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劇本一(尾章)
劇本一(尾章)
半個小時之後,一輛嶄新的布加迪開進了梁家別墅的停車場,陸文停車取出鑰匙之後連忙跑去開後座的門。梁川故披上風衣,不緊不慢地下了車,其間陸文想去扶一下,卻被梁川故擡手示意拒絕了。
“停車場的車,随便開一輛下班吧,辛苦了。”
“老板,我送你到門口。”
“不用了,幾步路。”
梁川故制止了他,一臉不想多說話的樣子,陸文也不是不識趣的人,說了句老板早點休息就美美地挑車去了。
現在就指望以林家少爺的智商,能理解他發過去的消息了。
但願老板沒事!
今夜皓月當空,皎潔的月光将草坪鍍上一層銀亮,當汽車發動的聲音消失之後,整個別墅區就顯得格外寂靜,又因為秋夜晚風料峭的緣故,總讓人覺得蕭條。
梁川故照例走到門口使用指紋解鎖,手指剛剛按上去,門卻突然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雙手從那樣寂靜蕭條的月夜裏拉進了溫暖明亮的家。
“哥哥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呀?”
林知年一邊抱怨一邊給梁川故脫風衣外套,他穿着單薄的居家服,腰上系着藍白格圍裙,中長發用一根簡單的黑色皮筋随意地紮了起來。
梁川故沒有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太多酒的緣故,他的心跳比往常都要快些。
“不是讓你早點睡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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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盡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嚴肅一點。
“知年已經睡了一覺啦。”林知年把門關上之後又繞回他身前,邀功一般地對他說,又突然有些羞赧似的,聲音降了幾個調,“但是睡着睡着就餓了,所以剛剛起床煮了一點面。”
“不過知年好笨,一不小心就煮多了,哥哥可以幫知年吃一點嗎?”
說實話,梁川故不太敢吃林知年煮的面。
林知年的廚藝他只是遠觀過,但就是那麽遠遠地看上一眼,那些黑黑褐褐的東西便已經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反正不是人能吃的東西。
但他确實餓了,胃也很不舒服。
更重要的是,他發現他現在居然對林知年說不出拒絕的話。
梁川故試圖克服自己內心的刻板印象,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提前想好了要是再看見一團黑糊糊的面條該如何拒絕的措辭。
出乎他意料的是,林知年煮面的水平還不錯。
他将鍋裏的面條撈出來,分別盛進兩個白瓷碗裏,加了點陳姨熬的高湯,撒上蔥花,最後蓋上兩個金黃噴香的煎蛋,一看就很好吃的樣子。
梁川故剛從一堆山珍海味燈紅酒綠中回來,看着在廚房裏忙活的男人,一股異樣的感情湧上心頭。他下意識感到不适,但起初那點不适過了之後,便只剩下莫名的情愫在心髒蔓延。
“哥哥渴不渴呀,知年沖了杯蜂蜜溫水,在客廳的餐桌上,哥哥要是渴了的話就喝了吧。”
“……謝謝。”
他說着,卻沒有往客廳走,而是走進廚房抽了兩雙筷子,順便把兩碗面端了起來。
林知年正在解圍裙,見狀連忙道:“哥哥放着,知年來端就可以——”
“不是說不小心煮多了嗎?你一個人要吃兩個煎蛋?”
還用模具很用心地煎成了不太完美的心形。
“知年是個成年男人呀,吃兩個煎蛋算是胃口大嗎?”林知年皺起漂亮的眉頭,似乎有些苦惱。
“……倒也不是。”
梁川故不知道怎麽說,但就是覺得有點奇怪。
真的是巧合嗎。
“哥哥,知年餓了~”
梁川故垂眸看他,無奈之下只能将心裏多餘的念頭暫時壓下去:“走吧,我也餓了。”
“哥哥真好~”他上來挽着梁川故的手往外走,梁川故也不好閃躲。
他不知道自己有哪裏值得被誇,明明所有的事都是林知年做的,最後反倒是林知年說他真好,林知年的腦回路是不是有點奇怪?
而他是不是有點沒有禮貌……
“謝謝你。”他喝完杯子裏的蜂蜜水,突然想起今天早上自己搶他牛奶喝的事情,一時間有點無顏面對林知年。
林知年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紅着臉小聲問道:“知年不要哥哥的謝謝,知年想要哥哥的獎勵,哥哥會給嗎?”
“給。”
“真的嗎?是什麽呀?”他突然興奮起來,像小孩子看到自己最心愛的玩具一樣,連眼睛裏都熠熠地閃着光,“是摸摸嗎?是抱抱嗎?”
“還是……親親呀?”
他說完這句,沒等梁川故說話,自己反而先害羞起來,用雙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和通紅的臉頰。
梁川故見狀,不由得輕輕笑了起來,笑容裏沒有他一貫的冷漠或是嘲諷,有的只是他并未發現的情不自禁,當他意識到自己在這樣笑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有一瞬間的怔然。
“哥哥不要現在就告訴知年!讓知年先猜一猜!”林知年期待地說,“哥哥明天再告訴知年,知年就能這樣開心一整晚,連睡夢都是甜甜的,像甜牛奶!”
梁川故看着他雀躍的眉眼,心情有些複雜。
但他終究還是說了聲好。
說完不等林知年再說話,他就低頭去吃那碗熱騰騰的雞蛋面了。
雞蛋還行,面條煮過了火候,吃起來口感實在不算好。
但梁川故一口一口吃完了,胃裏也漸漸地沒那麽難受。他很久沒吃過面了,除了他母親和家裏雇的阿姨,沒有人會專門給他下廚,他也不會專門雇人給他煮一碗面。
“哥哥,知年也吃完啦!”林知年扯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唇,把空空如也的白瓷碗端起來給梁川故看,一臉求表揚求誇贊的表情。
“……真厲害啊。”話音未落,他又輕聲加了一句,“知年。”
“啪!”
當天夜晚,梁家別墅的垃圾桶裏多了一具白瓷碗的屍體。
睡覺前林知年一直纏着梁川故,想要讓他再叫自己一聲,梁川故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再開口了。
可能是酒精的催眠作用在起效,也有可能是人吃飽喝足之後就容易産生困意,這一晚上梁川故連一片安眠藥也沒有服用,很自然地就進入了睡眠狀态。不同于依賴藥物時的睡眠質量,這一晚上他睡得很好,還做了一個很輕松的夢。
夢境裏具體是怎樣的場景他已經記不完整了,只知道是在一片如茵的草地上,院子裏似乎還有一棵格外高大的法國梧桐,旁邊種着幾顆歪歪扭扭的青檸樹,那裏很安靜,安靜得像是沒有人居住。
但其實是有人的,因為他看見了一個孩子。
然後是怎樣,他就完全不記得了,夢境破碎得不成樣子,在他腦海中留下的痕跡很淡,他越是想要把它們拼湊起來,它們就消失得越快。
他睜開眼,發現已經天光大亮。
厚厚的窗簾被拉開了,那個常年只留一道窄窄縫隙的窗戶也被完全推開,秋季難得的溫暖陽光混合着青草的香氣在原本單調沉悶的卧室無聲蔓延,他望向窗外,看着藤黃的樹葉被微風吹拂的樣子,已經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的風景了。
身邊的被窩裏尚有餘溫,他知道林知年昨晚來過,那時他在半夢半醒之間,看見是林知年便沒有阻止。
梁川故一邊起床一邊反思,就這樣任由林知年黏着自己到底算怎麽回事,到時候萬一他真的離不開自己又該怎麽處理?
他心不在焉地洗漱,從衣帽間随意找出一套西裝穿好之後就下樓準備吃早餐。他甚至都沒發現,自己的心思已經不在工作上了,要是放在平時,當他看到陽光的那一瞬間他就能直接破大防,更別提吃什麽早餐想什麽林知年了。
他從樓梯口走下去,走到樓梯轉彎處卻看見餐桌邊已經有人了,他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為之憂心的林知年。
林知年看着他,抿唇輕輕地笑了笑,還舉起手朝他揮了揮。
但梁川故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林知年!你幹什麽?!”
他從樓梯上沖下去,甚至顧不上一直以來維持着的風度,直接沖到林知年面前把杯子從他手中搶了過來,但很遺憾,杯子裏已經空了。
林知年不明所以地朝他眨眨眼,唇邊還沾着一圈明顯的奶漬,和淡粉色的唇映襯得格外好看。
梁川故火冒三丈:“跟你說了不能喝不能喝!你把我的話耳旁風是吧?你疼死我也不會管你!”
林知年被莫名其妙一頓吼,桃花眼裏瞬間就蓄積起兩汪清淚,漂亮的眉頭一蹙,豆大的眼淚好像就要馬上滾出來似的。
“管家呢?!家裏為什麽會有牛奶?林知年乳糖不耐受很嚴重我不是說過嗎!”
“哥哥不要怪管家叔叔,都是知年不好……嗚嗚嗚對不起……嗝……”
他哭着哭着突然打了一個嗝,梁川故也分不清那到底是哭嗝還是奶嗝,他打完嗝之後接着又繼續哭,眼眶又哭得通紅,敢情是還沒疼哭,就先被他梁川故給罵哭了。
梁川故想起這個人是昨晚給他煮面沖蜂蜜水的人,氣居然一下子消了大半。
“少爺,家裏從來沒買過牛奶啊。”管家聽見動靜連忙跑過來,“林少爺現在這個情況,要不要叫醫生過來看看?”
“自己亂喝東西,麻煩別人醫生幹什麽?”
梁川故還是沒有消氣,卻也沒有轉身離開,只是冷眼看着林知年,好像不管他哭得多麽傷心他都能不不為所動一樣。
“哥哥……嗝。”
林知年慢慢止住了淚水,但還是在不停打嗝,但說是奶嗝又談不上,因為并沒有小孩子打奶嗝那種怪異的味道,看起來就像是一種不太高明的模仿。
“別叫我,我不是你哥哥。”
梁川故本來脾氣就不算好,如今在氣頭上更是說話傷人。
“嗚……”
“許叔抱歉,剛剛沒控制住,沖你發火了。”
“沒沒沒,少爺言重了。”
“我馬上要去上班,陳姨做早餐了嗎?”
“做了做了,我馬上去拿出來。”
梁川故和管家說話,假裝聽不見林知年小聲的嗚咽。
管家将早餐端出來之後,又委婉地向梁川故請示了一下林知年就醫的事情,梁川故本來就是說氣話,說完就後悔了,管家再次提起也是給他臺階下。
等客廳又只剩他們兩個人,林知年才可憐巴巴地伸手拽他的衣袖:“哥哥……知年不是故意的,不要生知年的氣好不好,知年以後再也不喝了。”
梁川故冷聲:“你喝不喝跟我有什麽關系,你想喝就喝,沒人攔你。”
沒等林知年說話,他又拿起餐巾在他嘴唇上胡亂擦了擦,把那片明顯的奶漬給擦幹淨了。
梁川故知道林知年一直在盯着他看,他暫時不想和他對視,就刻意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等他收回手時,林知年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哥哥……疼……好疼……”
梁川循聲看去,才發現林知年失力地靠在椅背上,清冷精致的臉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慘白一片,他額邊不斷冒着虛汗,眉頭痛苦地皺起來,淡色的嘴唇翕張,正有氣無力地叫着哥哥。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将他打橫抱了起來。林知年蜷縮在他懷裏,很輕,抱着他像抱着一只受傷的小動物一樣,梁川故下意識不敢太用力,生怕弄痛他。
“鐘遠呢?”
他盡量小心地将林知年放在不遠處柔軟寬大的沙發上,本來是想讓他躺着會舒服一點,可是林知年卻不配合,嗚咽着往他身上黏。
“鐘醫生說馬上到。”
話音剛落,門口就出現了鐘遠修長筆挺的身影,他提着醫藥箱,白色制服上沾着秋日陽光微暖的溫度。
“如果只是由于乳糖不耐受引起的腹痛,不用太緊張。”
梁川故并不覺得自己在緊張:“他疼得厲害,看起來狀況很不好。”
“稍等。”
他将醫藥箱放到茶幾上,從中找出了一盒奧美拉唑腸溶膠囊,管家适時地接來了一杯水,梁川故非常自覺地接過了膠囊和水杯,開始哄林知年吃藥。
林知年額邊的冷汗已經打濕了梁川故的肩頭,梁川故喚了他好幾聲他才艱難地睜開眼,藥已經喂到嘴邊,他擡起濕潤的眼眸望了一眼梁川故的臉,才乖巧地咬住梁川故的指尖。
梁川故說不清那一瞬間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
“梁總可以幫林少爺揉一下腹部促進腸胃蠕動,盡快吸收完畢就好了,最好是不要隔着衣物,這樣還能起到熱敷的效果。”鐘遠用他那一貫冷靜的語調說道。
“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先回診室了,服用藥物十五分鐘以後要是疼痛還沒有緩解,還請梁總一定要記得帶林少爺來打點滴治療。”
梁川故聞言沉默片刻。
懷裏的林知年已經開始止不住地流淚,梁川故察覺到他輕微的顫栗和難受的嗚咽,還是決定遵循醫囑。
“麻煩了,鐘醫生。”
“分內職責。”
待鐘遠走後,管家和傭人也從客廳退了出去,偌大的空間又只剩他們兩人。
梁川故很生疏地掀開林知年淺色的居家服,按照鐘遠說的,刻意溫柔地幫他緩解疼痛。林知年看起來瘦,抱起來輕,但其實腹部有比較明顯的肌肉線條,不緊張時摸起來是軟軟的。
“好一點了嗎?”
他揉了一會兒,問他。
林知年虛弱地點點頭,朝他逞強地笑了笑,蒼白的唇抿起來,反而顯得更脆弱了。
“過幾分鐘還疼一定要說,我讓管家帶你去打點滴。”
“哥哥……呢?”他有氣無力地問。
梁川故沒回答他,林知年臉上那點蒼白的笑意也沒有了,他輕輕閉上眼,淚水就順着濕潤的臉頰滑落。
梁川故于心不忍:“算了,我帶你去。”
“那哥哥以後……能對知年不那麽兇嗎?”他哽咽道。
“我什麽時候兇過你?”
“那哥哥就是答應了……是不是?”
梁川故皺眉,抽紙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沉沉地嗯了聲。
“那哥哥以後不要不理知年,好不好?”
“……好。”
這是病人,要哄。
“那哥哥以後……能不能多喜歡知年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