樣子看起來更好看了怎麽回事?好想伸手給他理理頭發。】

【我恨他不開直播,我找了好久他的直播間,居然叫“別看”,好樣的,你引起了我的逆反心理,我直接點了個關注。】

【這樣一說,我好想知道他跟敲門怪物到底去幹嘛了?就換了個燈泡嗎,我不信。】

【總覺得這個副本結束後,能在真理之眼的精彩剪輯裏看到他做了什麽,等結束了我過去瞅瞅。】

【夏天,你紮個頭發吧,都快遮到攝像頭了。】

夏天刷到這條彈幕,贊成的還不少,她用一直拴在手腕上的發圈将腦後的長發紮了個簡易的馬尾:“不好意思哦,耽誤你們看我啦。”

【沒事兒,我不嫌棄你,畢竟母不嫌女醜。】

【你誤會了,女鵝,主要是耽誤我看我的除歲老婆了。】

【你長什麽樣我們都知道,幾乎每次都能直播看到呢,但是隔壁那位可是很難蹲守的。】

【哈哈,我這種除歲新粉只能每天徘徊在他的隊友直播間裏,一會兒去小葉子那邊,一會兒來你這兒,也不知道這輩子能等到除歲開他自己的直播不。】

【我的論壇新昵稱be like:今天除歲直播了嗎?】

【回樓上:沒有。】

夏天:“……”

“好,那我帶你們湊近點看。”

她本來就是很活潑的性子,原本因為直播落在了後面,這會兒加快了腳步,蹦跶着來到青年身邊,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除歲,你好呀,我直播間有很多你的粉絲,要不要跟他們打一聲招呼?”

謝見星沖她所指的方向彎了彎唇角,露出了一個禮節性的笑容。

青年面無表情的樣子很有距離感,甚至有些時候因為那過于精致的五官,看起來像真實的人偶,但一旦帶了點笑意,看起來格外具有震撼力,格外讓人想珍惜這點在他身上顯露的情緒,甚至想讓他展示更多。

夏天距離他近,有那麽一瞬間被殺到,更別提直播間裏的其他觀衆了。

【艹,帥亖我了,真的好帥,我不會變成GAY了吧?我可是鐵直男啊。】

【阿偉死了,我就是阿偉。】

【顏值殺人案件。】

【老婆,咱開一次直播好不好?求你,我想看你的直播,請你不要不識擡舉。】

【啊啊啊啊爬行,興奮地蠕動,像條蛆一樣蹦跶,爬行,發洩,陰暗地狂笑,尖叫,撞牆,好幾把帥。】

謝見星看不到彈幕,他歪了歪頭,笑了一下也就過去了,加快往前走的腳步。

夏天笑了笑:“他們誇你呢。”

“謝謝。”謝見星說。

他恢複了一貫的樣子,目光越過身邊的夏天,看向懸崖邊大海的深處,今晚沒有月亮,星星也只有零星幾點,深處只有黑暗。

夏天還在跟直播間的觀衆互動,小葉子嘆了口氣:“要是有輛車就好了,半個小時,我好冷,要被凍成冰雕了。”

溫詭嗤笑:“你沒聽十四號說,車壞了來不了了,這電影局就不會安排車給我們去暗樓,屬于劇情殺,只能自力更生。”

夏天來回做着高擡腿運動:“所以得互動一下,不然得壓抑死。”

周林明裹緊了身上的衣服,一言不發地往前走着。

約莫二十幾分鐘後,懸崖的高度在往下降,仿若一個下山的過程,在回到山底之後,是一片海灘,而在海岸線的盡頭,是一幢塔樓。

那是一幢很高的塔樓,在一處凸出的海岸線邊緣,樓梯上布滿了鏽跡,樓梯很高,很陡峭,在黑色的塔身盤旋了一圈又一圈,像一條沉睡的蛇。

塔樓樓身中空,僅僅是一根柱子,而在樓梯之上,有一間房間,屋檐呈三角狀,是紅色。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暗樓。”小葉子指着它道,“很高,我們要當心,摔下來會直接摔成肉泥。”

謝見星朝着塔樓走去,忽地蹲了下來,看向眼前的地面。

在其他地方沙泥都很平整,唯獨這一塊與衆不同,顏色較深,同時也凹陷下去,如果他們一直是在這裏交易母帶的……

他擡起頭,這裏的頂部恰好是暗樓欄杆的邊緣。

“上去看看。”謝見星道。

沒有人提出異議。

暗樓很高,光是爬樓梯,就花了衆人很大的工夫,有些時候不得不中途停下來休息,但最終成功踏足了頂部。

“每當這種時候,我就覺得我平日裏的健身不是沒有必要的。”夏天氣喘籲籲地說。

相較于她來說,其餘人都要好上些許,出乎意料的是,體力最好的是小葉子,而謝見星略微有點氣喘,自從他脫離“入侵”之後,就沒有再刻意鍛煉過體力,以至于驟然面前這種情況,體力還有待加強。

站在暗樓上往遠處看去,海面廣闊無垠,景色遼闊,甚至能看到懸崖邊上那小小的怪物宿舍。

謝見星順着頂部的欄杆繞了一圈,最終來到了與那處地面相對着的方向附近。

與其餘地方的欄杆不同的是,這塊區域的欄杆上沾着黑色的黏液。

這些黏液已經幹涸,哪怕歷經風吹雨淋,也有一部分與這部分欄杆合二為一,凝固在其上。

聞起來帶着淡淡的腥臭味,很熟悉,就像……

就像那只小怪物身上的黏液。

而這種黏液,小怪物身上有許多,不像是通過滴落滴上去的,更像是在什麽黏液池子裏打了個滾,以至于全身都是,又或者,它是某個源頭之一。

無論什麽原因,或許是夜晚來臨時,小怪物會站在這處欄杆上,或許不是,但黏液都會從這塊地方滴落。

謝見星甚至能想象出當時的畫面,電影局的員工在底下等待着交易母帶,然後帶着污染的黏液從欄杆滴落下來,滴落到他們的後頸,開始了一次污染。

他們變得從此不再身體力行地熱愛工作,得到了思想自由的同時,肉體開始畸變。

溫詭來到暗樓頂部的屋子門口,這是一扇石門,上頭塗抹着紅色的油漆,和屋頂的顏色如出一轍,令這幢房子在暗樓上格外顯眼。

舉目四望,四周再也沒有比這暗樓更高的建築物,就像是一座通往天空的階梯。

這扇石門前的門環被一把古樸的銅鎖鎖住了。

小葉子走過來,推了推:“誰有鑰匙?”

“叮咚。”溫詭舉起自己的右手,他将右手握成拳頭在面前放平,手心裏赫然躺着一把古銅色的鑰匙。

“萬能鑰匙?”小葉子脫口而出。

她這麽一說,謝見星也想起來這萬能鑰匙是商城裏的特殊道具,可以打開任何普通門鎖,只是有奇特力量封鎖的不可打開,需要換取的積分頗高,一般新手玩家裏很少舍得用巨額積分去換這種道具。

“答對了,沒獎。”

溫詭把萬能鑰匙插入銅鎖的鑰匙孔裏,伴随着“咔嚓”一聲,門鎖開了。

男人吹了個口哨,鑰匙在他的指尖晃了一圈:“進去看看?”

他也沒有等待回複的打算,伸手取下銅鎖,推開了石門,探頭往裏面伸去:“看不出來,裏面還挺大的。”

直到衆人都進入了石門,他們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這根本不是這暗樓上的屋子該有的面積,它被擴大了十倍,甚至百倍。

只有站在裏面,才能窺見,它的穹頂很高,呈一個弧度完美的半圓形,用近乎透明的薄紗當做帷幕,隔出了又一個空間。

裏面很安靜,好像什麽人都沒有。

牆壁是白色,穹頂是靜谧的黑色,幾乎能跟外界的夜空融為一體,甚至讓人恍惚間産生根本沒有屋頂的錯覺。

石門在衆人身後合上,發出沉重的一聲“咚”。

謝見星最後一個進來,他站在隊伍的末尾,青年微地蹙起眉頭,就在進來的瞬間,他莫名覺得後背的刺青發涼,是沉睡中的“他”在提醒他,這裏有危險。

能讓沉睡的寄生鬼做出本能反應,最起碼也是玩偶師那個等級的。

是牌位上寫的那位嗎?

前方的小葉子手拿着手電筒走在第一梯隊裏,她顯得很警惕,每撩開一個帷幕都會側過身以防突然的襲擊,前幾個的帷幕空間裏都空無一物,甚至連任何桌椅都沒有。

謝見星安靜地跟在後面,在走過第四個帷幕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忽地将手裏的手電筒往穹頂上照去。

在他前方的是溫詭,男人也站住腳步,回頭:“怎麽了?”

“你們有沒有聽到其他聲音?”謝見星問。

本來這裏就足夠安靜,這會兒聽謝見星一問,就連腳步聲也都停止了,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通,在約兩分鐘後,一種嘈雜的噪音響起。

這是一種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聲音,就像錄音室裏調制音量時産生的噪音,但很輕微,起碼傳到這裏的時候變得音量很低。

謝見星側耳聽了片刻,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但走着走着,青年便覺察出不對來,原先這些帷幕只有在他們經過或者拂動的時候才會飄起,可現在哪怕是遠離衆人的帷幕,也飄蕩在了半空中,由遠及近,蕩起陣陣漣漪。

就像是有一批透明的,看不見的人正在朝着他們圍剿而來——

“你們看——”夏天驚愕地指着四周的帷幕。

小葉子:“跑!快!”

她抓着手電筒奔跑起來,奇怪的是,随着他們的奔跑,那嘈雜聲越來越近,與此同時,另一種聲音也湧了出來。

“咕咚、咕咚、咕咚……”

好像是什麽粘稠的液體在翻滾着。

手電筒的光線随着小葉子跑步的動作胡亂地照射着,無意間照到頭頂,那原本高高在上的穹頂卻驟然低垂,那種感覺,就像一個原本直立的巨人發現了腳底的螞蟻,于是俯身來查看要不要一腳踩死它們——

謝見星也跟着将手電筒照向頭頂,用肉眼已經能夠看見穹頂的現狀,仿佛一團又一團的黏液在頭頂翻滾沽湧着,那股小怪物身上的腥臭味随着穹頂的接近也随之散發出來。

“這他媽不會直接倒下來壓死我們吧?!”周林明邊跑邊氣喘籲籲地問。

小葉子從嘴角擠出一句話:“別說話,跑步時說話會岔氣。”

“往回頭跑啊,先出去再說,為什麽要往裏面跑?!”夏天着急而不解地問。

謝見星:“你還能找到進來時的門在哪裏嗎?”

夏天一時語塞。

“門已經不見了,在異變開始的時候,我們就注定出不去了。”小葉子補充。

在衆人交談的工夫,頭頂的穹頂越彎越低,在謝見星能夠看見的視野裏,那翻滾着的黑色黏液時不時地滴落在那些飄揚着的帷幕上,将原本接近透明的白色帷幕染黑,謝見星往身後望去,只見一片片黑色帷幕無風自動地飄揚着,像是一幕幕黑色旗幟。

而随着帷幕的變色,那黏液翻滾不息間幻化出了一只只奇怪的生物,有似飛鳥般的猛禽,它生長着滿是鱗片的翅膀,在應該生有飛爪的地方卻生長着兩條蜷縮起來的觸手;有鱷魚般的生物,頭頂生角,渾厚而有力……

小怪物也許就是這樣形成的。

謝見星想,它與牌位所供奉的神明有關,也許是分.身,也許是眷者。

這些怪物險些将周林明吓得尖叫出聲。

随即他們發現,這些怪物只是他們的幻覺,是由黏液催生成的幻影,但再不跑快點,這些幻影也許就會變成現實——

一瞬間腎上激素狂飙,小葉子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往前方拔足狂奔着。

溫詭跑的位置最不巧,他奔跑的時候距離帷幕很近,一坨黏液恰巧從他經過的途中掉落,誰也不知道被黏液沾到會發生什麽。

那只黏液所化的猛禽眼看着要沾到他的肩膀——

男人臉色驟然變化,他沒有去賭自己的道具能不能阻擋黏液的侵襲,他飛速抛出一個紅色按鈕:【抉擇權:你擁有脫離轉職世界的權利,将立即前往“行刑人”的轉職世界。】

【确認脫離。】

【玩家溫詭符合脫離條件,三、二、一,脫離本世界。】

溫詭消失了。

“別停!”小葉子厲聲喝道。

他們距離發出音量調制音的源頭越來越近,那忽大忽小的噪音聲也越來越大,直到他們停在這個空間的盡頭,那是一堵白色的牆壁。

跑在最前面的小葉子愣住了。

“這裏。”

謝見星指着右前方說,這裏有一塊長方形的帷幕,遮的太隐蔽,因此小葉子一時間未曾發覺。

青年繞過這塊帷幕,在它的身後有一扇門,他試探性地推了推門,沒有上鎖,他推門而入,恰好與房間裏的花襯衫青年四目相對。

這房間很特殊,它的頂部很矮,頂部與外界的穹頂并不相連,頂部鑲嵌着一個巨大的三角形,兩根流蘇從上面垂了下來,在房間的中央有一道玻璃隔板,将衆人和花襯衫青年完全隔開。

謝見星進來的時候,花襯衫青年正坐在玻璃隔板的另一側,擺弄着面前的調音設備。

除卻那些密密麻麻的按鈕,在他的手邊,還擺放着一臺老式放映機,正對着門口。

花襯衫青年長得很普通,沒有任何記憶點,丢進人群裏一眼就能忘記,他見一群人氣喘籲籲地推門進來也沒有驚訝,笑眯眯地打招呼:“你們就是最新一批的治愈師吧?”

他将玩家們一個個看過去,最終停留在了謝見星身上。

因為跑的過于激烈,青年臉上浮現了一片嫣紅,猶如飄落進水墨畫中的一片桃花,分外鮮活。

不過花襯衫青年的視線最終落在了謝見星的銀色發尾上,他挑了挑眉毛,摩挲了一下手指,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

謝見星同時也在打量他。

沒見過,不屬于認識的範疇。

對方在看他的頭發,如能看出他從“入侵”帶出的發尾詛咒,應該不是人類……

小葉子出聲打斷花襯衫青年的打量:“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

“啊,你們可以叫我……叫我什麽呢,這次就叫我阿絕吧,有點土對不對?”自稱“阿絕”的花襯衫青年輕松地笑着,他上去那麽普通,但沒有人敢輕視他,他的手指把面前的某個按鈕往上一推,之前的那種噪音便傳了出來,“我在這裏調試設備,順便等像你們這樣的人來。”

夏天:“為什麽要等我們來?”

“為了給你們一個選擇。”阿絕在原地轉了個圈,他指着三角形垂下的那兩根流蘇,輕描淡寫地抛出了一個炸彈出來,“這是兩個選擇,紅色的那根生,藍色的那根是死,請選擇。”

夏天:???

她的眼神帶了點迷茫,有點不明白現在是個什麽狀況。

真的會有人直白的将這個生死說出來嗎?

見夏天遲遲不動,阿絕歪着頭看着一旁的謝見星:“怎麽稱呼?”

“除歲。”

“你要不要試試?你不好奇嗎?拉一下流蘇,會出現什麽呢?”

謝見星冷冷地說:“不好奇。”

“那麽好吧,我補充一點規則。”阿絕眨了眨眼,露出一個誇張的笑容,他沉吟片刻,“嗯,第一,從現在開始,我說的話裏,有三句話是真的。”

“第二,拉藍色的流蘇,會死。”

“第三,拉紅色的流蘇,會死。”

“第四,什麽都不做,會死。”

“第五,離開這間房間,會死。”

“好了,你們來選吧,每個人都要選。”

他來到放映機前,調整了一下角度,好讓放映機正對着衆人,尤其對準了謝見星,那模樣就好像那不是一臺放映機,而是一臺攝像機。

這臺放映機讓謝見星莫名不适,他側了側臉,走到了最旁邊。

夏天小聲地說:“這怎麽選?”

小葉子腦內風暴了一會兒,忽地開口:“線索不足,他給的條件太少,沒有任何邏輯,根本沒法推理。”

周林明:“那我們怎麽辦?我最不擅長這個了,就連剛才的逃生都比現在這個擅長點……”

“他根本沒想讓我們推理。”謝見星看着眼前的兩根流蘇,往前走了一步,來到它們之下,“我相信他說的有兩條是對的,什麽都不做,或者離開,都會死,但這兩根流蘇定生死,随機性太強,‘真理之眼’不會放任這樣的通關方式,所以……”

他拉了一下藍色的流蘇,笑了一下,黑色的眸子裏流光溢彩:“一、四、五是真話,二、三是假話,對不對?”

伴随着他的動作,幾個瓶子從頂上落了下來,瓶身精美,刻着繁複的圖案,像一個個咒符般。

“紅色也是一樣,你來。”謝見星對小葉子說。

小葉子:“……你幹嘛不自己動手?”

“我不喜歡紅色。”謝見星說。

尤其是剛剛被火燒過的時候。

小葉子:“。”

真是一個她無法拒絕的理由呢。

在副本世界裏相信一個陌生人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不過小葉子沒有經過太久的停頓,也走了上去,拉了一下紅色的流蘇,一個重物落了下來。

那是一個神像。

一個觸感黏膩,像是用外面穹頂上黏液制成的神像。

神像面目模糊,看不清臉,但穿着精致複雜的長袍,隐沒在了陰影裏。

“完美的選擇。”玻璃隔板的另一側傳來鼓掌聲,阿絕笑嘻嘻地說,“現在才到了你們該做選擇的時候,很簡單的選擇,瓶子裏的是淨水,如果選擇淨水,只需要給你們的病人滴上一滴,就能治愈污染。”

“而神像則是另一種選擇,你可以向這位神明祈求,祂是位非常慷慨的閣下,會幫你治愈你的病人,也許還能給與你們意外的好處。”

“對了,為了防止你們互相影響,我需要隔斷你們的交流,請做出你們自己的選擇。”

阿絕打了個響指,頓時各位玩家只覺互相之間豎起了一道屏障,無法看到對方的動作,也聽不到其他人的說話聲。

“限時,五分鐘。”

失去了其他人的聯系,夏天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好歹不是個新人,她是最先做出選擇的一個。

她嘗試着自己分析,神像是相當危險的東西,凡是涉及神明這種高維度生物的,都需要慎重,那是高玩們選擇的東西,她當然是選擇淨水比較好。

下定了決心,她直接彎腰取走了一個淨水瓶。

在做出選擇之後,她消失在了原地。

第二個做出選擇的是周林明。

他來來回回苦思冥想,又深思熟慮地抓耳撓腮了一番,最終作出了和夏天一樣的選擇。

第三個是小葉子。

她認為這兩個東西沒有什麽可比性,按照除歲所說,霸哥就是拿到了牌位,但卻遭受了慘痛的後果,這神像根本就是一個陷阱,與虎謀皮,只是她還是鄭重地想了幾分鐘,才彎腰去撿那個瓶子。

而到了謝見星這兒,他還沒做出選擇,就聽見耳邊傳來一個被刻意壓低的聲音:“除歲,想不想跟我做個私底下的交易?”

是阿絕。

謝見星面上沒什麽表情,聽着對方繼續道:“你的發尾,有一種我很陌生的力量,我有點好奇它的來源,我可以幫你驅除銀的詛咒,作為交換,你需要告訴我你是怎麽被種下詛咒的。”

“當然,我可以先告訴你,面前的選擇。”

“如果你同意交易,就點一下頭。”

謝見星權當沒聽到,他看着面前的這兩樣東西,忽地彎腰撿起了一個瓶子,拔出木塞,晃了晃瓶子裏的淨水。

透明的,無色無味。

“你是沒聽到我說的嗎?聽到了就點一下頭,這麽劃算的交易,錯過了可是要後悔的。”耳旁的聲音并沒有因為被無視而生氣,而是繼續游說,“你想選淨水?這可——等等,你要幹什麽,停——!”

阿絕驚愕之下打出了另一個響指,但已經晚了。

謝見星低着頭,他用另一只手扶起了神像,随即傾斜了手中的瓶子,将淨水倒在了神像上。

“滋滋滋滋——”

幾乎是瞬間的事,淨水像有腐蝕性般地滲透進去,籠罩神像的陰影被淨水全部融化,露出了完整的真容,那是一個陌生的男子,棱角分明,祂身上的衣服破損了一個口子,臉部坑坑窪窪。

就在祂露出陣容的剎那,黏液飛濺開來,一股無形的威勢順着黏液剎時擴散開來,仿佛要将所有東西碾碎似的,流蘇,天花板,玻璃隔牆,所有東西都被碾為塵埃——

謝見星距離最近,根本躲閃不及,但有另一種逐漸複蘇的力量護住了他,他主動喚醒了寄生鬼。

陰冷的氣息在青年身後凝聚,寄生鬼所化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後,那些塵埃被某種無形的防護擋在了一邊,重重砸在牆壁上。

門外傳來了劇烈的響動,房門哐哐作響,觸手般的黏液從門底、門縫裏湧入,無窮無盡的陰影包裹住了淨水瓶,可它卻絲毫不動,一道白色的光線照射開來,将陰影攪的四分五裂,雙方鬥争不休,整幢暗塔,不,整個世界都在搖搖欲墜。

透過碎裂的玻璃隔板,謝見星看清了在其之後的樣子,那是一個放映廳,而他不是觀衆,他位于放映的屏幕裏,而對應的觀衆座位上全都是一個個陰影。

“別,別生氣,閣下,別,”阿絕難得有點結巴了,他試圖控制住眼前的局勢,但破碎的天花板險些砸中他的腦袋,就這樣,他還分了一部分精力去看謝見星身後的寄生鬼,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震驚之色,“你,這種力量,你是——”

他話都還沒說完,就被那邊暴怒中的邪神給打斷了,觸手不分敵我地卷住他的一條腿,将他拉到了半空中。

“只知道工作是病,畸變的身體也是病,選擇任何一樣都不是治愈,那就以毒攻毒吧。”謝見星沖對面的觀衆們露出一個看出堪稱完美的笑容,青年眉眼彎彎,瞧上去漂亮又讨喜,光看臉,誰也不會把他認為是造成這幅場景的罪魁禍首。

阿絕倒挂在空中,也顧不得其他了:“你就不怕祂把你給——”

“怕,但副本結算是不會遲到的,對不對?”

謝見星毫不驚慌地沖他眨了眨眼睛。

就算是神明,也無法從“逆瞳”的手裏搶人。

為了以防萬一,他甚至犧牲了一次寄生鬼蘇醒的機會,畢竟對方可是邪神——想到這裏,青年就覺得背後站着的男人散發着陣陣涼意,不用想也知道,對方只能用怎樣的眼神看着他。

他繃緊了脊背,沒有回頭。

暗塔在崩裂,牆壁一寸寸地消失在空中,那位被淨水澆臉的邪神終于想起了謝見星,一道黑色觸手朝他劈來!

青年的睫毛微微顫動,擡起眼皮靜靜地看着那觸手離他越來越近,帶着飒飒的破空之聲——

想殺他嗎?

很可惜,“逆瞳”一向是個很準時的存在。

青年想,他甚至有閑心數數,盡管觸手帶來的風已經逼近了他的臉。

五、四、三、二、一——

結算系統如謝見星所算的那樣,準時地跳了出來,副本結束,那一抹觸手直接打在了空氣中,将青年身後的一道牆壁砸了粉碎。

在謝見星消失的同時,一排排文字浮現在了他的眼前,卻并非是系統結算。

【影片《初級治愈師》不完美謝幕,向觀衆致以誠摯的歉意,但不完美又何嘗不是一種完美呢?】

【影片《初級治愈師》

領銜主演:除歲、溫詭、小葉子、夏天、周林明、常寧。

特邀出演:偉大的污染閣下,普雷斯科特;尊敬的淨化先生,歐尼斯特。(以上排名不分先後,以字數從多到少排序。)

友情客串:幸福的J。

燈光/攝影/美術/導演:零號放映機(傳奇物品)。

拍攝場地:第七電影局、怪物宿舍。】

【感謝以上幾位的傾情演出,雖然影片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但是兩位閣下,請別動怒,大家都在看着呢。】

在這幾行字變淡到謝見星徹底消失的過程裏,他看到了另一幕,暗塔碎裂,大海倒灌,天空從中裂開一條縫隙,而從縫隙中裸露出來的是一座座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發達的高速通道滿是汽車,街道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這個副本世界在破碎,并入了另一個更高等級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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