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

Chapter01

清晨,微光漸現,日月在人們的睡夢中無聲進行交替。微弱的光透過沒有完全拉上的窗簾鑽進房間,将一室烏沉點亮。

初語側卧在床上,睡姿沉靜,只是眉頭微微鎖着,看起來睡得并不是很安穩。不過須臾,一雙帶着缱絹睡意的眼瞳睜開,迷離的眼神仿佛剛從某個夢境走出來。

她穿着藍色校服躲在大樹的陰影下哭的很傷心,忽然眼前多了一只修長的手。她看着紙巾,慢了半拍接過來。而原本該是睡在一邊草地上的陌生男孩将整包紙巾給了她後起身離開。

初語靠在床頭發了一會兒呆。她不知道為什麽會夢到這個場景,還不止一次。這件事已經過去好幾年,連那男孩的面容她都記不住了,這個情景卻幾次出現在她的夢中。

初語失笑,覺得做夢這件事實在是不合常理。

但,太現實了也沒法叫做“夢”吧。

初語起床,洗漱一番後,時間剛過六點。

雙門衣櫃裏,服裝由淺至深截然有序的挂着。她站立片刻,考慮到一會要去的地方,在最右邊拿出一條黑色長裙。

初語膚色偏白,黑色一上身對比更加鮮明。

将裙子換好,随手把黑色微卷的長發绾成發髻,放棄化妝的想法,她只在臉上簡單塗了一層防曬便出門了。

——

早上人少,車內有空調,雖然路程不近,但也不算難熬。

到達目的地,日頭已經升到頭頂。

上空是藍的幾近透明的天,幾朵清淡的雲可能是覺得太陽過于嚣張,聚攏在一塊将它的厲芒遮住些許。

今天的天氣很好。但是地面上人們的表情卻跟這燦爛的天氣十分不搭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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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小聲議論的人,其中還穿插着哀訴壓抑的音樂。

初語走進一處老舊的院子,将白包給出去,做了登記,到靈堂前上了三炷香,遂走到角落裏安靜的等着。

沒一會兒,屋裏傳出震天的哭聲。

中年女人哭的歇斯底裏,語不成調的念着:“我的兒啊——就這麽沒了——”

悲恸之聲讓本就壓抑的氣氛又加重幾分。

死者叫魏一周,跟初語勉強算得上朋友。

魏一周三十多歲,體檢被查出肝癌晚期,不到半年,人就沒了。

初語垂下頭眨了眨眼,感覺手臂被人輕輕拉了一下。

“你什麽時候來的?”

問話的人聲音有些啞,穿着深色短衣短褲,胳膊上帶着孝。

初語擡頭,是魏藍,魏一周堂妹。

“沒多久。”

兩人沒再開口,許多親戚被魏母這樣一帶,也開始跟着嗚咽起來。

魏藍紅了眼眶,說:“我先過去。”

魏家親戚多,朋友也不少。這會兒四周圍滿了人。

院子裏零散的擺着幾張凳子,簡陋的木桌上放着水和一次性杯子。幾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坐在桌旁抽煙說話。

初語不由想起幾年前自己家也是這種情況。

母親邊罵邊哭,鬧騰了許多天,等真正将人送走後反倒平靜下來。

沒了誰日子都能過下去。只是午夜夢回時心裏疼不疼,有多疼,只有自己知道,只能自己扛着。

“景夕哥??”

初語站的位置是大門右邊的圍牆下。聽到聲音她下意識轉頭看過去。

靈堂前站着個男人。

身着白色襯衫黑色長褲,十分簡潔幹練的打扮。此刻正在上香。

初語短暫看了幾秒,便收回視線。

屋裏的哭聲歇了一陣,現下又黯然湧動。

許是溫度過高,初語心頭生出一絲燥意。視線轉了一圈後,她邁步朝魏藍走去。

“我想回家裏看看,有什麽事聯系我。”

魏藍不強留,只問:“景夕哥……賀先生來了,你見到了嗎?”頓了下又說,“這幾年都沒聯系,也不知他怎麽知道的。”

初語聽着,沒接話。

“你們……”魏藍想問,覺得不合适,便把話打住。

初語被曬的有些恍惚,抿了抿幹澀的唇:“我走了,再見。”

院門外,賀景夕正靠在車前抽煙。見到初語走出來,把視線轉到她身上。

初語腳步微頓,裙邊摩擦着肌膚,小腿處感覺有些癢。

賀景夕站直身體,雙眸一直攫着她。

初語看着他,表情不變,點了下頭,便疾步走出小巷。

夏天的陽光,真是讓人煩躁。

——

初語長大的地方位于S市的一個小鎮上。離魏家不遠,走路二十來分鐘。如果坐電動車,用不上十分鐘。

遮陽傘撐在頭頂,初語不緊不慢的沿着街道,緩步往家走。

十米開外,一輛奧迪Q7跟在她身後,直到初語身影消失在轉彎處,才改變行駛方向。

賀景夕扶着方向盤,餘光掃過街邊景色。

這裏跟五年前相比,變化很大。

街道變得幹淨寬敞,成排的老舊平房煥然一新,髒亂的環境早已不見蹤影。

看得出ZF是投了不少錢,避暑山莊的修建也給這裏帶來了許多商機。經濟複蘇了,日子自然過得滋潤。

賀景夕踩緊油門,嘴角微陷。

然而變化大的,何止是這個小鎮。

……

到家的時候,劉淑琴正在院子裏端着鐵盆喂雞。

初語打開大鐵門,唇角漾着淺笑,輕步走近她。

“媽。”

劉淑琴聽到聲音,轉頭看見初語,蒼老的臉上立刻浮起笑紋:“怎麽今天回來了?”

“過來辦點事,想你了就回來看看。”

吃午飯的時間已過,劉淑琴将盆子放下,把手洗幹淨:“吃飯了沒?媽……我給你做點。”

初語點頭:“想吃筍炒臘肉。”

劉淑琴在廚房裏忙活,初語拿了一把小竹椅坐在二層小樓前,逗着家裏的小黑狗。

小樓蓋了沒幾年,當初建房子的時候任寶軍就嚷嚷:賠的錢多,一定要建套“高大上”的。

所以跟風建了“小洋樓”。

喬遷的時候,任寶軍樂的合不攏嘴,劉淑琴躲着他們兩個偷偷抹眼淚。老兩口半輩子才住上這麽像樣的房子。

可後來呢?

原址那塊區域被改建成S市有名的避暑山莊,任寶軍拿着拆遷費揮霍大半年,最後在商店裏換了一瓶農藥。

五年前,初語二十二歲,她真的以為賀景夕只是一個汽車修理工。

那時他在魏一周的店裏幫工,經常帶着一身機油味。休息時就叼着煙,看到她會露出一個痞氣的笑。

五年前他嚣張,無賴,跟現在的深沉大不相同。而她涉世未深,經驗尚淺,竟錯把璞玉當頑石。

小黑狗嗚嗚的叫聲讓初語回神。應該是被撫摸的太舒服,用狗頭賤賤的蹭了蹭她的手掌。

“小語過來吃飯。”劉淑琴已經把飯菜擺到桌上。

初語洗了手,拿起筷子先夾了一箸筍。

劉淑琴把菜朝她面前推,看她吃的香,不知不覺就笑起來。

“這菜還是您炒的好吃,我就做不出這味來。”

劉淑琴笑:“我都做了多少年了。”

桌上一飯一菜,還有一碗乳白色的魚湯。

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初語的口味劉淑琴了如指掌。

初語喝了一口湯,濃香瞬間萦滿唇齒間。

劉淑琴搓着滿是老繭的手,一邊看初語吃飯一邊跟她說些鄰裏間發生的事。

哪家生娃了,哪家娶新媳婦了,哪家兩口子鬧離婚了。

都是些瑣碎的事,可初語愛聽。

任寶軍去世後,這個家白天黑夜的只有劉淑琴一個人。

初語早就提出要把她接到自己住的地方,但劉淑琴不去。

不想去,也有顧忌。

初語安靜的聽她說,偶爾插上幾句話。

“上面徐家丫頭長得沒你好,學歷沒你高,人家孩子都滿月了。”

初語哭笑不得,這是又開始催她了。只好說:“會有的,別急。”

劉淑琴對她這敷衍的态度頗覺無奈。末了,她躊躇半晌,開口道:“你最近回那邊了嗎?”

初語靜了一瞬,答:“回了。”

劉淑琴放下心來:“多跟那邊走動走動,畢竟他們是你最親的人。”

初語不愛聽:“跟我最親的是你。”

“你這傻孩子。”劉淑琴喜憂參半,“這話可不敢當你親生父母的面說。他們當年也是沒有辦法。況且初家現在對你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劉淑琴嘆氣:“媽知道你有心結,但是媽希望你跟那兩個一樣,過得越來越好。不管怎麽說,你是姓初的誰也不能不承認。”

每次回來,劉淑琴都會問她關于“那邊”的事。怕她被欺負,怕她這性子給自己招麻煩。

初語由着她說,不談自己早已經不期待,讓她徒增挂念。

心結嗎?最初是有的。

抱怨過,嫉妒過,憤怒過。

但是也努力了,失望了,如今這些情緒一點一點磨沒了。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行就是不行。只因為存在就是原罪。

初語将碗筷疊好,對劉淑琴說:“您放心,他們對我挺好。”

其實整個初家,唯一真心對她的大概只有初建業。

高中時雖然被初家認了回去,可是她在那裏格格不入,就像個誤闖的外人。初建業看出她的尴尬和難堪,幾天後,将一套新房的鑰匙交到她手上。

也因為這件事,她得罪了其他人。

劉淑琴看着初語纖細的背影,轉身揉了揉眼睛。

初語是初家三個孩子裏長得最好的,從小就懂事,可卻是最不受寵的。

劉淑琴是初家遠的不能再遠的親戚,跟任寶軍兩人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忽然有一天初語的爸爸找上門,手裏抱着一個小奶娃娃。

離開的時候,奶娃和一個裝錢的信封被留下。關門的那一瞬間,小嬰兒哭的震天響,可是那人沒有回頭。

這些年,劉淑琴越發怨恨起初家那些人。初語越大,她就越不甘心。

覺得初老太太就是在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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