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夜不知琉璃火(12)

白夜不知琉璃火(12)

聞斜不為所動。

顧吹雪咬了咬下唇,也跟着輕聲說:“小斜,阿牧他……已經走了,你就是再無法接受,這也是改變不了的事實,要是他還在……”

她說着說着哽咽了:“你師尊多疼你啊,要是他還在,他也會心疼的。”

聞斜的眸光淡淡地從她身上劃過,像是看了她一眼,又像是随便一瞥。

顧吹雪說不下去了,她微微別過了臉,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地從她的眼眶裏滾落下來。

在場的不少人被她的情緒感染,跟着紅了眼眶,只有聞斜像是完全把自己同這個空間隔開了,緘默地、眸色平淡地看着他們,宛如一個守着寶貝的傀儡。

沈霜白輕輕咳了一聲,他的臉上也滿是疲憊,開口的時候嗓子都是沙啞的:“小師弟他……躺在這兒也不是個事,小斜,你總要讓他入土為安的。”

聞斜還是沒有動。

江牧看着心裏難受,別開了眼,看見他宗主師兄帶了點兒無奈不動聲色地黑了顧吹雪一個眼神。

顧吹雪懂了他的意思,微微上前了一步繼續跟聞斜講道理,另一邊南符子揚了揚手,示意沈霜白強行把他的屍體帶出來。

江牧把他們的動作看在眼裏,心裏“咯噔”了一聲。

果然,這邊不管顧吹雪說了什麽都不為所動的聞斜,一發現沈霜白想碰他的“師尊”,眼眶募的就紅了。

“別碰他!!”

他飛快地撲了過去,把他的“師尊”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他眼含警惕地看着屋子裏的所有人,像一只面對困境,手無寸鐵的狼崽子,試圖用自己的眼神喝退所有想搶走他“師尊”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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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屋子裏靜了下來。

江牧不知道在場的那些人看着是什麽感覺,他只覺得看着看着,眼眶便一陣酸澀。

他幾乎控制不住地想,這個他一手帶大的小狼崽子,從小到大,在他身邊他重話都沒說過幾句。

這個時候,他守着護着他早已經冰涼的屍體,心裏不知道有多難受。

旁邊的客人們看不下去了,幫着勸了一句:“聞少俠,江仙尊辛勞了一生,這時候他人都已經去了,想必走的時候也是安心——”

聞斜兇狠地盯着他,咬着牙呵斥:“閉嘴!”

他的眼睛紅得快要滴血,緩緩地轉頭看向了床上的“江牧”,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你倒是安心了。”

屋子裏寂靜一片。

“師尊,你倒是安心了。”他恍惚着重複。

顧吹雪看得難受極了,下意識地想開口安慰他,卻在垂眸的一瞬間頓住了。

她看到了聞斜眼角的淚。

這是她小師弟走後,聞斜第一次哭。

聞斜沒感覺到屋子裏其他人的目光,又揚了揚唇,近乎咬牙切齒地緩聲說:“你成全了你的大義,你當然安心了。”

“可是師尊,”他的聲音漸漸哽咽了,語氣裏帶了點兒無力的茫然:“我怎麽辦啊?”

屋子裏的窗戶半開着,一絲桃花香和着微風吹了進來。

南符子默了默,低聲道:“小斜,他總要入土為安的。”

“入土為安?”身形消瘦的少年低低地笑着,沒有擡眸。

他的聲音輕得近乎呢喃:“師尊,我憑什麽讓你入土為安啊?”

他的聲音猛地上揚:“你倒是死了,什麽都不管,走得幹幹淨淨,”他蒼白的唇角裂開了一個笑,眼睛卻執拗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我憑什麽讓你入土為安?!!”

聞斜,聞斜……

江牧的心髒像是有只手伸了進去攪弄,疼得他幾乎站不住,只能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緩緩地蹲下了身。

這是他的小徒弟。

他寵了将近三百年的小徒弟。

*

他恍惚着,連周圍的環境什麽時候變的都沒注意到。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雖然還是在他的卧房,但周圍已經沒了修仙界前來吊唁的修士,連之前一直守着“他”的聞斜都不見了身影。

江牧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自己”,緩緩地嘆了口氣。

剛才他心髒的鈍痛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他在原地蹲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是疼痛減弱了還是他已經習慣了,慢慢地恢複了力氣,站了起來。

這會兒已經是傍晚了,夕陽半斜,橘色的暖光從半開的小窗斜斜映了進來,把床上“人”的烏發蒙上了一層暖色。

看着就好像這人還活着一樣。

江牧看着心裏難受,下意識地走到了窗邊想把窗戶關上,可等他伸出了手,手指再一次從上面穿過的時候,他才愣了愣,想起來自己只是這個幻境的一個旁觀者。

這時候,一陣飯香從廚房那邊飄了過來,江牧跟着看過去,就見聞斜端着餐盤,眼眸裏微微帶了點兒笑往這邊走。

江牧下意識地屏了一口氣。

這是要看着“他”吃飯?

很快聞斜就進了屋,把餐盤擋在了桌案上,然後他端起了盛着粥的白瓷碗,坐到了床邊。

江牧神色複雜:“……”

不會吧……

聞斜的目光粘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像極了江牧曾經看到過的正在熱戀中的情侶看對方的模樣。

江牧就這樣旁觀着,竟然都感覺到了一絲涼意從他的腳底慢慢地爬上來。

聞斜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低聲笑了笑:“師尊。”

江牧微微擰了擰眉。

聞斜渾然不覺有人正看着他,繼續輕聲喊:“師尊。”

躺在床上的“人”當然不可能回應他,但聞斜也不惱,只是在意識到“他”不可能回應之後愣了愣,跟着眼睛茫然了一瞬,然後就笑了。

他低低的笑聲在空蕩蕩的房間內回蕩,江牧聽着身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更多的,還是難受。

他一手帶大的的小孩沉穩中帶着點天之驕子的傲氣,哪裏出現過現在這副鬼樣子。

“江牧,”聞斜換了個稱呼,笑得眼睛都微微眯了起來,裏面滿滿的全是類似于小孩子得到禮物的滿足,他黏黏糊糊地喊他:“阿牧,阿牧。”

他得意地笑着:“阿牧,我猜你聽到我這麽叫你一定會生氣,但是現在你聽不見。”

“你聽不見,我就要欺負你。”

他沒能得意多久,沒一會兒顧吹雪和沈霜白就過來了,他察覺到了他們的氣息,眼睛裏浮現出了一絲委屈。

他幽怨地看着“江牧”,不高興地閉上了嘴。

顧吹雪和沈霜白進來就看到他正在輕聲哄着“江牧”喝粥。

這個哄是真的哄,他放輕了聲音,像是怕驚擾到某個已經不可能再醒來的人:“師尊,師尊,吃飯了,今天我煮了銀耳蓮子粥,你最喜歡的。”

顧吹雪和沈霜白像是已經習慣了他這個樣子,雙雙沉默着沒有打斷他。

聞斜當然喊不醒“他”,只能悶悶不樂地把碗擋在了桌上,一邊熟練地握着“他”冰涼的手給他輸靈力,一邊抱怨:“師尊你太過分了。”

屍體自然是裝不下靈力的,但他卻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輸進去的靈力在潰散,直到他臉色蒼白,支撐不住了才停下。

顧吹雪好像是想勸他的,但看到他這個樣子自己也微微紅了眼眶,張了張嘴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只能求救地看向了沈霜白。

沈霜白也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開口:“小斜,三尺峰就你一個……就你和你師尊兩個人,太冷清了些,小師伯最近忙着修陣,要不你搬過去幫我看看那群小子吧。”

聞斜頭也不擡:“師尊喜歡三尺峰。”

沈霜白閉上了嘴。

顧吹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開口:“要不師伯們過來陪你……你們住幾天——”

她在聞斜冰冷的目光下募的失聲。

很明顯的,聞斜不想任何一個人或者東西出現在三尺峰上,打擾他和他師尊,直到顧吹雪臉色蒼白地改口說她說錯了,他才不太滿意的收回了視線。

屋子裏又靜了下來。

江牧嘆了口氣,走過去坐在了床邊,看着旁邊的聞斜在顧沈兩人看不見的地方,目光缱绻地一寸寸打量着“他”。

他現在心裏的難受倒是消了些了,開始考慮起了出了幻境之後的事。

看這臭小子的樣子,豈止是對他情根深種,簡直已經沒了他就活都活不下去了,這種情況,怎麽辦?

要是聞斜不是他徒弟,說不定江牧就想着反正也不一定能遇到個喜歡的,看在這混賬東西對他死心塌地的份兒,将就将就得了。

可問題是他是這小兔崽子的師尊。

他是做長輩的,就像他之前跟沈霜白說過的一樣,這小子一頭熱,難不成他這個年長他百多歲的長輩還跟着他亂來?

不成不成。

更何況,他的将就,還配不上聞斜對他的一腔熱忱。

哎。

頭疼。

顧吹雪過了許久,才又開口:“對了,小斜,我把我那塊千年玄冰帶過來了,以後就不用你給……阿牧輸靈力了。”

聽到這句話,聞斜才終于擡起了頭,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像模像樣地拱手道謝。

顧吹雪和沈霜白沒一會兒就走了,房間裏又只剩下了聞斜和“江牧”。

江牧在旁邊看着他動作利落地把床收了,讓“江牧”躺在了椅子上,又把千年玄冰放在了床的地方,放枕頭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像是做壞事怕被發現一樣,他紅着耳朵尖悄悄地看了一眼“江牧”,在玄冰上多放了一個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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