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劇本一
劇本一
梁川故到百花大酒店的時候,臺上還在進行着繁瑣的致辭程序。會場大門重新打開,人們紛紛回過頭去,一個穿着深色西裝披着長風衣的男人姍姍來遲。
他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這些和他或多或少有着商業合作關系的名導、編劇、藝人,甚至是政府官員,他很少能将他們的臉和姓名對上。
會場輝煌的燈光打在一張張半生不熟的面孔上,也打在梁川故俊美無鑄的臉上,他朝會場中心走去,嶄新黑亮的皮鞋在鴉雀無聲的會場踩出一聲聲沉穩的響動,在他經過的地方,連那些常年在聚光燈下呼吸的大明星都黯然失色。
“梁總,恭候多時。”
離他最近的裴斯首先朝他伸出了手。
梁川故在他面前站定,并不急着和他握手,而是不緊不慢地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給陸文拿着,垂眸脫掉自己的手套之後,才伸手短暫地和裴斯握了一下,以示禮貌。
裴斯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感覺自己被針對了。
但想了想,好像自己也沒什麽好被針對的,這個人估計對所有人都一個樣,一點都不友善。
“抱歉,公司那邊有些突發情況。”
大家都習慣了他這套說辭,敷衍一兩回就算了,每次都這樣敷衍,關鍵是他們表面上還不能不給他臺階下。
也無怪乎業內人士沒有不說他架子大的。
“飛梁這兩年發展得這麽迅猛,梁總忙些是很正常啊。”
“是啊,梁總一個人支撐起這麽大一個上市公司,真是年輕有為啊。”
“老梁後繼有人喽,真不錯啊梁總。”
“梁總,來,我先敬您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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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人都腆着笑恭維,舉着高腳杯要來敬酒,臺上的酒會主持人話說到一半被打斷,眼下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繼續說吧,剛剛是我打擾了。”
梁川故從服務生的托盤中拿走一杯雞尾酒,朝臺上舉杯敬了一下。
主持人愣了一下,臉慢慢紅了,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尤為引人注目,還好他本身專業素質過硬,硬是把屬于自己的流程給走完了。
而梁川故除了剛開始敬他那一下,就再也沒有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敬酒的人太多,他拒也拒不完,他這次來又帶着助理,那些人勸他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參加這種高級酒會就沒有不喝酒的,梁川故酒量不差,基本上能拒的都拒了,實在拒不了的,比如裴斯這樣的名導不能不給面子,喝幾杯也沒什麽。
“知年最近怎麽樣?”
一輪敬酒之後,梁川故從那群人中脫身,去陽臺上透了透氣,還沒站到兩分鐘,身後就響起裴斯獨特的煙嗓聲線。
梁川故看着樓下川流不息的夜景,沒搭理他。
“喂,我說。”裴斯走上來,雙臂搭在陽臺的護欄上,偏頭笑了起來,“梁大少爺,你不會是耳背吧?”
梁川故睨他一眼:“我不和弱智說話。”
“家裏漂亮老婆放着不管,跑來參加這種無聊的酒會,誰是弱智不言而喻吧?”
梁川故和裴斯碰面幾次,這樣的對白就會發生幾次。
梁川故以前還對裴斯說的話不以為然,今天卻中邪了一樣,并沒有立刻出言反駁。
“我說真的,梁川故,對知年好點。”
裴斯從西裝外套裏摸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根熟練地點燃了,咬在齒間,一副吞雲吐霧吊兒郎當的樣子。
很難想象這就是國內第一導演兼編劇私下的真實面貌,裴斯在媒體鏡頭前總是一副笑眯眯又不失正經的樣子,脾氣好,有風度,沒有一點不良嗜好,煙酒不沾,幾乎每一年媒體評大衆情人的時候他都名列前茅。
這年頭,連導演都開始走人設路線了。
梁川故不動聲色地離他遠了些,以免那些難聞的煙霧沾到他身上。
但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林知年身上那股似有若無的煙草味。
“我對林知年怎樣,恐怕還輪不到你這個外人來過問吧?”
“怎麽就是外人了?我和知年可是竹馬之交,你對他好不好我還不能過問了?”
梁川故輕蔑地笑了一聲:“你和他關系這麽親密,怎麽不親自去問他過得好不好?”
也許是酒精在發生作用,兩個人的話裏都帶上了不少個人情緒。放在以前,就算再怎麽不對付,也不會真的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不休,弄得大家都不高興。
裴斯當然親自問過林知年這種問題,而且還沒少問,但每次林知年給他的回答都是還好。
論敷衍,這對夫夫還是挺有默契。
“知年那麽好,你真是眼睛瞎了,要不是——”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梁川故看向他,等着他說出接下來想說的話。
然而裴斯卻一口一口地抽着煙,不再說話了。
彌散的煙霧模糊了他英俊的面容,他眉頭緊緊地皺着,像是想起了什麽格外憂愁的事。
梁川故見狀也不再問,但他大概已經有猜想。
要不是他爸媽讨厭同性戀,他敢和男性結婚就把他逐出家門,他恐怕早就向林知年求婚了。
裴斯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三歲時作為福利院兒童被他們領養了,可以說他能有現在的成就離不開那對夫妻的支持。他确實才華橫溢,現如今即便離開他爸媽也能混得風生水起,然而被逐出家門并不只是意味着這些。
他爸媽這些年一直把他視如己出,對他好得沒話說,他對他們感激不盡,是打算用餘生來報答他們的。
人們都說裴大導演這輩子事事走運,順風順水,幹什麽成功什麽,但其實他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已經成了他這輩子最大的枷鎖。
“可惜了。”梁川故淡淡地說。
別人的悲劇,和他并沒有什麽關系,裴斯也不過是是他衆多商業合作夥伴中稍微特殊些的一個而已。
不過照這樣下去,等他和林知年離婚,裴斯也不可能向林知年求婚。如果要給林知年物色下一任結婚對象的話,裴斯首先就可以排除了。
“所以才勸你要珍惜啊。”裴斯呼出一口煙,自嘲般地笑了起來,“你都不知道你輕易得到不屑一顧的東西,對于別人來說是多麽遙不可及的存在。”
梁川故不懂他這種感情,也沒有随便做出回答。
在他看來,為了一個人活得這麽累本來就是極端不理智的選擇,如果這種感情還注定不能有什麽好結果,就更是應該及時止損的了。
所謂的愛本來就已經是玄乎其玄的東西了,至于這種自我感動自我獻祭式的感情,又能值幾個錢呢?
“走了。”
梁川故和他待在一起,總是忍不住想起家裏的林知年。
剛剛他又對他說重話了,他知道那樣不好,但這是讓林知年聽話最簡單的方法。他不擅長哄人,讓他偶爾哄一次兩次還好,要他一直哄着,天王老子來了也沒那麽大架子。
但是……
算了。
反正都是要離婚的。
“我那有幾個好劇本,梁總有興趣嗎?”
裴斯頭也不回,依舊倚在欄杆處,慵懶地欣賞着遠遠近近的夜景。
“發我郵件。”
“梁總大氣。”
“少套路我,沒說一定會投資。”
裴斯輕輕笑起來,沒再接話了。
梁川故也沒有回頭看他,只是走出陽臺之後,行過長長的走廊,在轉角處聽見身後的陸文低聲道:“裴導這兩年夜以繼日地拍戲,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消瘦啊。”
梁川故聽出他話裏有話:“這不是挺好的嗎?有那麽多時間不用來工作,閑着幹什麽?”
“那是睡覺休息的時間,怎麽能說是閑着呢?再說了,身體可是——”
“行了,這話你留着和裴斯說吧。”
陸文無語流汗,每次和梁川故說起這些都會被他輕飄飄地揭過,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也不比裴斯好多少?
快來個人救救梁總吧!
陸文表面平靜,內心咆哮。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想起剛剛在辦公室林知年的舉動,雖然說生效很慢,也沒什麽強制性,但是……林少爺,或許能行?
梁川故不知道他心裏想着什麽,回到會場又喝了幾杯,談笑間初步定下了幾筆投資。
他喝太多酒了,各種酒還摻着喝,醉倒不至于醉,只是本來就嚴重的胃病經不起這麽折騰。之後的飯局他根本沒吃幾口,等應酬結束之後,才靠在車後座沉默地服用藥片。
陸文在車內後視鏡中看着梁川故疲憊而蒼白的面容,知道這是他的老毛病了,勸也勸不了。要是以前他也沒辦法,只能送他回家之後為他祈禱一番,但今時不同往日。
陸文這個大機靈鬼,不知道怎麽想的,腦袋一抽就給被迫“乖乖回家”的林知年發了一條消息。
【林少爺,梁總喝太多酒了,胃不舒服,沒吃晚飯,言盡于此,不要說是我告訴你的。(二哈抱拳.jpg)】
這種行為是違規的,陸文也是第一次幹,內心慌得一批,消息發完之後馬上狗狗祟祟地瞅了後視鏡裏的梁川故一眼,發現他正在閉目小憩才緩緩呼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