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楊戬其實很想給般般收拾一下房間,但是般般不知道是因為不好意思找了個借口,還是發自內心真的這麽想,她竟然說:“真君你就不要麻煩啦,我自己的東西我自己都有數,你一收拾,我反而不知道東西去哪找了。”

楊戬只好作罷。

離開她的房間,路過妲己的門口,般般問:“真君要進去看看嗎?”

楊戬隔着紗簾,看了一眼,只能朦胧看見一層剪影,但裏面的擺設明顯比般般的整齊許多。他收回目光,道:“不了。若你娘同意,我再進去。”

妲己端着煮好的冰魄玉蓮湯出來:“般般,來,喝湯。”

般般跑到桌邊,托着臉,吹了吹碗裏的熱氣。

妲己道:“寒舍簡陋,讓真君見笑了。”

楊戬:“無妨。”

他看了一眼正在慢慢喝湯的般般,往洞外走了幾步,妲己看他似乎有什麽話想說,便跟了過去。

楊戬抿了抿唇,仿佛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才開口道:“你們平時……會吃老鼠嗎?”

妲己:???

她震驚道:“你說什麽?”

楊戬:“哦,不吃麽?”

妲己:“……你沒事吧?怎麽突然問這種問題?我看起來像是會吃老鼠的嗎?”

她又不是吃沒吃過好東西,為什麽要去吃髒兮兮的老鼠啊!

Advertisement

楊戬似乎有些尴尬,輕咳一聲,把方才般般的話轉述了一遍。

妲己無語:“你別信她,我從沒給她吃過。”

般般還小的時候,連人形都不會化,曾試圖捕過山裏的田鼠。但由于立刻被妲己罵了一頓,就再也沒敢幹過。狐貍當然是可以吃老鼠的,但那都是未開靈智的狐貍,像她們這種開了靈智的狐妖,若是想修煉,可以去吃靈草靈藥,若是想飽口腹之欲,可以去學人類的烹煮煎炸,怎麽會想不開去生吃老鼠?這是何等的消費降級啊!

楊戬看起來很像是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妲己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抱着胳膊,扯了扯嘴角:“楊戬,你是不是很怕我說我吃老鼠啊?是不是感覺很惡心啊?”

楊戬:“……你不要多想。”

妲己冷哼一聲。

“我只是覺得,野地裏的老鼠,身上甚髒,其實可以吃點兒好的,哪怕是幹淨的老鼠也行……”

妲己:“不用解釋了,楊戬。人妖殊途,不必強融。”

“娘親!我喝完啦!”身後傳來般般的聲音。

妲己回身:“好喝麽?”

“好喝呀!”般般舔了舔嘴唇,“明天還有嗎?”

“明天沒有了,過幾天再做。”

般般走到他們身邊,仰起頭問楊戬:“真君,我們今天幹什麽呀?”

楊戬摸了摸她的腦袋:“給你補魂。”

般般登時瞪大了眼睛,歡呼道:“今天就可以補魂了嗎?好耶!”

“但補魂并非一蹴而就之事,需要花費很多很多天,每次都只能完成一點點,可能還不會有明顯的改變。”楊戬提醒道,“你不要太過期待。”

般般瘋狂點頭:“沒事沒事,真君願意給我補魂,我已經很感激了!哪怕最後補魂失敗也沒關系的!”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道,“失敗了應該不會變得更笨吧?”

楊戬笑笑:“不會。”

妲己問:“要怎麽補魂,需要我準備什麽嗎?家裏要收拾一下嗎?”

“不必。”楊戬搖了搖頭,“我會帶般般上天釜山巅,那裏靈氣彙聚,鮮有人至,是補魂的最佳場所。”

妲己倒吸一口冷氣:“天釜山?還是山巅?你瘋了?那裏——”

顧忌着般般還在旁邊,她一把将楊戬拉走,低聲道:“般般這點修為,怎麽能上天釜山?”

“你放心,我不會讓她出事的。”楊戬攤開手心,裏面躺着一只瓷瓶,“這裏面是火炎丹,是老君爐裏煉出來的極熱之丹,足夠抵禦天釜山上的風雪。還有我在旁邊護着,不會有問題。你若不放心,可以一起去。”

妲己盯着他手裏的瓷瓶:“你有多少這東西?”

“此丹難煉,暫時只有一瓶。前幾日哮天犬随我上山布陣,用了三粒。”

妲己:“那你呢?”

楊戬:“我不用。”

妲己駭然:“你不用?”

楊戬:“我不用。”

妲己心情複雜地看着他。

她自己也上過天釜山,在半山腰堅持了三天便下去了。天釜山巅,她想都不敢想。

闊別一千六百年,他怎麽修煉速度快得驚人?早在當年,同輩之中他已無敵手,他又為什麽要這麽拼?

“我不去了。”妲己道。

楊戬:“為什麽不去?般般第一次補魂,我以為你會在旁邊看着。”

妲己算了算般般和哮天犬的差距,又算了算瓶中丹藥的數量,不想把丹藥浪費在自己身上。可她卻只道:“要是其他地方,我就看着了。但天釜山巅實在太冷,我還是算了吧,不去受這個苦。”

楊戬道:“真的不去?”

“真的不去。”妲己說,“你帶般般去吧,照顧好她就行。”

楊戬道:“那好,你在家裏等我們回來。”

般般摸着下巴,看不遠處兩個人小聲說話,也不知道在說什麽東西。

聽之前的意思,應該是那什麽天釜山很可怕?

但那有什麽關系?有真君在,難道還會出什麽問題?

不多時,兩個人回來了,妲己彎下腰,拍了拍般般的臉頰:“路太遠,娘親就不去了,你好好跟着真君,聽真君的話。補魂是大事,不可以自己胡來。”

般般:“啊,娘親你不去嗎?”

“不去了。”妲己道,“回來後想吃點什麽,娘親可以先備好。”

般般想了想:“想吃烤雞!”

妲己:“……山上沒雞,我下山去給你買。”

般般:“好!”

般般跟着楊戬上了雲頭,有點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妲己。

妲己沖她笑了笑,擺了擺手。

眼看着娘親的身影越來越小,般般才問楊戬:“真君,那座天釜山,很可怕嗎?”

“山很高,很冷,不過你不必擔心。”楊戬倒了幾粒火炎丹到她手心,柔聲道,“吃了這個,就會好受很多。”

般般依言吃了。

她趴在雲頭往下看,除了茫茫雲海,什麽也看不到。

“這也太高了吧。”她咋舌。

楊戬道:“這還不算高。”

般般:“什麽?這還不高?再高不得到天庭了?”

楊戬笑笑。

一路疾行,一座山巒漸漸浮現在眼前。

般般張大了嘴,仰起頭道:“怎麽……都看不到山頂啊!”

這個高度還會有山,已然很離譜,結果這座山的山頭,竟然還隐沒在雲層之中,簡直令人發指。

愈接近那座山,就愈發能感覺到周圍的氣流都變得寒冷,太過霸道的自然之力,是靠法術都無法完全抵禦的存在。

楊戬帶着般般登上了半山腰。

般般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

“還好麽?”楊戬低頭問道。

般般點點頭:“還好。”

能感覺到風是冷的,但是并不會讓她太難受,因為她方才吃了丹藥,內裏像揣了個小火爐一樣,保護她不被凍傷。

“主人,我看過了,今天山上沒人!”哮天犬蹦過來。

般般吓了一跳:“你怎麽也來了?”

“我當然得來了,雖然主人在上面設了法陣,确保不會有人打擾,但為防萬一,我還是得在這兒待着嘛!萬一你們出了什麽事,也好找得到幫手。”

般般:“哼,你也不說點好話!”

哮天犬:“行了,上去吧,我在這裏等你們結束下來。”

般般:“你也不去嗎?”

哮天犬:“上面太冷了,我撐不了太久,不去,不去。”

般般本來還對山巅的情形沒有太多概念,但看哮天犬都只肯待在半山腰,她又有點不安起來。

楊戬的手搭在了她的肩頭:“走吧。”

就仿佛是有一層薄薄的罩子替她過濾了那些寒氣,般般現在甚至連風都不覺得冷了,不由一喜。

還是真君靠得住啊!

哮天犬叼着根小樹枝,目送着二人上山去。

半山腰其實也很冷,又是皚皚白雪,看着更冷,哮天犬蹲在雪地裏,一邊吸着鼻子,一邊在地上畫畫。

這是真君府,這是主人,這是他,嗯,不對不對,這狗畫得不太好,要離主人更近一點……

冰冷的風中,送來一絲妖氣。

哮天犬擡起頭。

妲己站在不遠處,遲疑地看着他。

哮天犬納悶:“你怎麽沒和他們一起來?我以為你不來呢。你要找他們,上山巅去找。”

妲己:“不,我不是……”

她還是沒有忍住,想悄悄跟來看看,想着實在不行的話,不跟到山巅也行。結果沒想到,哮天犬會在半山腰守着。

哮天犬:“哦,不過你來晚了。主人他在山巅上設了陣法,你若不跟他一起進去,是找不到他們的。”

妲己想了想,問道:“般般她還好麽?”

“好啊,有什麽不好的,活蹦亂跳的。”哮天犬說,“她吃了火炎丹,就算修為不夠,上去待幾個時辰也是沒問題的。”

妲己咬了咬嘴唇:“那我沒什麽事了,我走了,你不要跟楊戬說我來過。”

哮天犬更納悶了:“你沒告訴主人你要來?你想來為什麽不跟着?還不告訴他,這又不是做賊。”

這狗其實有點一根筋,不太懂人與人之間微妙的情感。妲己不欲與他多說,便道:“我知道天釜山的厲害,所以不想過來。但又有些放心不下般般,所以……”

哮天犬:“沒什麽不放心的,就算你不信我主人,還能不信火炎丹嗎?那火炎丹可是個好東西,當年主人在山巅布聚魂陣布了七七四十九天,寒毒入骨,被玉鼎真人灌了一整瓶火炎丹就救回來了,也沒落下什麽病根。”

妲己愣了一下:“給誰聚魂?”

哮天犬也愣了一下:“給你啊,你不知道嗎?”他和妲己對視片刻,突然反應過來,呸掉嘴裏的樹枝,叫道,“主人他什麽都沒跟你說啊!”

妲己直勾勾地盯着他。

“當年姜大人騙我主人,說你死了,主人以為你和其他人一樣,被處斬後還留着魂魄,于是轉頭就上了乾元山,去求太乙真人教他如何招魂。招魂不成,又學聚魂,結果什麽都聚不到,我就跟主人說,說不定是魂飛魄散了,讓他去問問姜大人,到底有沒有留着你的魂魄。結果主人讓我閉嘴。”哮天犬摸了摸鼻子,現在想來還有點生氣,“讓我閉嘴幹什麽嘛,他自己不敢去找姜大人求證,就在堅持在那布陣。這要是早點多追問幾句,萬一姜大人演技不好,承認你沒死呢?不就沒這麽多事了嗎?”

唉,雖然自己不能理解,但是誰讓他是他的主人呢?

哮天犬端詳着妲己的臉色,想從她臉上看到一點點動容,但看來看去,她也只是抿了一下唇,沉默許久後,才問道:“就在這天釜山上布的陣嗎?”

“那不然呢?這裏确實就是最好的養魂之所啊。”哮天犬道,“主人怎麽什麽都不跟你說啊?”

妲己不說話。

“那他是不是也沒跟你說,那幾朵冰魄玉蓮是他割血催熟的啊?”

妲己看向哮天犬。

“哼,果然。”哮天犬抱起胳膊,“不然你以為天釜山上哪來這麽多成熟的冰魄玉蓮?全是主人先用天眼找到的花苞,然後用神血灌出來的。”

妲己垂下眼睛。

哮天犬:“怎麽樣?是不是很感動,是不是覺得我主人也很不容易?”

妲己立在風雪中,看着自己被雪沫覆蓋的鞋尖。

一千六百年過去,再次踏足這裏,她也比之前略有長進,半山腰的風雪已不會讓她覺得太過難捱。

“你跟我說這些,最終目的是什麽呢?是想讓我和你主人重新在一起嗎?”她輕聲問道。

“那不然呢?”哮天犬說,“主人他很在乎你,你看不出來嗎?我看你現在也不是很排斥我主人,又為什麽不能重新在一起?”說完,他又低聲嘀咕了一句,“有時候實在搞不懂你們。”

“他是你的主人,你當然只會替他想,不會替我想。”妲己道,“我也不求你理解我什麽,但哪怕你多替你的主人想長遠一點,就知道這件事不可能。他是神君,他要如何解釋自己有個狐妖女兒?又如何解釋我這麽敏感的身份?他若受到師門責難,受到世人非議,他該如何自處?”

哮天犬奇道:“我主人都不擔心這些,你擔心什麽?現在是你不願意公開,他才不公開的,你以為他自己不想嗎?若是哪天你願意了,我相信主人肯定會有解決辦法的。”

妲己深吸一口氣:“他若真這麽在乎我,當初就不該逼我解開同心契!我甚至可以理解他為了師門與我決裂,但他不惜傷害自己,也要逼我解契,這說明什麽?說明他明明是知道我對他的真心,他也不相信我留這個契,只是為了保我自己的命!這麽多年過去,我都已經不想再讨論孰是孰非,我都已經可以和他和平相處,你卻用一些他事後的補救來試圖說服我,他有多麽在乎我。你覺得這樣,我就能放下一切,重新開始了嗎?”

哮天犬不吭聲了。

他很想替楊戬辯解幾句,奈何他又不是楊戬本人,無法精準表達,看着妲己現在的反應,他都有點後悔自己多嘴,最後還是決定保持沉默,不再犯錯。

“你是楊戬的狗,你替他着想,無可厚非。但他若有什麽話要跟我說,他自己會來跟我說,不需要別人轉述!若他沒說,那便是他自己也認為不值得說,你又替他說什麽?”妲己咬牙,“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般般,只不過是因為楊戬在,所以你才勉強接受。但我不奢求你為我和般般做什麽,你也不要來要求我對楊戬做什麽!”

哮天犬實在忍不住,還是啧了一聲:“那也不至于不喜歡……當初九曲黃河陣,是不是你把主人救出來的?”

妲己一怔。

“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是在九曲黃河陣外面。那時候我修為不夠,還不會化形,跟在哪吒身邊,看到你對主人鬼鬼祟祟,我覺得你很有問題。後來哪吒發現你就是蘇妃,想帶我去指認你,主人卻把我攔下來了。那天晚上,主人一直在問我,如果你是妖,那天在九曲黃河陣外,到底是在幹什麽?是因為西岐上下,只有他為你所用,所以你救他,還是因為你真的喜歡他,所以才救他?”哮天犬說,“我不懂,我那時候也不會說人話,只知道主人他很痛苦。”

“……如你所說,他很痛苦,我也很痛苦,那麽,到底是誰讓我們都這麽痛苦?又是誰在快樂?是闡教嗎?他們會為了他們的大弟子迷途知返,而感到快樂嗎?姜子牙都知道這一切是因女娲而起,他又敢去質問女娲一句話嗎?”妲己冷笑,“這些最根本的問題不解決,哪怕我現在和楊戬立刻忘記一切愛得死去活來,也不可能長久!楊戬自己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他自己都再也不提!”

哮天犬抓了抓腦袋。

“我現在沒有那麽多想法,只有一個願望,就是般般能好好地長大,我做好我母親該做的,他做好他父親該做的,這就夠了。我可以跟他以父親母親的身份在一起,卻不可能以夫妻的身份在一起。”妲己道,“我希望你也明白這一點,哮天犬。不要讓我惹麻煩,也不要讓他惹麻煩。”

說罷,她就沉着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天釜山。

哮天犬看着她的身影遠去,一屁股在雪地裏坐了下來,愁眉苦臉地嘆了一口氣。

唉,好像被他搞砸了,怎麽辦呢?

“真君,真、真、真的要在這裏嗎?”般般抖着嘴唇,于事無補地把衣服裹得更緊了些。

登上山巅,天幕仿佛觸手可及,雲霧雪屑從指縫間滑走,凍得人都快失去知覺。

景色是很美,但般般覺得自己快變成冰雕了。

火炎丹不是沒有作用,但般般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對她這種修為來說,它的作用也僅限于維持生命體征,而不包括維護她的感官體驗了。

楊戬的手依舊搭在她的肩膀上,般般看了一眼,指尖發紅,可見真君也不是無堅不摧,只是能扛能忍而已。

“只有在這裏。”楊戬道,“坐下吧。”

般般只好坐下了。

其實坐下也并不覺得凍屁股,因為這個鬼地方,哪裏都是一樣的冷。甚至屁股因為不用吹風,反而稍微恢複了一點知覺。

“你什麽也不用做,閉眼就好。”

般般乖乖地閉上了眼。

然後她就暈了過去。

但這種暈,并不是全然無知無識地暈,昏昏沉沉間,般般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什麽地方,她想要掙紮着出去看一看,卻無能為力。

她無法思考,也無法行動。

每一次即将沉入黑暗的時候,都會有一種綿密的疼痛将她鑽“醒”,而等她“醒”來,卻發現自己仍舊被困着,無處可去,便又漸漸地再次沉入黑暗。如是反複成千上百回,像是永無止境的輪回,永無止境的折磨。

人在暈厥的時候,是并不能感知到外界時間的變化的。

般般睜開眼,第一眼望見的是天幕。

青黑色的、布滿星河的天幕,就仿佛她一眨眼,便能有一顆星星墜落到她眼睛裏似的。

第二眼,她看見的是楊戬。

好奇怪啊,明明是夜晚,可偏偏她又能看得清他的樣子。

他低下頭,摸了摸她的臉:“醒了?”

“嗯。”般般伸出手,摸到臉上已經凍成了冰的淚痕,詫異道,“我哭了?”

楊戬露出一絲笑意:“般般是個勇敢的孩子,就算疼哭了,也還是堅持下來了。”

般般有點不好意思:“确實有點疼,但也沒什麽好堅持的吧,我什麽也沒幹。”她從楊戬懷裏爬起來,抹了抹臉,盯着楊戬看了半天,問,“真君,補魂是不是特別困難啊?”

“比想象地順利些。”楊戬道。

“可是,我看您好像……”般般努力思索了一下,憔悴?疲憊?蒼白?好像都不太精準。

總之,真君看上去有一種只剩了個殼在這裏的感覺。

“正常。”楊戬低聲道,“若是補魂是那麽容易的事,豈不是人人都行?但你放心,對我來說,不妨事。”

“真的嗎?”般般有點擔憂。

雖然她現在還是覺得很冷,冷得感覺自己是個會說話的冰雕,但她更感覺楊戬像是一塊會說話的人皮,再吹會兒風就該飄走了。

她擡起頭,天幕之下,無數金光隐隐流動,是一些她不認識的圖案和符咒。她知道這都是楊戬的手筆。

她再一次生出懷疑,娘親給她的那些法寶,真的這麽值錢嗎?值得真君花這麽大力氣來得到嗎?

“下山吧。”楊戬說。

他起身,搭住般般的肩頭,替她勉強遮掉一些風雪。

般般不敢再說話,兩個人就這麽安安靜靜地往山下走去。

半山腰,哮天犬已等候多時。

他一看到楊戬便吓了一跳:“主人,你……”

楊戬道:“你把般般送回去。”

哮天犬愕然:“我?”

“你。”

“那主人你呢?”

“我還有事,不必管我。”楊戬淡淡道。

哮天犬看着楊戬毫無血色的臉,很想說一句,主人你要不拿個鏡子照照吧,你這像是能不管的樣子嗎?

般般也勸道:“真君,跟我一起回去吧。娘親買了烤雞,咱們一起分着吃。”

楊戬:“不必了,你們先回去吧。”

哮天犬看着楊戬,欲言又止。

不得不說,主人看上去雖然很糟糕,但精神好像還好,還有本事用那麽危險的眼神盯着他呢,應該問題不大,只是挂相而已。

哮天犬最終還是遵守了主人的命令,推着般般道:“走吧,咱們回去。”

般般一步三回頭:“真君您真的沒事嗎?”

哮天犬:“行了行了,你這點道行,還操心我家主人有沒有事!”

剛出去兩步,般般忽然扭過頭,盯着不遠處的一堆雪塊。

“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她輕聲問。

哮天犬:“沒有啊。”他又嗅了嗅,“也沒聞到什麽啊。”

楊戬皺了皺眉。

般般忽然甩開哮天犬,三兩下奔了出去,突然化出原形,一個猛子,紮進了雪堆裏。

哮天犬目瞪口呆,看着雪堆上那半截狐貍身子扭來扭去。

直到雪堆裏的般般發出“嗚嗚”幾聲,他才意識到她是出不來了,趕緊上前,拽住她的尾巴,把她拔了出來。

般般帶着滿身雪沫,咬着一只碩大的金鼻白毛老鼠,跳到了楊戬面前。

楊戬看着那只跟般般臉一樣寬的老鼠:“……”

般般這一口咬得頗深,那老鼠在她嘴裏掙紮着,一邊流血一邊哭道:“英雄饒命!英雄饒命!”

哮天犬驚呆了:“……這老鼠精從哪冒出來的啊!”

藏得也忒深了,之前愣是沒有聞到一點妖氣啊!

般般把老鼠精甩到地上。

老鼠精吱吱痛叫着,在地上一滾,變出人身來,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哭哭啼啼地道:“英雄饒命,我只是路過,什麽都沒幹啊!”

“你路過?你從地底下路過?”哮天犬質問。

老鼠精:“此地、此地靈氣彙聚,适宜修煉,然天寒地凍,我抵抗不住,便在地下挖了深洞,既能抵禦風雪,又能汲取一點滲透的靈氣修煉。沒有、沒有哪條規矩說,這裏不許老鼠精挖洞吧!”

她偷偷擡起頭,想要看看到底是哪路人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天釜山上來采冰魄玉蓮,可突然一陣威壓降下,她被迫低頭,再也無法擡起半分。

老鼠精心裏一驚,知道自己遇到了不能得罪的人,立刻恭恭敬敬道:“英雄見諒!小妖真的只是在地底修煉,別的什麽也沒幹!因為白日裏可能會有人上山來采冰魄玉蓮,甚至為了一朵冰魄玉蓮大打出手,所以小妖白日都不出來的!只有趁着半夜,才上來透透氣!并無心打探英雄的行蹤!”

天可憐見,她都上來了,才聽到外面好像有人聲,因為雪層覆蓋,也沒太聽清到底說了什麽,猶豫了一下,還是打算回去避一避,結果就轉身的這點動靜,就被一只狐貍叼出來了。

她猝不及防,被咬了一身血,要是平時,哪至于如此!

她恨狐貍!!!

楊戬盯着她看了半晌,道:“你走吧,往後不要再來此地了。”

老鼠精連連道是,然後便如蒙大赦一般,頭也不敢回地狂奔下山,只留了一路灑落的血,又漸漸被新雪覆蓋。

般般變回人形,用雪洗了洗嘴裏的血,問楊戬:“真君,不是說我們的事不能讓人發現嗎?”

“她沒瞧見我是誰,也不知道我們是來做什麽的,罷了。”楊戬道,“我送你回家。”

“啊?”般般一呆,“不是說您有別的事,讓哮天犬送我嗎?”

“我改主意了。”楊戬朝哮天犬招了招手,哮天犬靠過去,聽他說了幾句話,便點頭道好。

哮天犬朝般般揮了揮手:“現在是我有事,我先走了,小狐貍。”

般般滿腦袋疑問,但看楊戬似乎并不打算解答的樣子,只好按下不表。

算了,她管那麽多幹什麽。反正真君看上去臉色不太好,正好跟她回家,好好補一補!

天色将明,般般坐在雲頭上,看着遠方的朝霞。

“好漂亮啊。”她贊嘆,“要是娘親也在就好了。”

楊戬道:“等你修為高了,也可以駕這麽高的雲,帶你娘來看。”

般般捧住臉:“但我總覺得,這些我覺得很好看的東西,在娘親眼裏都算不得什麽。是不是因為她以前見過很多好東西呢?”

楊戬:“你怎麽不問問她?”

“問過呀,但娘親一直都不太喜歡跟我提以前的事。”般般嘆了口氣,“我一直覺得,這個世界可有意思、可好玩了,但娘親為什麽總好像提不起勁來呢?以前還沒這麽明顯,最近越來越像是有心事的樣子,是不是因為我從要吃唐僧開始,就一直在闖禍的原因呢?”

楊戬喉頭微動,半晌,道:“你會想這些問題,就說明你已經開始長大了。”

般般有點不好意思:“真君,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傻呀?”

“不會。”楊戬溫和地看着她,“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小狐貍。”

正說着話,遠遠地,雲海另一端,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是誰?”般般好奇地問。

她話音剛落,那個人影就像是也看見了他們似的,朝着他們飛來。

楊戬迅速道:“般般,你已經長大了,對不對?”

般般:“嗯?”

“往東南方向再飛二百二十裏,就能看見積雷山了。”楊戬冷靜地說,“你身上有法衣,不會出事,實在不行,就用這個。走!”

般般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楊戬一拂袖,切割下了一片雲頭。

她憑自己本事飛不了那麽高,慌亂之中趴在雲頭上打了好幾個轉,才慢慢穩定下來。

她擡起臉,已經看不到上空楊戬的雲頭了。她又低下頭,看着手裏被楊戬強行塞進來的一只小小彈弓。

這是……縮小版的真君的金弓銀彈?他和娘親做了交易,把她的法寶全拿走了,所以知道她身上沒有了法寶,臨時給了她這個?

這這這這……

般般都懵了。

那遇到的到底是誰啊?讓真君連話都來不及說幾句,就把她丢下了?

般般一邊撓頭,一邊按楊戬所說,繼續往東南方向飛去。

飛啊飛啊,眼看太陽越來越高,般般也越來越懷疑:怎麽還沒到?二百二十裏,應該也沒有很遠啊?

再低頭往下看看,好陌生的地形。

她越飛越沒有自信,左顧右盼許久,終于被她發現了一個路過的小仙。般般心想,她現在也沒和真君待在一起,找人問個路應該不要緊吧?

于是她就朝那小仙飛去,非常忐忑地将人攔了下來:“您好,請問一下,積雷山在這附近嗎?”

小仙很疑惑:“積雷山是什麽地方?”

般般眼前一黑,又不死心地比劃道:“我飛的這個方向,是東南嗎?”

小仙:“不是啊,這不是西南麽?”

般般:“……”

怪不得,怪不得她飛了這麽久都沒看見積雷山!

她萬念俱灰:“您是對這一塊很熟嗎?”

“你是哪裏的小妖?”小仙問,“你要找誰嗎?”

“我,我……”般般嗫嚅着,不知如何作答。

“你若是說不上來,那我也沒法幫你。”小仙道。

般般一咬牙,道:“我找哮天犬!”

說娘親沒人認識,說真君又太過明顯,那說哮天犬總行了吧!

小仙詫異:“找哮天犬?你應該去灌江口二郎真君府上找,怎麽來了這裏?”頓了頓,又回憶道,“哦,不對,我方才好像見過哮天犬來着……”

般般沒想到這也能歪打正着,連忙道:“真的嗎?他在哪裏?”

“看方向,似乎是往雲樓宮去了。不過都快半個時辰前了,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小仙道,“你要不去雲樓宮看看?”

“雲樓宮?雲樓宮怎麽走?”

小仙指了一指:“往那兒走,上一重天,就到雲樓宮了。”

般般愣住。

救命啊,怎麽還要上天啊!那是她能飛到的高度嗎!

她拉住小仙,哀求道:“您能不能帶我上去,我實在是……飛不動了。”

小仙一言難盡地看着她,可能在想她這個小妖怎麽回事,不僅要上一重天找哮天犬,臉皮還這麽厚。

般般也不管那麽多了,眼睛裏醞出一汪淚水,可憐巴巴地說:“仙長哥哥,我雖然只是只小妖,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哮天犬。我法力低微,實在上不去了,您能不能幫幫我,只要把我帶到雲樓宮去,讓我見見哮天犬就行?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小仙被她牽着衣角搖來搖去,面紅耳赤,道:“好了好了,我帶你去就是,你快松手!”

般般連忙賠笑:“多謝仙長哥哥,多謝仙長哥哥!”

小仙飛得果然比她要輕松不少。

“這裏就是雲樓宮。”小仙帶她在一個巨大的雲頭前停住,“我不知道哮天犬在不在裏面,你自己去找找吧。”

般般點頭如搗蒜:“好的好的,多謝仙長哥哥!”

小仙頭皮發麻:“不用喊我哥哥!”說完趕緊走了。

而般般站在這棟巍峨飄逸的建築前,深吸一口氣。

她試着往前走了幾步,沒感覺到有什麽屏障或者禁制。

是本來就對所有人開放,還是太自信了覺得不需要保護?

般般盯着那朱紅色的正門看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勇氣去敲,就繞到一旁的牆邊,想看看有沒有辦法進去。

隔着牆,裏面隐隐約約飄來幾句人聲。

“你這走得不對啊……”

“你看得懂什麽,觀棋不語知道嗎?”

“我怎麽看不懂了,主人也教過我的好不好,少瞧不起人了……”

般般大喜!

哮天犬真的在裏面!她聽到他的聲音了!

她後退幾步,一鼓作氣,猛地一跳,攀住了牆檐上的琉璃瓦!

她一心想着翻過去,看看哮天犬在哪,卻沒有注意到,從她開始攀牆的那一瞬間,裏面的聊天聲就停了。

般般耗盡了她為數不多的體力,終于翻上了雲樓宮的牆頭。

她藏在牆頭裝飾的獸脊後,悄悄露出一對眼睛,随即呆住。

偌大的院子裏,至少五個人,都在齊刷刷地看着她。

其中有一個是站在外圍、骨頭啃了一半、愣住了的哮天犬。

另有三個人,一個年紀大些,兩個年紀輕些,分別坐在三張棋桌前,和她大眼瞪小眼。

而這三張棋桌,很詭異地擺成了一個三角的造型,将最後一個人圍在了三角的空當中心。

為什麽說是至少五個人呢?

因為這最後一個人,他有三個腦袋!六個手臂啊!

他竟然、他竟然同時在三個方向、和三個人下棋!

般般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炸裂的場面,她人都傻了。

同類推薦