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劇本一

劇本一

“梁總。”

“鐘醫生。”

兩人的寒暄簡短得不能再簡短。

鐘遠是梁氏的家庭醫生裏的一員,梁氏別墅區內有一幢獨棟別墅,那裏就是梁氏的私人醫院,裏面雇的全都是家庭醫生。

梁川故之所以能記得鐘遠的名字,是因為他們是高中兼大學同學,只是上大學後選了不同的專業,之後進修的方向也完全不同罷了。

他們關系算不上很好,但也不差,是平日裏可以随意聯系的程度。只是因為兩人都太忙,而且都太重視高效率,畢業後就很少私下再見面了。

“聽說林少爺生病了。”鐘遠換了一雙橡膠手套,打開了一旁的連續波核磁共振波譜儀,“一般來說成年人的心智都不會在突然之間毫無緣由地變成小孩,出現這種情況首先考慮是不是腦部的高級神經受到了損傷。”

“林少爺最近有出過車禍嗎?或者說有沒有被什麽重物砸傷過頭部?”

林知年牽着梁川故的衣袖,故意把嗓音拖得很長,似乎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讓自己的說話的時候顯得可愛一點:“沒有呀,哥哥一直保護着我噠,而且我不是小孩呀,我已經二十八歲啦!”

他微紅的桃花眼上還殘存着淚痕,只是看起來完全沒有脾氣一樣,明明方才還在無聲控訴梁川故,現在又緊緊拉住梁川故的袖子不放了。

“看吧,就是這種症狀。”

梁川故這輩子沒遇到過這麽匪夷所思的事。

“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的年齡。”鐘遠思忖片刻,繼續問道,“那你記得自己的身份嗎?記得你的丈夫叫什麽名字嗎?”

林知年沒回答他的話,而是擡頭望向了梁川故。他伸出雙手挽住梁川故的左臂,像一頭受驚的小鹿一樣朝梁川故輕輕貼緊:“哥哥,他是不是壞人呀?好可怕。”

梁川故麻木地伸手推開了他的腦袋,完全忽視了他楚楚可憐的桃花眼和冷冷清清的撒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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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傻到這種程度了,記不記得他的身份和我的名字重要嗎?給他做一套完備的檢查吧,我就先出去了,檢查完了就叫陸文接他回別墅,結果出來了直接發我郵箱。”

“你不陪着他嗎?他看起來離不開你。”

鐘遠像是無心地提了一句,林知年的眼眶又驀然紅了。他圈緊梁川故的手臂,卻被他毫不留情地抽離。

“他現在恐怕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吧。”梁川故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袖,不自覺地皺緊了眉,“他不是離不開我,只是我正好充當了這麽一個角色。”

林知年從來不會叫他哥哥,他的哥哥是誰,他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哥哥,知年沒有不知道你是誰——”

林知年一句話還沒委屈完,就被不耐煩地打斷了施法。

“林知年,好好聽醫生的話,你不是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嗎?那就別撒嬌,也別給我和醫生添麻煩,只要你乖乖聽話,待會兒陸文就會來接你回家。”

陸文再一次被卷入戰局,不由得縮在角落,頭埋得更低了。

“可是我不想讓他接我回家,哥哥不能陪我嗎?你已經下班了啊……”

林知年眼中的淚霧和哀懇并不能打動他,梁川故從來都不吃這一套。他不喜歡這種只會示弱的人,他們身上沒有一點價值,無非就是一個精致的玻璃娃娃。

“下班了又怎樣?林知年,你知道我的一秒鐘值多少錢嗎?”

* *

“老板,你剛剛對林少爺說話也太重了。”

梁川故食指懸停在iPad屏幕上,沒有接話。

“不要怪我多管閑事哈,林少爺突然得怪病本來就已經很可憐了,他們林家那邊好像也不太管他,要是老板您再對他惡語……不是,那麽冷漠的話,他就真的沒人可以依靠了。”陸文一邊開車一邊勸說。

“人不自己成為自己的依靠,反而要依靠別人,那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梁川故繼續滑着他的屏幕翻看着條款,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看上去毫無悔改之心。

“可林少爺畢竟是您的……”

“等檢查報告一出就去委托律師準備離婚協議。”梁川故打斷他,“越快越好,拿出最高的效率來。”

陸文心下一驚,正好過一個紅綠燈路口,差點把油門當剎車踩了。

“老板!您認真的?!”陸文表示難以置信。

平時全身心投入工作導致忽略家庭他能理解,畢竟每個人的價值追求不一樣,而且梁總和林家少爺本來就是商業聯姻,沒什麽感情基礎。這種聯姻他在圈子裏看得太多,能體面地維持住已經算是不錯了。

但是這次林少爺生病,檢查報告還沒出來,梁總居然就已經計劃着離婚了。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嗎?還是說他跟了那麽多年的老板不過是一個始亂終棄的渣男?!

或許天底下還有責任感在線的男人?

救救梁總……

“錯過這個機會再離,不是讓兩家都難堪嗎?”梁川故聲音低沉,不容分說。

陸文比誰都清楚,只要他做了決定,就很難再做出改變。

與其說梁林兩家的聯姻破裂讓他感到意外,不如說是梁川故這些年越來越嚴重的事業狂傾向讓他感到憂心。

這場婚姻從林家企圖蠶食飛梁的發展戰略開始,就已經注定了加速破裂的結局。梁川故對于其他的一切都不上心,他不關心自己的身體狀況,也不關心周圍人對他的褒貶,甚至不關心家裏的老婆會不會寂寞,他只關心自己的商業利益有沒有受到侵損。

當一個人特別熱愛他的事業時,人們姑且能稱他為一個積極進取的事業狂人,但是當對這份事業的癡迷已經把他變成了一個缺乏人性的事業機器,那麽他就該去看醫生了。

“梁總——”

陸文剛剛開口,鐘遠的電話便打了進來。

梁川故伸手去拿手機,這才發現自己右邊衣袖上的澗石藍袖扣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掉了,原處顯得空落落的。

他莫名想起在辦公室裏林知年按着他的右腕朝他俯身的情景,那個時候……

“梁總,檢查結果出來了。”鐘遠那醫生特有的冷靜聲調從手機揚聲器內傳來,可他并不直接說,而是停頓了一下,這一點短暫的留白好像為他要說的話提前暈染開了遺憾。

“直接說。”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這的确是一個比較棘手的病,而且國內國外沒有太多的病例,目前也沒有研發出相應的治療藥物,但是據之前的研究來看,只要病人得到細致耐心的照顧,後續痊愈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梁川故沉默了一會兒,沒有接話。

而鐘遠那邊聽這邊沒有反應,以為信號不好,在電話裏詢問了一句,在得到一個敷衍的回應時才知道梁川故其實在聽。

“你郵箱裏應該收到診斷報告了,各項檢查的結果都附在裏面,簡單來說林少爺并沒有完全失去行為能力,但是長時間的監護肯定是必要的,你作為他的丈夫,應該承擔起照顧他的責任。”

鐘遠很少有這麽對人說教的時候,他性格溫吞,不善言辭,平日裏除了和患者進行必要的交流之外基本上不怎麽說話,但是今天格外反常。

他語速也很慢,聽起來很嚴肅,還有一點生疏感。

而梁川故平生最讨厭被人管着被人說教,連他爸都不怎麽沒事給自己找事幹,也虧得是他們有這麽一層老同學的關系在,梁川故才沒有直接把電話挂掉。

“行了,我知道——”

“哥哥!你什麽時候來接我回家鴨?”電話裏突然出現另一道聲音,梁川故一聽這故作嬌嗔的語氣就知道是發病的林知年。

他對他确實有同情。

但也只是同情而已。

他飛不出那個精密的籠子是他沒本事,突然生病也是意外之禍,而這一切,和他梁川故又有什麽關系呢?

誰又沒當過家族利益的犧牲品?

要擺脫困境,除了将主動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別無他法。

“待會兒陸文會來接你。”

他沉聲說完這一句,沒等林知年繼續發作就挂斷了電話。

這波冷酷無情的操作屬實驚呆了駕駛位上的陸文,剛剛鐘遠的話他不是沒有聽見,後座的低氣壓他也切身地感受到了。他把要說的話吞進了肚子裏,以免缺了那麽一層老同學的關系他會被梁川故直接辭退。

他繼續有條不紊地開着他的車,梁川故也打開了郵箱裏最新的那封郵件。

秋日燦爛的午後陽光透過車窗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那暖洋洋的溫度卻傳達不到他深色的眸底。他的表情像他冷調的西裝那樣沒有人情味,看上去像一塊不該試圖捂熱的岩石。

郵件一打開,便是數行鮮紅色的宋體字:

【圖瓦涅西綜合症:因缺乏某種賴以生存的因素而出現的腦神經間歇性紊亂綜合症,通常表現為自我認知障礙、記憶障礙偏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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